一只下在水罐里的鸟蛋

鲸海

住家的小区，庭院里种植着好些小叶榕、腊梅、樱花等树木。经过十多年的生长，这些原来树梢只够得到二楼的树木渐渐长得接近了家住四楼的阳台，绿树的枝叶慢慢地和阳台上的盆栽花草、细竹、银杏、三角梅、美人蕉融成了同一片绿荫。有林子的地方就有鸟儿，这片城市里小小的树林吸引到一群小鸟来到小区，和人们做起了邻居，在这里筑巢、产卵、哺育小鸟。

清晨，被小鸟的咕咕、啾啾声叫醒。在阳台上喝茶的时候偶尔会看见，庭院里来来回回的小鸟巡视到林子边缘，会落在阳台的花木上，当发现有人端坐的时候，马上就会避而飞走。有时在屋内隔着纱门，还会看见它们大胆地跳入阳台，站在水罐沿口低头喝水，然后仰头顺下去。然而它们不懂那些摆放在阳台各处的人类的那些个鸡零狗碎：河里捡回的顽石、印度和尼泊尔的陶制风灯、缅甸的木刻托钵僧、阿塞拜疆丝绸之路古镇上的马蹄铁、阿拉斯加北极村的驼鹿摆件、老挝的陶罐……毕竟不是同类，它们偶一盘桓，便离开人类的领地噗噗飞走。

今年春天里，情况出现了些变化，有只鸟儿（也许是一对吧）即使是在有人的时候也会前来阳台探头探脑。它机灵地在细竹上斜站着，眼睛始终睨着人类，一会跳到三角梅上，一会儿又落到阳台栏杆。感觉到这人无害后，它最终停留在一个牛头骨摆饰上，用尖嘴叼着绑扎在牛角上的哈达飘带，脚蹬地，身体往后坐，摇晃着脑袋使劲地撕扯，直到嘴尖衔满了哈达丝毛才飞走。但是不一会它又来了，然后做同样的事情，就这样一趟一趟地来来回回做着哈达丝绒的搬运工。心想：“这鸟儿是把这哈达上的丝毛拿回家做窝了吧？”

这个牛头摆饰本是我们在藏区旅游时，从老乡手里买过来，然后扎上哈达，做成牦牛献瑞的样子，取吉祥之意的。它这样糟蹋，真是令人可气。我们偶尔瞥见它这样干到还算了，有时候你坐在牛头下喝茶看书，它公然敢嗖的一声飞来，在阳台栏杆上做短暂停留，就急切地奔牛头而去，自顾自地啄取丝线，然后飞走，全然不当我们在侧！这令我们深感杜甫遭遇”南村群童欺我老无力，忍能对面为盗贼。公然抱茅入竹去”的无奈和愤懑。你既奈何它不得，就不免想到，这鸟儿也许是产卵在即了，窝还没有铺好，情急之下，才顾不得自己的安危，冒着与人冲突的风险，抓紧收集丝毛吧？罢了，罢了，由它去吧。

就这样，我喝我的茶，它啄它的丝，最后鸟儿把牛头上庄重的哈达飘带啄的慢慢散开、变短，只剩下牛角上可笑的一朵丝绒花。

终于消停了。也许是给宝宝准备的丝绵被子已经弄好，它不常来了，但窗外林子里的咕咕、啾啾声还是会准时给我们叫早。偶尔也会在水罐边看见一些白色的鸟粪，知道它可能来喝过水了。在清理鸟粪、给水罐续水的时候，会想”不知道它的孩子们现在怎么样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转眼夏天已过，立秋后天气不再那么酷热，几场暴雨下来，天气开始变凉，秋蝉感觉到寒意，拼命地叫着“知了、知了……”。这天早上，依旧到阳台喝茶刷手机，顺便看了看水罐里是否水枯了……咦,这水里怎么多了一个白白的、卵石样的东西？蹲下身瞧，那不是个鸟蛋么？伸手摸出来放掌心里仔细看，果然是颗鸟蛋。这鸟蛋只有手指肚大，洁白如玉、小巧玲珑，泛着宝石般的亮光，逗人爱极了！

这鸟蛋的出现太突然了，完全不在人类的知识体系里，让我们一下子懵了。这鸟蛋哪来的？怎么会在水罐里的？是小鸟下的吗?不可能啊！鸟下蛋只会下在窝里啊！从来没有鸟会把自己的蛋下水里啊，哪怕是叫“水鸟”的鸟也绝不会把鸟蛋下在水里的。不信你们百度看看。

但这确确实实是颗鸟蛋，只有鸟才能生产的出来！有什么鸟会下蛋在水里呢？难道这是一只笨鸟吗？笨到把水罐口子当成鸟窝了。但是不对啊，鸟类具有与生俱来感知和利用季节的本能，它们只会在春暖时筑巢产卵，在夏天食物充足的时候哺育幼雏，而到了秋天小鸟羽翼丰满，一家人就会飞走了。谁会打破规律在秋天生蛋啊，何况是生在水里。

思前想后，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听见园中林子里咕咕、啾啾的啼鸣，抬眼一看，一只鸟儿从眼前晃过，我的目光转向了牛头上那朵奇怪的白丝绒花。看见这朵花球，令人想起小鸟为哺育下一代，辛勤衔丝做窝的情景。我突然有些明白了，难道是秋天来了，鸟儿的儿女们已经长大，天气渐凉后，它们准备举家迁徙到更为暖和的地方过冬，临走之前，特意馈赠鸟蛋一枚予我，以感念涓滴之恩，丝缕之情？因为阳台没有合适的地方留下这枚蛋，为了避免鸟蛋不会被打碎，小鸟还特意利用水的缓冲，把它生在了水罐里。

谢谢你！不知名的小鸟! 来年你再来时，你会看到一条新的哈达，你仍可以用它给孩子们铺上一床白白的被窝。

以宽容的心看待他人，以感恩的心对待朋友；投之以桃，报之以李。鸟尚如此，何况人乎。

咕咕、啾啾……

2020年8月17日
于花间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