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营长

漫山霜叶

再说营长<br><br>我的营长叫毕凤富,是原铁道兵二团四营的营长,那时候是在襄渝线上。<br>我们连原属四十七团三营,1971年11月,襄渝线工程进入攻坚阶段,为了加快工程进度,铁道兵二团暂归十师指挥进入陕西段支援施工,四营接防了四十七团三营的防区,我连原地未动,转属二团四营。<br>我们连在四营的领导下,在极其艰难困苦的条件下,每月都超额完成施工任务,打通了罗向岩和磨子沟两座隧道,为祖国的三线建设做出了应有的贡献,同时,营长毕凤富也给我们留下来不可磨灭的印象,他作风强悍指挥有方,对各连的情况和工程情况了如指掌,对各种复杂局面的施工指挥胸有成竹得心应手,同时他又平易近人没有一点架子,能叫出很多普通战士的名字。当年我们连特别能战斗但是纪律又很差,所以营长特别关注我连,经常是表扬得一塌糊涂又骂的稀里哗啦,我们连也对营长留下很深的印象。当然这都是正面的印象,一直过去了这么多年,我们连的战友们说起营长还都是津津乐道。2000年我连战友刘新中创作出版的长篇小说《绿太阳》中,营长冯大东这个光辉形象的原型就是毕营长。<br>2006年,我写的丛书 《难忘的岁月》出版 ,其中有一篇写的就是写营长,全文如下:<br><br>营 长<br>我说的营长是0247部队4营的营长,我连归属他领导。<br>营长姓毕,河北唐山人,四十一二岁,中等个子,身材很壮实,黑红色的四方脸有棱有角,大眼睛、厚嘴唇,透着一种勇猛和坚毅。<br>营长也算是老革命了,参加过解放战争、抗美援朝、抗美援越。咱营里的人说,营长就是没文化,要是有点文化,早就上去了。可不,他跟团长是同年兵,当新兵时就在一个班,人家早就升团长了,他才混了个营长。<br>别看营长没文化,可是讲起工程来,那可是一套一套的,无论大会小会,他从来就不用讲稿,工程情况、施工情况、全营情况、各连情况、纪律情况、士气情况、过去情况、目前情况,他是了如指掌,一口气给你讲个一清二楚、条条是理、头头是道,让你不服不行。讲完后,再把下一步的安排、打算、计划给你说个明明白白,然后,再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门给你烧烧底火加把劲,来上一段动员令,讲的大家心里头热乎乎的,劲头直往上窜,不由得就想赶快把任务完成。每次月底营里开大会,总结上月、安排下月,营长讲话时会场是最安静的,下边既没有交头接耳的,也没有偷跑溜号的,全场人员都竖着耳朵,全神贯注认真听讲,完后报以热烈的掌声。<br>经历过战争的人,脾气都不好,说话也都口粗,营长也不例外。他性情耿直,是个急性子,一不对劲,出口就骂,一骂就是一连串:“你们他妈的扯jb蛋,胡jb整,瞎jb搞,啥jb玩儿。”他这四句话基本上是一套定型语,出口必然是四个“jb”,而且他老是把“玩意儿”说成“玩儿”。那浓重的唐山腔,和著名笑星赵丽蓉的口音一模一样。有一次,82连的伙房没柴烧了,可能是由于施工太紧张再加上扛柴路途太远,(我们那儿扛柴都要到二三十里以外的深山里边去扛)。这些女学兵们在工地扛了一些填塞木,结果被营长发现了,他一直追到82连连部,指着这些女娃们的鼻子尖,用他那洪亮的声音,骂出一串又一串的粗鲁的语言,把这些女娃们骂的一个个直哭。对82连尚且如此,对我连更不用说,我连的人已经算不清被营长骂了多少次了。特别是我连本身就有两大毛病,一是纪律差,二是老与别的连队发生冲突。每当我连的人犯了纪律,营长二话不说就是一顿臭骂。我连若与别的连队发生摩擦,不管对方是部队连还是民兵连,也不论责任在谁,肯定先骂我们。好在我们这些人的脸皮厚,骂一顿不在乎。其实也是被骂疲了,无所谓了。<br>营长有两样东西是到工地时必备的,一是一个五节大手电筒,总是用一根带子挎在身上。二是一根两米长的炮杆,随时都在手中拿着,既能当拐杖又能当工具。他似乎总是在工地上,只要我们上班,总能看到他的身影,不管是白班还是夜班好像他总是在工地待着,一有问题他立即就到现场,马上解决。如果有比较复杂的技术问题,他很快就叫来营里的文工程师,一块商量解决。文工程师在越南时被美国飞机炸伤了一条腿,走路一瘸一拐,营长对他很尊重。那时部队在上襄渝线以前正执行三支两军任务,很多干部在地方上还未归队,营里的副营长、副教导员都缺位,无论什么事情都要营长操心。<br>虽说营长脾气不好,但是心底好,无论你犯了什么错误,他当场严厉批判,只要你改了就好,从不跟人算后账,更不会给你上纲上线扣帽子。那时我连的战斗力特别强,每月完成任务都是全营第一,但就是纪律性差,还经常与别的连队发生冲突。营长对我连是又喜欢、又气愤,脾气一上来骂的咬牙切齿,喜欢时也表扬的一塌糊涂。