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学时代

子君(郑小萍)

<p>1966年6月,我参加完“小升初”的考试,在家等待南师附中的录取。谁料想,随着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开始,父亲被审查,兄姐插队,我的“附中梦”也就此画上了休止符。</p><p><br></p><p>终于等到1968年,毛主席发出“复课闹革命”的最新指示,在家闲了两年的我终于走进了中学的校门,当然不是我报考的那所学校,而是按住地划分就近入学。谁知道,只在校园里待了两个月就随学校迁往农村办学,原因是这所中学之前是省委省政府干部子女相对集中的一所学校,是“修正主义教育路线严重”的学校。</p> 迁往浦口区永丰公社 <p><br></p><p> 1968年12月17号,全校师生在宁海路原校址集中出发,步行前往浦口区永丰人民公社(现在叫永丰乡)。那天天气格外冷,飘着雪花,妈妈怕我到农村冷,在我的棉袄外面套上一件她以前穿的藏蓝色列宁装大衣,里子是毛皮的,又宽又大的衣服罩着我瘦小的身躯显出几分楚楚可怜和滑稽。同学们清一色的肩背背包,斜挎书包,手拎网兜,里面是脸盆脚盆漱洗用具等,经山西路,绕山西路广场,一路喊着口号:”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雄赳赳气昂昂地沿着中山北路约莫5公里的路程到达中山码头。那时,南京长江大桥还没通车,我们乘坐轮渡过江到浦口码头,向永丰公社行进。十四岁的年纪,从未一下子走这么远的路,加上身上叮叮咣咣的东西,累得真够呛,大约走了十余公里终于到达新学校。</p> <p>  新学校设在当时的永丰农业中学(该校遂并入我校),简陋的平房,破旧的课桌椅,那斑驳的墙壁剥离成一块块的丑陋的痕迹,完完全全的一所旧时农中。</p> 学习篇 <p>  遵照毛主席“五七”指示:“学生以学为主,兼学别样.....”终于有学上了,同时我们被寄宿了,每半个月放两天假可以回家。课程设有:政治、语文、英语、数学、工业基础和农业基础(即物理)、化学、军体(体育)、音乐。</p> <p>此时,文革前的中小学教材一律停止使用。自1968年起,为响应“复课闹革命”最高指示,各省市自治区相继成立中小学教材编写组,着手自编教材。我们使用的教材当然是沾满了“文革”的色彩,基础知识和基本训练被严重停止或削弱,中学生最基本的“语数外”面目全非。我记得语文课上读的最多的就是毛选、诗词,作文都是写读后感、大批判文章等。倒是那位年轻的语文Y老师教学还是很认真也很有水平,例如在学毛主席诗词《卜算子.咏梅》时就着重讲解了陆游的原诗,这首诗以咏梅为题,咏物寓志,将陆游孤傲高洁和强烈的爱国主义激情表现的淋漓尽致。在当时大批封资修,封杀“四旧”读物的年代,感觉陆游的诗词非常美,我空洞的心灵得到一丝填充。但教学大纲外的学问Y老师也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借题发挥一番。Y老师对我的作文经常表扬鼓励,有时还作为范文在班里念一念,也得于那时的孩子都受“读书无用论”影响,根本不好好听课,许多老师也懒得管理,像我这样认真听讲写作的学生估计也寥寥无几,也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吧。后来恢复高考后,Y老师考取了南师大中文系的硕士研究生,专攻宋词,而后在苏州大学中文系任教授。</p> <p>政治老师是我们班主任CH,他教的什么我已经没啥记忆了,只记得当时说过“珍宝岛战斗”,记住了“帝国主义修正主义亡我之心不死”,时刻准备打仗。数学老师的名字很好听叫LV咏梅,我们只学了简单的代数,一元一次方程。那时的课堂纪律太差了,老师台上一句A+B,调皮的学生学嘴学舌的嗓门比老师还要大,感觉老师都要气哭了。英语更是走过场,学完26个字母后就是强记单词和句子,每天必读的是Long live chairman mao!we live chairman mao!