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从小寄养在柳州,5岁多才回到衡阳上学,再去时又是几年后了。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姐姐们上山下乡了,父亲进了省五七干校,暑假时母亲带我回到她的故乡柳州。后来回想,那时候应该是母亲最苦闷的时期,无人相助,无人相诉,身边只有我这个年少懵懂的儿子在身旁。她应该是想家了,想她的兄弟姐妹,想生她养她成长的地方。所有的这一切,我全然不知,只是想去外面游玩,看看我幼儿时寄养了5年的地方。</p> <p> 那时的火车很慢,就像我年少成长的速度,个子老是到不了成人的肩膀。绻缩在火车座椅摇摇晃晃10多小时才到站,幸好那时柳州城区不大,人流不多,加上母亲的家处在城中心的中山西路上,没多久人力车就把我们送到了一栋写满沧桑带骑楼的三层木房前。门口有几个人在迎候,我一眼就看到了将我带大的外婆,于是喊一声“外婆”跑了过去。外婆不是母亲的亲妈,待我们一家却比亲人还亲,母亲早年失恃,外公再娶汤氏,即是现在这位外婆。傍边还站着一位我叫“兰外婆”的祖辈,她是外公纳房的陪嫁丫头,我妈称她为“兰姐”,大约是她到麦家就一直这样称呼,后来也没改口的原因吧。</p> <p> 太婆来了,96岁柱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从城的另一头走来的,无人陪伴;八舅来了,四舅的儿子阿哈、阿小表哥都来了,说是来看看我这个“湖南娃仔”,其实我知道都是来看我妈。母亲出生在一个人口较多的家庭里,按家族排行,她们这一代她是老七,后面最小的是十一舅,同父同母的有三姨妈、四舅、母亲、九舅、十姨、十一舅。三姨妈早已出嫁,丈夫去了香港,她成了全职太太,自有其家;四舅好赌,基本上不理家事,解放前就将外公留下的家产败光了,隔壁另一栋木楼就是被他输掉的,后因病早早去世。母亲在家时是几个弟妹心中的“主心骨”,一直到他们年老时,遇到什么事都会说“七姐是什么意见?”这些都是后话了。</p> <p> 看到我妈回来,亲人们都很热情,沏茶的,搬椅子的,下厨的忙个不停。大人们在聊天,我却一直在打量这栋老屋,后来表哥看我很拘束,就带我上楼去看房间,到了二栋,他指着一间房告诉我,你小时候就住在这里,今晚你和你妈就住这间房。那个房间大约也就10平方左右,全木结构的,樑柱和壁板比较厚实,只是觉得光线有点暗,但隔热效果还是比较好,凉爽。我心里嘀咕,这就是我从5个月大一直窝居了5年的地方吗?</p> <p>始建于1927年的柳州中山西路骑楼群已拆除,这是改造后的中山西路</p> <p> 晚歺是白米粥,弄了好几个菜,兰外婆还专门为我烧了一些青辣椒,在擂缽里捣碎,盛放我的面前,笑着说这是专门给湖南娃仔吃的。兰外婆转身时,那个背影突而感觉很熟悉,那瓦蓝色的褂衫,半袖,却有遮膝之长,似乎想起了自己曾经趴在这样的背上,用背兜系着,看着外婆和兰外婆侍弄家务,厨房的歺桌和灶台也逐渐熟悉起来。晚饭后不久,我上楼去睡觉,室内的靠椅、低矮的凉床好像就是我昨夜的卧席。</p> <p> 翌日去游鱼峰山,过柳江时我已经不怀疑柳江也认识我了,那山峰和山上的植被,那飘过的云飞过的鸟,很有了一种家乡的模样。当然,衡阳与柳州的自然环境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也许有这种因素,也许是恢复了记忆,我对这座城市没有一点违和感。街上零落摆设的酸摊、戴斗笠从骑楼穿过卖水果的挑子,还有搭了一个大厂棚,架起龙头大铁锅煮唆螺的长条桌椅,这一切理所当然地存在。我将酸摊上的湖藕、毛桃都挑来尝了尝,又香又鲜的唆螺更是一气唆了好几碟,临了,又从灶台上盛来一勺汤汁,撮着嘴咂吧咂吧。</p> <p> 到三姨妈家做客是一件蛮讲究的事,我记得那次母亲有点刻意打扮,又将我衣服上的皱褶抻了抻,看了满意后才一起出了门。见到了三姨妈,那是一个精明干练的女性,亦是一个优渥生活了几十年的女人,她的作态一直延续着民国风,在她的家中,我似乎感受到几分压抑。难怪舅舅、阿姨们与我母亲近乎些,虽说都是同胞姐姐,还是分出了几分亲疏。母亲她们聊些什么我一直没听,至今印象很深的是从三姨妈家中带回了10斤盐煮花生,那时候是很阔绰的一份厚礼,回衡阳除了赠送亲友,我们姐弟也吃了好久。</p> <p> 盘桓数日,故地重游,尽管街铺商贸冷落,小贩倒也不少,熙熙攘攘,偶尔驶过一辆载满造反派的大卡车,喊着口号,让噪声又增加了几十分贝。走亲访友,亲情都浓缩在嘘长问短的家常话中,却也因当时的社会氛围不得尽欢。好在老人平安,老宅平安,家人都平安,母亲的心情比来时显得平静舒缓。</p> <p> 到了该回程的时候了,中途还要在桂林停留,去看看在那里工作的妈妈的亲妹妹,也是我们称为“十孃”的阿姨,那是另一段话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