有时候我们犯了严重错误,他气的脸色铁青,大喊大叫要给处分,可是脾气下去后,又苦口婆心批评教育,指出危害,如同慈父一般。最后退场时,我连所有的处分都没有进档案。<br>营长平易近人,没有架子。时间长了,跟营长熟了,有时也开开玩笑、说点诨话,营长也愿意和我们拉拉家常。那一次我连供应的粮食是豌豆瓣,炊事班就把豌豆瓣做成发糕,一人一顿饭不到巴掌大一块,饿的眼冒金花。我们在洞外休息时,营长过来了,大家七嘴八舌向营长诉苦。营长明知我们挨饿,可他也没办法,也不好安慰我们,更不能空许愿说给我们什么。听完我们诉苦,叹了一口气说:“豌豆也很好吃嘛,也是粮食嘛。”大家跟他抬杠,说豌豆不好吃,他说好吃,我说:“营长,我们陕西人有一句话,你听了别生气,说是‘豌豆吃了人没劲,给驴说了驴不信’。”营长一听,一跃而起,双手抓住我的领口,十分“凶狠”的说:“好你个邓宝斌,你敢骂我!”我赶紧“求饶”,营长才放开我。<br>营长当兵二十多年,经历了多少枪林弹雨,修了多少铁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任何艰难险阻,对他来说只有一个字:“上”!我们的隧道地质情况十分复杂,有时硬如金刚,打炮眼时只见风枪转,钻杆哐啷啷的响,,就是不肯进,一个班打不到一米。有时松如豆腐,几乎不用放炮用洋镐挖就行,打炮眼时眼看着钻杆忽忽往进窜,两分钟就能打成一个炮眼。其实这地方最难干活,塌方不断,既危险还影响进度。还有地下水,有时简直就是打到了地下水库里。最害怕的就是松软地质加地下水,不脱几层皮就过不去。这些围岩地质交替出现,真是困难重重,我们在营长的带领下,都一一闯过去了。<br>施工中也常发生事故。遇有人员伤亡时,营长心里虽然也很难受,但是他在全营面前,硬是把悲痛强压在心底,表现的始终是坚毅。他总是不失时机的号召我们克服畏惧心理,克服畏难情绪。这么大的战备铁路,牺牲是不可避免的,我们要向英雄学习,完成他们未完的事业。可是从他那眼光后面流露出来的,却是深深的悲痛,他的泪水是流到心里去了。是啊,这些兵都是他带的,不管是部队的兵,还是学兵、民兵,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他就像父亲一样,无论谁牺牲了,自己的父亲能不心疼?可是再心疼,铁路一定要修,任务一定要完成。困难再大,咱把命豁上,也要把铁路修通,让毛主席放心!前赴后继、英勇奋斗,是咱们的光荣传统。掩埋了战友的遗体,擦干眼泪,继续上,铁路不通誓不回还!营长当兵二十多年,经历过无数战火硝烟,任何困难都挡不住他。<br>隧道终于通了,我们接到了退场命令。那一天是7月7号,我们准备离开这片热土了。十几辆汽车一字排开,准备送我们走,营里的干部、各连队的弟兄们都送行来了。营长也来了,他从第一辆车开始,挨着个往这边走,一个个与我们告别。他看见了我,大老远就伸出手说:“邓宝斌,再见了,以后再也不能和你吵架了。”我的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双手抱住他的手使劲摇了摇。营长走过去了,与别的人告别去了。汽车开动了,远远还看见营长站在高处向这边招手。<br>三十三年过去了,与营长分别后再也没见过,不知营长现在可好?老铁集体转业了,不知营长是怎样安排的?1978年,我还得到一个消息,说是部队在青藏线,营长、教导员都还在老部队,还是铁1师2团4营。这几十年,时常想起营长,想起他那刚毅的脸庞,想起他那一连串的怒骂,想起他慈父般的音容笑貌。如果有营长的消息,我一定去看看他老人家。<br>2006年 9月<br><br>说来也巧,就在我写完上面这篇文章后的不几天,就有一个战友打电话告诉了我一个消息,说是营长住在襄樊市东风路的干休所,并告诉了我营长家的座机号码。得到这个消息我非常兴奋,当即给营长打了电话,我告诉他我是78连的。我没有自报姓名,虽然当年营长知道我的姓名,但是当年那么多人,况且时间久远,营长不一定能把所有人都记住,免得他想不起来还尴尬。电话那边,营长也很激动,说话还是声如洪钟。他说,当年你们连很有战斗力,都是好兵啊。说了当年的很多事情后,他问我们连回来后是不是都分到了如意的工作,还询问了我们连几个连干部的情况,并告诉我教导员后来专业到了湖南省株洲市卫生局。他告诉我他一直在二团,后来升任副团长,1979年还参加了对越自卫反击战。1985年铁道兵集体转业时,组织上安排他们这批老干部不脱离军队,离休到了襄樊的军队干休所。<br>跟营长通话有二十几分钟,才恋恋不舍的挂断了电话。<br>我把和营长通电话的事情给我连几个战友说了,他们也很高兴。我们当时还商量着什么时候抽个时间去到襄樊看看老营长,但是因为种种原因终究没有成行。