什么语法音标都不教,为了记住读法,很多同学就用汉字标注,念着“洋泾浜”英语。体育课就是训练走队列、跑步,边走边喊口号:“锻炼身体,保卫祖国,锻炼身体,建设祖国”,“提高警惕,保卫祖国,要准备打仗”!CH老师沙哑的领喊口号和稚气未脱的童声此起彼伏,记忆如昨。</p> 劳动篇 <p>  说是以学为主,可实际上劳动几乎成了主要的课程。每次劳动前都是生产队长先讲话派活儿,而后班主任补充提要求。生产队长特有意思,称我们女同学一口一个“妇女小学生”,让我们羞红了脸。我们下放到永丰的时候正值隆冬时节,农活儿主要是挑河泥,挑河泥这活儿,听起来挺简单的,也确实简单不过了,但是河泥沾水后特别沉,究竟多重没有考证过,但两个簸箕少说也要大几十斤吧,这对于我们十四五岁从没锻炼过的孩子来说真觉得有千斤重。那时我的体重只有七十几斤,要挑起这副担子连自己都没想到哪里来的这般力气,是应了“人是要有点精神的”那句话吧?挖河泥的都是男同学和村民,遇到同情我的会在我的担子里少装几铲,那时的我总会向他们投上感激的眼光。挑着河泥还不能走慢那样会更累,都是一路小跑,跌跌撞撞,肩上疼的就用手撑着扁担,遇上坎坎坷坷弄不好就摔个四脚朝天,常常不由自主流下眼泪。遇到不知“怜香惜玉”的人往你担子里夯下沉甸甸的河泥时也不好意思说,等走到没人的地方偷偷地卸掉一点,这也是我向有“经验”的人学来的小伎俩,回想起来真是脸红可也是万般无奈的事。冬天的活儿还有就是背柴禾,学校食堂烧的是大灶,做饭烧水用的都是柴禾,这些柴禾由学生去指定地点把它背到食堂堆放好(社员们将柴禾砍伐下来整成差不多长短的捆扎好,我们负责背走),这个活儿比挑河泥要好点,因为是干柴,感觉上就轻了许多,可是几趟走下来也累得够呛,心里总在盼着“快收工吧,快收工吧”。记得有一次背着背着,柴禾快散了,我只好把柴捆抱着走,谁知拖下来的柴禾绊住自己的脚一下子摔倒在地,当时我就哭了起来,还是一位男同学过来默默帮我重新捆好,那时分男女界限,男女生间都不说话,雪中送炭让我很感动。</p> 生活篇 <p>这段《生活篇》有点冗长,因为那个年纪的我,第一次远离家庭和父母,吃着十几年来第一次吃的苦,所以记忆犹新。</p> <p>至今还清楚的记得我和赵*平、韩*建、邱*伟、伊*莉5个女生住在永丰公社季丰大队十一生产队的一户农民家,这是一对新婚小夫妻,男的叫陈汝林,女的叫朱秀珍,女的才十九岁,我们商量了一下就称呼他们为“大哥哥、大姐姐”,他们家一进门是个堂屋(农村都这样称之),堂屋的东北角砌了个“忠字台”(那个年代特有的产物,在这里向毛主席早请示晚汇报用的),堂屋共有三个门,朝南的是一个套间,里面是厨房和卧室;靠近北门旁有个猪窝,简易的几根木条钉了个栅栏,在寒冬腊月时供猪晚上睡觉用;北门出去是一个小院子,有个大猪圈,白天猪都在这里活动,还有一个简易的“茅厕”:芦席围着一个大粪缸,上面横着一块长木板用于搭脚。我们5人就在堂屋的西边靠墙的地上就寝,地上铺了厚厚的稻草,再铺上垫被,两旁用砖头垒起来,旁边放上一个粪桶就是我们晚上的“厕所”,人猪共处一室,加上粪桶里的尿味,那空气就可想而知了。有一天,半夜里一头猪跑出来拱睡在边上同学的被子,吓得我们全都爬起来,后来,我们规定每人轮流睡在靠猪圈的那一侧。</p> <p>我们和大哥哥大姐姐相处的还不错,其实他们也就比我们大个几岁,还算是同龄人。大哥哥长得又高又瘦,穿着中装棉袄,腰间扎个带子(保暖),头上戴个呢制帽,总喜欢将手抄在袖筒里。大姐姐中等身材,皮肤较黑,齐耳短发乌黑发亮,常穿一件浅蓝色的,上面带有星星点点凹凸小图案、线呢材质斜襟式样的棉衣罩衫,黑色灯芯绒裤子(因为是新娘子衣着比较新鲜),没事就纳着鞋底和我们聊天。那时,他们做饭烧水都用的是大灶,锅台上嵌个瓦罐,捂着热水。他们经常主动让我们用这里的热水,女孩子用水比较多,也比较讲卫生,水不够只有在洗脸时省一点,5人共洗一盆水,几个人洗下来脸盆里的水脏的泛泡泡!</p> <p>洗衣服都在河边的小码头,用盆舀点水打上肥皂洗好后就在河里漂干净,数九寒天河里结了厚厚的冰,我们只好破冰取水,那凛冽刺骨冰冷寒风的滋味至今让人想起还不寒而栗!!