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道是沧桑

韵然

　　于红尘之中跋涉远方，找寻永恒的前世记忆，最终塑造超然的自我，也许这便是旅行的真谛。

——题记

　　敬慕与向往金陵，已并非近来之事。自记事起，电视放映的南京影剧，儿时父母频频向我诉说的南京往事，以及好友从南京带来的香甜特产，无不使我对长江那端的风景心恋思盼。

　　初二那年，我为圆童年之梦飞至金陵，然而也只是如此，当我行走在千年沧桑的秦淮河畔，心中尽是街道之名吃，似乎那前世兴衰、秦淮气韵与我从未相关。

　　而随我年龄渐长、读书渐深，往昔历史与先人古迹在我脑海中浮现，愈发自惭于当时的无知与鄙陋，重游金陵的念头再度萌生。不重其境舒适悦心，惟思往昔历史，探民族之魂。

　　环绕城的巍巍高墙昭示我们：读懂一座城，始于观感城中城墙。因此，我与父亲至城当日便赶往金陵明城墙景区，欲睹其数百年风貌。

　　挺立延伸的城墙，永远是一座城市最具标志性的名片，相隔数百米，便看到高大的中华门屹立在护城河内侧。方圆百里，尽是人家。明城墙，如同一位饱经沧桑却又坚毅伟大的老兵，伸开双臂，拥护、守卫着这片历经苦难与辉煌的土地。

　　向近处走，中华门的形貌愈发清晰地展现，黑、灰、白，掺杂着红、黄色的墙砖紧密地相砌堆积，严铺开来，不留一丝缝隙。仰望高楼，或自上而下，或自左而右，墙砖之色并不规律，或黑现白，亦或白现黑，此类种种，墙楼浑然，一眼望去，似是一座不加雕琢却又坚实难摧的大山，横挡在敌人的面前，以静制动，数百年不变。

　　眺望城墙，总会看到从墙缝间冒出的绿植，有的向四周扩散，形成较为茂密的绿植群，也有的独树一帜，不与谁争。历经沧桑的城墙在绿植的映衬下，淡妆出场，颇有几分书卷女子之清韵。

　　我和父亲行走在渐有凹凸的洪武年地砖上，凝神肃目，小迈步伐，不敢惊动了这数百年的寂静，走入城门，历史的厚重感与沧桑感从各个角度扑袭而来，霎时，一阵积蕴600多年的冷峻之气迅速涌现，我第一次真切感受到了何谓“敬畏”。默默注视着这历史的遗物，无言，不经意间，时光倒回600多年前，一场明洪武朝的故事在此恢弘上演。

　　公元1356年，朱元璋攻占应天府，随即，采取谋士“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建议，下令修建城墙。然而，当官工欲建好中华门时，城门惨遭崩塌，军师刘伯温说此因地下有吃土石怪物，需买一聚宝盆于地底方能解难。江南富商沈万三将自家聚宝盆埋于城门地底。至此，南京明城墙矗立600年不倒，即使历经朝代更迭、太平天国起义，甚至是近代日本列强嚣张无情的尖兵利炮，中华门始终以坚躯傲然东方，铿锵直诉“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壮士之言。

　　中华门，一座充满着神秘色彩的城门，以战士的坚毅，以智者的包容，以永恒的赤子之心，于沧桑的红尘岁月，迎接着每一位接受洗礼的来者。

　　我行走于瓮城内，用稚嫩的双手触摸无声的墙壁，仿佛感觉到体内奔腾的血液透过冷峻的砖面融入其深处，两颗跨越数百年的心灵自此激烈相会，瞬息，汲取得精神的力量。

极地探险家南森说过：“灵魂的拯救不会来自忙碌喧嚣的文明中心，它来自孤独寂寞之处。”我想，在历史的长廊当中，找寻那些守望千年的前世记忆、古迹遗址，找寻那些被世人淡忘的文化之根，虽“此时相望不相闻”，但也能“愿逐月华流照君”，且于寂寞之外，获得心灵的滋养满足了。

　　沿着石阶登上城楼，两侧尽是写满了铭文的城砖，讲解员说那是为了确保建造城墙的城砖烧造质量，朝廷要求各地官工均需在砖上留名，以便追究对不合格城砖制砖人的责任而成。阳光照射下，已渐模糊的铭文几分生亮，述说着属于那个时代的不朽辉煌：看我大明王朝！

　　金陵城的厚重历史又何止是明洪武朝的一代辉煌，自古而今，风云变化，名作诗篇接连涌现。盛唐时期，诗仙李白几度游金陵。青年时期回望长干里商人妻子往世情缘，写下了“郎骑竹马来，绕窗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的爱情佳作；暮年登临凤凰台，望滚滚长江，感慨国家衰败，悲壮道出“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的千古绝唱。宋代词人朱敦儒伤北宋亡国之痛，凄怆沉吟“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

　　每一声时代的呐喊、每一首诗词的绝唱，又承载了多少春秋绝华、历史沧桑。千年风云，吴越争霸、楚汉之争、东吴建业、南朝更迭、江南重镇……直至近代民国，人民解放军如百万雄师胜利渡江，惨遭毒杀的近代南京城终于迎来希望之光！

　　我行走在城楼之上，临东南之风，凝神思索……

　　霎时，父亲的一番言语打断了我的怀古之思。

　　“北京的长城经历了数代子民的辛劳修建才得以完工，数遭敌人的野蛮侵略，始终坚抵外兵，以百年沧桑成就永恒遗产。南京的明城墙也是如此，经历了朝代更迭、太平天国起义及日本列强的轰炸，始终矗立不倒；目睹了金陵城内风云变化、红尘种种，倍显历史沧桑。或许，它便是金陵最年长忠实的守护者，从前世来，不畏风雨利炮；于今世中，彰显正道沧桑，其实人生也是如此，只有经历过浮沉、沧桑，才能在坎坷中感悟、脱俗，最终塑造超然的自我！”

　　我被父亲的话所震惊，随之是理解、敬服。我突然想起毛主席得知渡江战役胜利后激扬写下的名句：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一个战队，多次应战，屡逢挫败，才能变得知己知彼，精准出兵，战无不克。

　　一座墙，经历过历史的冲刷，时代的变迁，方然泰然人间，更显坚实、伟大、永恒。

　　一个城市，经历过无数春秋绝华、风云变化，方能名垂古今，彰显文化底蕴、民族精神。

　　一个人，经历过世间苦难坎坷、人生浮沉，方能感悟生命之宝贵，追寻人生更高的价值。

　　这是我对这句诗句的理解，也是我对与父同游金陵的感悟。

　　从中华门的沧桑形貌、古老瓮城、坚实城楼，到金陵的千年历史、诗与文化，金陵以沧桑古今向我们无声诉说着那份纯粹与坚守，古老与深邃。在城楼之上，灯火已黄昏，默默注视着远方灯光迷离的高楼，我自信道出“人间正道是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