<br>2013年,有几个战友到襄樊去参加聚会,还专门要了两本我的丛书《难忘的岁月》捎给了营长。<br>后来在2015年,我在中央电视台的十集电视片《永远的铁道兵》里看到了营长,他在讲述抗美援朝时他们抢修清川江大桥时的艰苦奋战,他说,一颗炸弹爆炸,他们一个班就只剩下他和副班长还活着,他还负了伤……<br>在电视里看到老营长已经是银发皓首,但是身板还非常结实,精神奕奕,说话声音依然很洪亮,手势依然是坚定有力,仍然保持着军人的姿态,我的心中十分欣慰。<br>今年六月,一个外连战友给我发了一张营长和他老伴的照片,照片中,营长虽然已显老态但是仍然坐的很端正,他的老伴在他身后站的也很挺直。战友告诉我,营长年龄大了,听力衰减的很厉害,跟他说话都要吼着说他才能听见。我知道营长已经是九十岁高龄的人了,还能保持这样的身体状况也真是不错。 前几天,我看到一个题目为《纪念抗美援朝七十周年——采访铁一师抗美援朝六位老兵》的美篇,署名顾太健。这篇美篇中介绍的六位抗美援朝老兵其中就有我的营长毕凤富。美篇中,介绍营长毕凤富的资料如下:<br><br>毕凤富,1930年生,河北滦南县人,1948年入伍,服役于铁道兵一师二团。1950年10份随部队入朝,曾参加过朝鲜铁路枪修工程……1953年回国后参加黎湛、成昆、襄渝铁路工程建设。1965年参加援越抗美,三年半时间才回国。1979年参加自卫还击战,亲自组织枪修河口铁路大挢。<br>参加工作几十年来,一直在铁道兵一师二团工作,曾担任过排长,副连长、连长、副营长、营长、副团长。一直在施工生产第一线。深入施工现场,至今还落下关节疼痛,肺部呼吸困难,现在每周都要到门诊所吸氧两次。他过去所在的单位都是先进单位,他得了无数次各种奖励,他是全团公认的实干家。<br>采访中他说:“我18岁当兵开始就在二团,一直到二团解散。我的战友转业复员到老家大多数都走了。当时我们河北滦南县入伍到铁道兵二团有2000多人。和我一起到襄阳干休所七个老战友已经走了六个,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过去老战友在的时候一起有说有讲,一起参加各种有益活动,生活的很有意义,而现在只有我一个人了,没说没讲很孤独,由于耳朵不行,也没有人和我交流聊天”。<br>他一生有两儿两女,但他们分佈在深圳、成都,还有的在二汽和湖北制药厂,他们都有各自的小家,他们都有他们的责任,也很少回来,有时二女儿回来看看,帮他们买菜做饭洗衣服。他今年90岁了,耳朵有点背,在采访时我担心无法完成,没想到一问一答能进行下去,效果还算可以。<br> 看到老人家现在的状况,我的心里不免有点楚楚发酸。看着营长的照片,我眼前闪现的却是营长当年那矫健的身影和坚毅的脸庞,耳边回响的是营长当年那洪亮的嗓音。那时候,他似乎每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工地上,无论我们是上白班还是夜班,总能看到他的身影,它总是在施工现场奔波着、忙碌着,累了就在工地急救室的床上躺一会。营里每个月开总结大会,他从来不拿讲稿,也不坐椅子,站在讲台上用他那特有的大嗓门,把工程情况、施工情况、全营情况、各连情况、纪律情况、士气情况、过去情况、目前情况,一口气讲个一清二楚、条条是理、头头是道。讲完后,再把下一步的安排、打算、计划说个明明白白,然后,来上一段动员令,讲的大家心里头热乎乎的。那时候,营长在我们心目中,就是一个十分完美的、真正的中国军人形象。<br>如今,营长老了,自然规律不可抗拒。但是,在营长身上,我看到了他仍然保留着中国军人的军魂,他的眼睛里燃烧着军人的热情,他的身体里沸腾着军人的热血。他经历过战火硝烟的洗礼,一直到今天仍然保留着军人的精神和荣誉。他在铁道兵干了一辈子,无论是战争年代抢修铁路还是和平年代建设铁路,他都立下了卓越的功勋,他是永远的铁道兵!<br>今年,是我们参加襄渝铁路建设五十周年,战友们举办了很多纪念活动,在网站、在微信群发了很多纪念文章,这也激起了我对那段火热的战斗生活的回忆,想起了我的战友,想起了我的连队,也想起了营长。<br>老营长一生戎马倥偬,是战斗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是为中国的铁路奋斗的一生,是值得我们尊敬的一生。<br>愿我的老首长身体健康,愿他长寿百年。<br><br><br>2020年7月 <p>老首长的各种证书和勋章</p> <p>非常凑巧,昨天制作了美篇,今天上午就有战友发过来一张老首长的照片,首长与老伴、小女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