可能是水土不服的原因,每次下乡我的身上就会过敏,腰围和四肢起了很多又大又痒的红疹子,开始是粉红色,经过抓挠变成了鲜红鲜红的,再过一段时间就发紫色,最后就成了黑色的疤痕,半个月回家休息几天就会好些,可只要一返校就“涛声依旧”,新的一批疹子又开始没完没了的向我袭来,实在太痒难熬时就会让邱同学施展功夫,用她尖利的指甲在我的疹子上横一道竖一道地掐着“方格子”以达到煞痒的目的。</p> <p>当年学校的伙食很差,半个月的伙食标准才3.6元(不含放假两天),早饭永远是稀饭馒头,馒头都是黑黑的,小菜是半块豆腐乳,要是不吃豆腐乳就给一点大头菜;中、晚饭的菜大部分是萝卜、白菜、包菜,有时也夹杂点肉丝,可就是这样仍吃的很香。说个小插曲,记得有次我在食堂帮厨劳动,当时被审查批斗的欧阳校长正在切萝卜,突然她对我叫了一声:zhengxiaoping,这个萝卜好,给你吃。她把切了一刀的那个水灵灵的萝卜递给我,实话说我紧张了一下,走资派关心我搞不好要被上纲上线的哦。后来我想了一下,当时她被批斗,一些学生会凶她甚至会用树枝抽她,而我从没对她高声过。</p><p><br></p><p>十四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肚子里清汤寡水人变得格外馋,看见房东贴在锅边的玉米饼子,金灿灿黄亮亮的十分诱人,以为一定很好吃,就拿我们从家里带去的雪片糕和老乡交换了吃,谁知饼子好看不好吃,放到嘴里口感很粗,心里直呼上当了。</p> <p>妈妈心疼我,常做些能存放的菜给我带的学校去:有雪里蕻炒肉丝、干菜烧肉、肉丁豆瓣酱。每次返校我都会带上满满两大瓶菜(这是妈妈的爱),馋的时候就吃上几口解解馋。同学中有人带炒面到学校,是拌上糖的那种,常常没有开水冲就干吃,吃的时候不能说话更不能笑,要不非得呛着。边上的同学也很调皮,没带吃的同学就会用讲笑话或“咯痒痒”的方法进行挑衅,经常是笑声、咳嗽声此起彼伏。更有馋虫者,一包萝卜干就着一杯水,就把“美食”消灭掉了。生活虽然艰苦,可我们还是蛮快乐的,睡觉的时候会躺着唱歌,和一墙之隔(不封顶的墙)的大哥哥大姐姐互相“攻击”、哄闹。</p> <p>我们这群馋虫经常顶风冒雪地跑到代销社,买1角钱一包的“馓子酥”吃(有点类似现在的萨其马),也就是我们这些城里来的学生还“富”一点,农村除了走亲戚很少人会这么奢侈去买零食吃,酥酥的馓子裹着细细的白糖,一口下去满唇的白,那个香甜劲啊至今想起来都回味无穷... 那个年代,什么食品都要凭计划供应,作为女孩子的我已经知道设法给家里购买一些紧俏物品了,每到快过年的时候,就会央求房东大哥哥帮着到农民家收点鸡蛋,一角钱一个,大哥哥总是不辞劳苦一家一家的跑,用他那顶呢帽子兜着刚收到的鸡蛋,光着头缩着脖子带回来交给我们。</p> <p>后来,因为在校的学生太多,无法满足教学的需要,南京宁海中学最终被划为四处:永丰、沿江、盘城、葛塘四所学校,分别与那里的农中合并,我们班级被迁往浦口区葛塘镇,条件随之也改善多了,有了几十个人一间的学生宿舍,一直到1970年的6月毕业分配,我离校进了工厂。</p> 后记 <p>  值得一提的是2005年秋天,我们几个同学驱车寻访三十多年前的永丰乡,虽说南京变化很大,但我们还是轻车熟路的找到旧址,经村民指点来到了当年大哥哥大姐姐的家,老房子依然在,紧挨着老房子建起一幢二层的小楼房,家中无人,我们几人在附近转悠寻找着当年的痕迹。不一会儿,一位妇女从远处走来,虽然经过了几十年的变化,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就是当年的大姐姐!虽然岁月使她老了许多,但体态和眉眼之间依稀可辨,在场的一行人都佩服我的认人本事。遗憾的是她已不认识我们了,经过我们自报家门,她终于想起68、69年间的确有几个城里来的学生在她家住过。值得欣慰的是他家现在生活的还不错,大哥哥在附近一家大型企业里搞绿化,两个儿子都有工作并成了家,就住在新盖的房子里,他们夫妻俩仍居住在当年的老房子里。我们带去一些礼物略表心意,谢绝了她的挽留,此行,了却了我们一直想去旧地看看的心愿。</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