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忘怀的接受解放军再教育生活。

露珠

献给纪念赴彊接受再教育军垦生活50周年微信群聊活动。

说明：本文作者为郝金亭，曾是我们学生连的文书。他的回忆情真意切，内容丰富，其中不少事情我都不知道，很值得一读。只是因手写草书影响了战友们的阅读，我现在把它改成印刷体，便于大家阅读。

我们老五届应该说是真正算作共和国培养的一代大学生。新生的共和国如初升的太阳，光芒四射。我们祖国的花朵沐浴着灿烂的阳光，在大跃进战鼓声中，跨入中学时代。小小的年纪，我们一样加入大炼钢铁全民运动的洪流之中，接着就经受三年自然灾害，忍受挨饿的煎熬。经济总算复苏后，完成了中学阶段学习，一颗红心两种准备考取大学成为一代骄子。但好景不长，刚刚完成大学基础课的学习，一场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浊浪冲天，以汹涌的来势打断了我们为人民掌握科学文化知识的美梦。思想还不十分成熟的我们，毫无准备的稀里糊涂地被卷入了这场文化大革命运动，为誓死捍卫毛主席而战斗！同样好景不长，我们由红卫兵闯将很快沦落为排在地富反坏右叛徒特务走资派之后的第九位的臭老九，需要接受工农兵再教育。工人解放军进校所谓＂复课闹革命＂、＂教育改革＂，终日无所事事，期盼着早日工作。终于1970年七月初盼来了毕业分配，＂到农村去、到基层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郝金亭、王祖成、傅恒才、陈清学我们班的四条光棍赴新疆。公布方案的当天下午（7月10日）我们就登上了西去的列车。

喘着粗气的蒸汽火车慢腾腾的两天才到达天山脚下最大的绿洲乌鲁木齐。接待我们的是解放军。安排住进新疆军区第三招待所，就在南站脚下。从这一天就开始了接受解放军再教育的准军人生活！四天后登上敞篷军车，个人的铺盖卷当座，中间两排背靠背，两边各靠车厢板，向着7969部队农场进发。

　　第一天住在吐鲁番盆地的托克逊兵站仓库，麦秸铺地，打开被褥席地而卧，满墙的臭虫让人难以入眠。次日翻阅南疆通道甘沟，土路奇怪不是黄土面，而是白灰色粉尘，汽车开过尘土飞扬，连路边的山都看不清楚，120公里路程，走了四个多小时，来到库米什兵站。这里有眼潺潺流水的山泉，大家灰头土脸，只见眼睛嘴巴头发全是白的。下车时我对王组成说：＂看看你满身灰白！＂他回答说：＂你不也是一个样吗？＂这是荡涤灵魂的预演！当晚，赶到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首府库尔勒，住军分区招待所。傍孔雀河，环境不错。第三天一气跑到轮台兵站。天色尚早，我们班四位同学闲逛，县城不大，转眼来到城边农村。维吾尔族老乡诚实，一大筐葡萄一毛钱，还有酸奶，上面洒着葡萄干、核桃仁、葵花籽仁、花生仁也只有一毛伍分钱。酸酸甜甜的，我们大饱口福。第四天，一大早就赶到了四师的驻地库车，后勤部主任接见了我们，会餐接待，稍事休息，继续赶路，奔向目的地师部直属农场。出县城一路上都是一尺多厚的黄面粉似的黄沙土，汽车一过遮天盖日！经过四天的一路颠簸，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部队农场座落在县城南距县城七十多公里十二大队旁。农场场部盖有几排砖房，是营部办公室和机耕队营区，设有医务室、军人服务社。机耕队拖拉机、康拜因收割机丶各种农机具一应俱全。周围种植了几排耐旱的穿天白楊，整个营区修有土质道路，次序井然。南边东边是已修好的大条田。连队营房在场部生活用深水井泵房西侧，一色的地窝子。西面是连部和三排呈＂厂＂字型，菜窖猪圈在对面远处；东边是炊事班和一排也呈＂厂＂字型，对面是伙房和磨面磨豆腐坊；接着是二排和女生宿舍，也是＂厂＂字型；一排和二排地窝子共同构成了＂丌＂字型，＂丌＂字行间是篮球场。地窝子后边的树也是穿天杨。地窝子虽然看上去丑陋，却是冬暖夏凉，是我们的安身之所。

