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桷坪往事(四)

阿岗

重拾过往话四家 <p>  按老门牌号,我家是黄桷坪正街35号,若街对面是排双号,我们挨着这几家邻居就是正街37、39、41号。邻里四家生意人都姓张:我妈张素贞,经营九龙茶馆、隔壁红星照相馆张安云、正街39号钟表店潘永福家叫张远秀,41号中药铺张焱彬是老大,年岁数他最高。</p> <p class="ql-block">  张姓四家,各有各的“家底”,除钟表店俩二潘叔是外来的,其余三家祖籍都在重庆周边,家境都很清贫。钟表店一家从千里之外的金陵城辗转漂泊来重庆,我想一定是家庭遭遇什么变故,不然谁会来这里受苦遭罪?</p> <p class="ql-block">  药铺张家家庭最具特色,特色之一是大家庭、人口多。逢年过节家人汇齐了,足有两个“班”。屋里张三伯是个“英雄母亲”,一生养育儿女八个,费尽心血,吃尽人生苦辣酸甜,受尽人世间冷暖炎凉。灾荒年缺粮寡食,“一日三餐”都是屋里张三伯主厨掌勺。一锅饭一缽湯,一张桌子围坐七、八个人张口要吃喝,一顿饭下来,锅里碗头残汤剩水一扫而光。</p> <p class="ql-block">  那些年,我父亲远在成都,母亲早出晚归忙工作,素碧姐在河对门九中读住读,我慢慢开始学做升火煮饭。说来,我懂事也不懂事,大米混藤菜杆的闷锅饭煮好了,顾惜母亲多吃点,盛饭总搯个“帽儿坨”。正伟每次添饭莢菜都要看我的脸色,我若把筷子揑成拳头状,暗示他吃喝悠着点,别只顾各人多吃多占,谨防“有好的”!兄弟,真的对不起啊!灾荒年就是这样撑过来的,五十年代的娃儿正值年少长身体的时候,偏偏遇到营养不良生长受损!</p> <p class="ql-block">  邻里四家都是“三世同堂”,上有老人年过古稀,下有小孩才刚学步。钟表店潘婆婆脸上堆满焦虑忧愁。老人乡音不改,一口“叮里扛啷”的下江口音无法与她交流。隔壁相馆张家周嘎嘎(家家外婆),天天忙碌家务终脱不下身上的“围腰”,为左邻右舍排忧解难仁至义尽。六九年我去农村当知青,没想到她老人家突患疾病去世,遗憾的是没看到她最后一眼、送她最后一程。</p> <p class="ql-block">  我家嘎嘎(家家外婆)属于比较典型的旧社会过来的人。听母亲讲,老人家年轻时就“裹足”。有一次,我和正伟在嘎嘎床上打闹,不小心踩到她“三寸金莲”,“哎哟!么儿,痛死我了!”。外婆早在巴县新店子农村务农,还在当地和我妈用麦杆编草帽卖。婆婆的命更苦,走街窜巷在街上的餐厅灶坑掏煤灰卖,那些年的伤心事就别再提了!</p> <p class="ql-block">  相馆老板张安云,个子不高但一身充满活力,在照相修相洗印等方面是行家里手。顾客照相,端坐在置景堂前,旁边电匣一推,“啪、啪”两声过后,前台灯、顶灯、背景灯唰的亮得刺眼。张叔蒙头在台式移动照相机上取景调光完毕,右手握住橡皮气囊,左手伸一食指暗示开拍,“咔嚓”声响过照相结束。若遇小孩照相就有些费事,为抓拍瞬间静像(人动了胶片报费要增大成本),张叔使出浑声解数,左顾右盼取角度调光圈,看准时刻,张叔嘴里舌头还弹出清脆响声:“嘟嘟嘟!”,小孩眼眸定神,照相机“咔嚓”一声,小孩神情在相片中定格。</p> <p>  修钟表的生意科技含量高,一个钟、一块表,内藏上百个的零部件,要使其走时准确转动不停摆,二潘叔没有少下功夫。时常在钟表店看到他兄弟俩手揑微型镊子改刀,用红色洗耳球吹渣,用轻汽油洗表泡零件,一只眼的眼眶内还嵌着一枚放大镜,放大镜是修钟表的专用工具。</p><p> 钟表张两个家庭生活还是够苦的了,三辈人拥挤在楼上楼下两间屋,底层潮湿坑凹不平,楼上一间空间低矮狭小。重庆的六月天,白天太阳炙烤,夜间闷热不退凉,想不出一家人是怎么熬过来的?</p><p> </p> <p class="ql-block">  张家药铺那些年是我们娃儿聚集玩耍的“大本营”。张家男孩五个,男孩老大天久哥比我大七、八岁。他喜好音乐,用省下的零花钱在拍卖行买二手手风琴、小提琴,耳濡目染使我们长了不少音乐见识,也学会了不少弄琴技能。张大哥给我们讲“大、小三和弦”、讲手风琴的“三角伴奏法”、传授拉小提琴的“食指定位法”。