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是接待日

Sun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83年,我从工厂团委调到厂办信访室工作。</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那个时期,由于“文革”结束不久,大量的冤假错案需要甄别、落实、平反,加上多年来在生活福利方面欠帐堆积,信访工作量很大,办公室里人来人往就像赶早市,经常上演“大专辩论会”和“拍案惊奇”。</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信访室的隔壁是厂办文字秘书组,墙壁是简易的木板墙,有一个门相互串通,预备有紧急情况时可以选择暂时离开之用。我记得我们这边吵得厉害时,秘书们经常被迫放下文案,过来看看“光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个别来访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把老人或者孩子留在信访室一走了之,我们既要当“护工”、又要扮“阿姨”。</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有个叫兰兰的姑娘,是劳服公司的职工,精神状态有点问题,连续几年天天上午准时来访,她的诉求就是把北京城里的故宫划给她住,我们对她说,故宫是“老佛爷”住的地方,兰兰说:“我就是老佛爷!”真让人哭笑不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有问题找信访是职工的思维定势,什么“对面房”的纠纷、夫妻关系调解、工伤待遇落实、托儿所入托难等等,信访接待室就是一条工厂与职工联系的纽带,有政策规定的尽力去落实解决,没有政策规定的只有耐心地解释。</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信访接待室的主任是孙师傅,还有薛师傅和宋师傅,他们都是在信访岗位上工作了多年,接待经验和处理问题以及与各部门的协调能力都很强。尤其是孙师傅、宋师傅,复员转业军人出身,思想方法实事求是,工作态度干脆利落,政策掌握准确,语言表达能力出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在这个工作环境里,我只能仰望着师傅们,跟着资深前辈们边学边干,接谈、记录,遇上不冷静的来访者,耐着性子反复解释政策,势必压不住火,也高声大嗓地吆喝几句。一天下来,虽然喝着“胖大海”,嗓子还是感觉火辣辣冒烟。</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1985年春天,工厂根据中央的要求实行了厂长负责制,出台了一系列措施,其中之一就是实行厂长(党委书记)接待日制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工厂把每个星期六的下午设为接待职工来访日,想面见厂长反映问题,要提前到信访室挂“专家号”。有了厂长接待日以后,许多来访职工就不和我们缠了,直接预约找厂长。</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一到星期六下午,来访者早早就来了,坐在接待室门外一长溜的椅子上,见到我们出来,一袭焦急的心情和期待的眼神,先问自己排的是几号,再问今天是哪个领导接待。时间长了,一些“老上访户”就摸出门道来了。哪个领导亲民务实雷厉风行,哪个领导原则性强,哪个领导委婉应对,心里都有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牛厂长,四方大脸,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接待职工来访时耐心倾听,并极富有同情心,来访人鼻涕一把泪一把的时候,他也跟着抹眼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侯厂长,身材蹦净,说话调门高八度。职工诉说的时候他似听非听,脑子有点走神,眼珠子东瞅瞅西瞅瞅,接待策略就是尽力安慰、劝走大吉。</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马厂长,长着一副菩萨脸,年轻墩实、心肠软、耳朵根子薄。来访人向他反映的问题,只要和政策沾边,工厂有能力,统统批示到有关部门研究解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杨厂长,声色俱厉、雷厉风行。听到反映个别基层干部“扯皮”,导致职工受委屈时,禁不住拍案而起,抓起电话当场落实,对蛮待职工的行为进行训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实行了厂长(党委书记)接待日制度以后,信访问题结案率有了明显提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有一年,总装车间发生了一起工伤事故,青年职工小罗不幸遇难,撇下了新婚不久的妻子和年幼的孩子。事故发生后,工厂立即按照国家政策进行善后处理,许多抚慰措施都超出了有关规定。但小罗的妈妈罗大妈老来丧子,心情极为悲伤,多次来访提出解决房子、女儿调整工作、儿媳调进工厂等多项诉求。由于这些诉求都没有政策依据,所以我们信访接待室没有给她明确答复。</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这天星期六下午,罗大妈得知是马厂长接待职工来访,她也来了。罗大妈一进信访室的门,见到马厂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马厂长啊,大妈命不好啊,就这么一个儿子也不在了,你说我提的要求还高吗?”马厂长见状,立即起身搀起罗大妈,帮她擦掉眼角泪水,动情地说:“罗大妈,小罗不在了,我也很难过。小罗不在了,我就是您的儿子!有什么事您就尽管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接待日后,马厂长亲自主持工厂有关部门负责人参加的信访协调会,专题研究罗大妈提出的诉求,会议形成了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星期六厂长接待日制度一直坚持着,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家、工厂的形势越来越好,星期六下午基本没有来访的职工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几年后的一个星期六,我在办公大楼外又遇到了罗大妈,忙问:“罗大妈,有事吗?”罗大妈说:“没事没事,这不老家人捎来些山鸡蛋和苞米面,我在家烀了饼子、煮了几个鸡蛋,送给我le吃!”罗大妈抬手指了指马厂长办公室的窗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 20px;"> 罗大妈拎着小包袱上了二楼,我却又被兰兰拉住了衣服袖子,她非常急切地问我:“怎么样啊!多少天了,故宫的房子给我办好没有?啊!啊!!” 我陪着笑脸应承着:“正在联系,正在联系⋯”</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