　　载着我们的军车直接开到连队营区篮球场，下车后，大家纷纷忙碌收拾行李、书箱。解放军连长当场宣布分班名单，然后解放军班长领着自己的战士进入各自的地窝子。只见地窝子里水桶已经盛满了水，木板通铺上还放着刚摘下来的哈密瓜，顿感温馨親切，犹如到家了一般。

到达第二天就走上了正规的准军队生活。出早操、早请示、早饭、上午学习；午餐、午休，下午前两个小时继续学习，后两个小时文体活动或自由活动；晚饭后稍事休息，接下来是班务会、晚请示，10:00熄灯睡觉。

来到连队首埸重大的活动，就是入埸教育。时间用了将近两个月。中心内容就是结合学习老三篇斗私批修，端正学习解放军，接受再教育的思想态度，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由指导员杨继龙主讲，分了几个主题，按各个主题学习讨论，谈想法谈心得，再就是各阶段都进行了连排交流，学习尖子上台讲经验讲体会。

时光流逝，进入初冬。一埸垦荒造田的硬仗打响了！这才是我们接受解放军再教育真正意义上的＂锤炼意志＂滌荡灵魂＂的战斗，手中的武器是坎土曼。垦荒造田首先要砍伐红柳、平沙包，下来是挖排碱沟、修毛渠、培田埂。戈壁滩上，一百五十多号人口号声、歌声不断，＂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喊声震天动地！解放军排班长作着榜样，我们也不敢偷懒，同解放军一样挥汗如雨！一天下来，上衣尘土接板脱都脱不下来，干脆光膀子干活。我们中多数人不习惯用砍土曼，手不仅是磨出泡，而是磨破皮露出了鲜红的肉，但是没有一个人叫苦。几天之内一块三百亩的大条田连排碱沟、支毛渠、田埂就开垦出来了。这么巨大的工程量需要何等的毅力和精神力量啊！ 每天天亮起床出发，早饭午饭炊事班赶着牛车送到垦荒地里。我每顿饭六 个 二两多的馒头，一搪瓷盘的菜另加一搪瓷缸的小米糊糊或大米稀饭。偶尔吃大肉包子，也不少于八个。像张波、李兴学这样的大块头能干的还远不是这个饭量。据说就连女生都要五六个肉包子。从我们的饭量就可以想象到我们的劳动强度是何等大！＂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的歌声，伴随着我们归队。洗漱稍事休息之后进晚餐，晚上还要开班务会，学语录斗私批修，还有要紧跟形势的政治学习。两个多月的垦荒造田艰苦考验我们挺过来了！

垦荒会战后班排做了调整，三排十二班组成了光头班，五班付王德忠调来任副班长。吴明德六班付改为五班付，把李德举带到五班。李保润提任六班付。新组建勤杂班，麻木提补鞋、张建材种菜、傅恒才赶牛车、刘鹤缝补，我则调到连部当文书，解放军王家伟卫生员兼班长，没有副班长。

这里要说一下付恒才轶事。他来自农村，老实忠厚，寡言少语，不善做领导。一天，我们赶着牛车割苜蓿草，我们俩都不知道牛吃苜蓿多了会撑死。到苜蓿地把牛卸车后任它进食，我们俩只顾割苜蓿，直到套牛车时才发现牛肚滚圆，好不容易套上车，赶回连队到北边斗渠，牛就卧地不行了。副连长带炊事班副班长阿布力孜把牛放血，扒皮，炖了一大锅牛肉，因是老牛炖一个晚上还嫌不烂。可能是对牛的事感到非常自责，他晚上睡觉做噩梦几次惊醒。其实副连长对牛死这件事根本没当回事，反正牛是连里从戈壁滩捡的维族老乡不要的牛。也没有对他进行批评。但他依然精神恍惚，说话都语无伦次，无法入眠。多日后连长看到不对劲，主动找他谈话做思想工作，他才好的起来。

进入冬季十二月份军事训练提上日程，连队展开的投手榴弹，步枪站蹲卧式训练，月末安排实弹考核，连队全是合格。

紧张的连队生活过得很快，不知不觉过了半年，到1971年全军野营拉练进入高潮，我们四师十团拉练经验登上了＂解放军画报＂＂解放军报＂。我们学生一连也进行了一次野营拉练活动。不记得是哪个班来着，用池塘的盐碱水煮了一大锅的稀饭，打开锅盖苦涩得难以下咽，但是战友们硬是吃了下去，不浪费一粒粮食。穿过英达雅河队伍开到六区的一个村子，村里的贫下中农招待我们午餐，吃拉条子拌面，他们人手少，而我们连队一百多号人，从中午一直吃到夕阳西下，前面吃过的人又饿了。晚上女生集中住在一个地方，男生则分配到各家住。记得我和場部老营长，住一户贫农家，他家大人小孩八九口人同睡一个大炕，他们两口靠里面墙，孩子们依小到大靠向窗户，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靠我们俩，十分尴尬。幸亏老营长靠她，我靠窗户。

这年春暖乍寒，春灌时节，干渠决口数 米，险情就是命令，全连紧急上阵堵缺口。南疆土质含沙量大，松软，整筐土投入决口，瞬间就被冲走。在楊毓和连长指挥下，大部分人穿着冬装跳入水中。初春的河水还带着一些冰碴，冰冷刺骨，我们全然不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组成人墙，身前掩红柳枝条，壮劳力挖土倒入人墙前，经过四个多小时奋战，终于堵住了缺口！之后，战友们依然精神抖擞列队唱着雄壮的歌回到连队。我们老五届的臭老九，再次经历了锤炼意志滌荡灵魂的考验！我们连队的队歌《英达雅之歌》就是取材于这次与洪水搏斗的事实。

接下来我们连的任务是田间管理。主要是按时间节气灌溉小麦、玉米、还有水稻。思想教育方面主要是紧跟两报一刊的宣传中心，如五月份军报豋发毛主席的＂五．七＂指示，我连学习了好一段时间。因为农场生产粮食就是落实五七指示精神。再如《人民日报》《红旗》纪念巴黎公社100周年教育活动。

七一年四五月份连队搞过一埸风声不大多数人没有印象的清查516联动分子运动。关于清查运动我们在校期间的六八年就开展过。5.16联动分子主要是反对中央文革小组，讲江青等人的坏话，多数是高干子弟。上海借机打压反张姚一派学生。外地没有这股潮流。咱们连开展清查好像都没全连开过会，只是班排学习一下文件，要求大家揭发有否516联动分子。班排收集材料报连队。运动也没搞几天。指导员写了总结报告，讲连队没有516联动分子。整个部队也只有我们学生一、二两个连队搞，也没搞什么板报宣传等工作，所以无声无息！

农场的精神生活和当时社会一样，枯燥乏味，文学作品禁读。仅有的几场电影是＂三战＂样板戏＂红灯记＂记得吗？炊事班王实因偷阅《红岩》受到批评并在炊事班内检讨。还好，解放军班长贾建华主动承担了管理不严的责任。但是之后，杨指导员又一次在连队大会上强调了入埸教育时的＂约法三章＂，要虚心接受再教育，认真学习毛主席著作改造＂三观＂。大家只有背语录读毛选的权利。谈情说爱，那是属于禁止之列。马良检讨依然发配和田，朱园侥幸逃过法眼。倒是连队搞得一场文艺汇演别开声面，自编自演身边的好人好事，朗诵、合唱、快板书、三句半、二胡独奏⋯欢声笑语热闹一晚上。

还有一件事记忆犹新。按部队规定，星期天各班也只能允许一两个人离开连队，记得七月份战友们到离农场较近的十二大队买桃子，去的人吃了个够，回来带几筐（很便宜），全班坐在一起边吃边聊，让人开心畅怀！

林彪事件，让我们错过了一次早些分配的机会。七月底八月初，接自治区安置办通知：要求各接受大学生再教育的部队单位按照理丶工、农、医、财经、文史六大类专业上报再教育大学生人员名单，准备近期再分配。记得指导员还专门问我理科和工科有什么区别。上报后再没有音讯。大概是＂9·13＂事件的原因吧。

＂9·13＂事件后，连队的政治氛围沉闷，这跟上级也没啥指示精神有关。国庆节异常平静，让人疑惑。当时我们学生间的小道消息流传，连队领导也知道一些传闻，但是没有哪个人公开说话。连队11月上旬正式传达中央文件，才公开谈论。

在学习中央文件的热潮中迎来了1972年的春节，连队欢庆气氛甚浓，少不了会餐，对杯斟酒。更让大家高兴的是把我们拉到师部，在大礼堂观看巴州文工团文艺演出，还让我们自由行动逛库车县城。

三月下旬再分配方案下达到连队之前，指导员到乌鲁木齐参加自治区分配办的会议，王祖成到计委，薛金文分翻译局，李战军去知青办，当时在乌鲁木齐就定了下来。按程序自然要先召开全员大会，指导员做动员报告，然后是分班讨论分配文件精神和指导员的动员报告，最后是表态。我们学生一连分配比较顺利，4月2日部队派军车分送大家到各地区分配办，自治区各大厅局直接送到机关。何自航被分到和田。他没有跟连队闹，而是自行到乌鲁木齐自治区分配办请求调换，分配办把他改分到了哈密。何自航敢于逆行的精神，令人佩服。性格古怪的向端阳本来分到了哈密，据说他一心想娶个维吾尔族姑娘做老婆，就到分配办主动要求与别人调换去了和田。他在连队时曾看上了西北政法学院的一位维族女生(不提名字为好）给人家写字条。女生汉语水平不高，看不懂就请汉族战友帮着看啥意思，这样就被暴露了。这是违纪行为，受到班排开会批评。向端阳的执着追求令人咋舌。他到了和田也不知是否找到了维族媳妇？还听说是他后来英年早逝了。

咱们学生一连的战友们无论是坚守新疆还是调回内地，在天南海北各自的工作岗位上都是恪尽职守兢兢业业，为祖国社会主义建设事业做出了应有的贡献，没有辜负人民的希望。因为我们有着接受解放军再敎育艰苦磨练打下的坚韧毅志和健壮体魄基础作为力量支撑。

新疆人乃至西北人大都歌颂胡杨、红柳，我们连队龚士英，李战军等战友们的诗作，也都有称赞。为什么呢？因为它们耐旱耐碱，能在缺雨少水的干枯河道、湖旁，戈壁滩上顽强生存，造福人类。是酷暑严寒，狂风沙暴铸就了它坚韧不拔的力量！胡杨生千年，死而不倒千年，倒而不朽千年，春天献上一眸绿色。红柳多年生灌木丛植物，防风固沙，春天盛开紫红色的小花，为戈壁大漠增色。人也一样，只有経历过严酷的磨难，方能锤炼出坚强的体魄和不畏艰难、吃苦耐劳、乐天向上的人格，温室是不能生长参天大树的。

说明：本段文字是根据自己的记忆和感悟写就，献给7969部队学生一连各位战友闲暇之余，读来消遣。没有跟任何人交换意见，完全是我个人井底之蛙见识。个人之见定有偏颇，记忆也可能失真，望大家谅解，欢迎批评指正。

郝金亭

2020年8月16日于陕西渭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