我们渐渐地与音乐走近结缘,徜徉在魔幻的音乐海洋里!</p><p class="ql-block"> </p> <p><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18px;">  歌唱家刘淑芳,重庆云阳人,1949年毕业于四川省立艺术专科学校音乐系(四川美术学院前身)</span></p> <p class="ql-block">  张家大公子还有个“洋玩意儿”,一架老得不能再老的留声机,边听唱片,边用手摇柄“呼呼”上发条,还要更换磨损的唱针。一摞黑色沉重的胶木唱片隐藏着神奇,我们也百听不厌陶醉其中。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有位翻唱外国歌曲的艺术家叫刘淑芳,她演唱的印尼民歌《宝贝》、《哎哟!妈妈》、古巴歌曲《西波湼》音色园润婉转;有张唱片歌名叫《草原晨曲》,男女声齐唱轮唱,旋律优美动听,震撼我多年;还有四川酉阳民歌《黄杨扁担》、小提琴大师马思聪的《思乡曲》、小提琴齐奏《新疆之春》、《新春乐》、原印尼歌曲女声混唱《星星索》等等。在这种音乐氛围中,我们汲取艺术营养,开阔了音乐视野。可以这么说,张家天久大哥是我们认知音乐,走近音乐世界的引领者,美妙的音乐使人提高素养,丰富千姿百态的个人世界,使人受益匪浅,受用终生!</p> <p><span style="font-size: 18px; color: rgb(255, 138, 0);">刘淑芳:印尼民歌《宝贝》 </span></p> <p><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font-size: 18px;">古巴爱情歌曲《西波湼》</span></p> <p class="ql-block">  药铺张三伯,是黄桷坪街上家喻户晓的“公知”,口碑好、知名度高、公信力强,他经营中药铺数年,生意兴隆惠达九龙半岛。</p><p class="ql-block"> 早饭不久,黄桷坪车站旁的药铺店堂大门拆卸洞开,进店的右侧是一排黑色的木椅供顾客候诊休息,一张条桌是专治疑难杂症的国医夏老先生切脉处方的案桌。左手边,是长长的“L”形櫃台,几十个小药屉倚墙排列,屉面板上有药材标签,有的开着、有的关闭,位置高的药屉,抓药时要踩踏小木梯。抓药拣药这活路是日行百里不出门,张三伯穿戴医生白掛、白帽,他眼睛不好使,常拿着处方贴近细看,按方索药称秤分装。须萸,只听到店堂顶上那个细麻绳滚嗖嗖旋转,几声麻线扯断,几付中药就打包完毕,算盘一拨药费了结。药铺药材明码实价,老先生少不欺老不诈。</p> <p class="ql-block">  早就耳闻张三伯曾坐飞机去大上海采购药材,那时能坐飞机飞越千里是了不起的大事。可就是这了不起的大亊,成了被诬陷的把柄。文革前期,红卫兵“抄家”把张家药铺翻了个底朝天,金银细软值銭的东西统统被没收,连家中的药书医案也被当“封资修”东西焚之一炬。更可惜的,张家留存的藏虫草、藏红花、高丽参、花旗参、天麻、三七、杜仲、首乌等名贵药材,被抄家红卫兵搜掠一空,中饱私囊!</p> <p>  母亲做茶馆生意是最苦最累的活路。她一早起身升火烧水,涮洗茶碗茶盖,半个兰球塲大的店堂要抹桌抹椅、清扫卫生。我家的木楼上堆放着一袋袋用麻袋装的茶叶,什么花茶、绿茶、沱茶、菊花茶等,都是母亲从市区解放碑茶叶专卖店购回。这样茶叶质量才好,大宗批发价格才低,才有利润可赚。母亲勤劳一生,为人忠厚豁达,黄桷坪沧桑历史可圈可点可评说。</p> <p>  张家药铺楼顶上有个晒台,那是儿时几个小伙伴玩耍的小天地,这又是药铺张家的另一特色。</p><p> 我家楼上有扇小窗,由窗爬出经房顶水沟、瓦房、屋脊,再攀爬上张家灶边那棵老树,便可由张家“洋瓦”屋顶至晒台,这是“天路”,没得“十迁上房瓦不响”的轻功,走“天路”此路不通,改由下水道侧面木窗便可去药铺张家。屋里张三伯会做干豆豉、豆寽、甜面寽,我们娃儿几个常在晒台上偷吃咸鲜带甜的晒寽,越吃越有味!</p><p><br></p> <p>  又是几年过去了,世道在变,黄桷坪在变,我家“九龙茶馆”名声不在,与“平津”馆子合为黄桷坪饮食服务公司一大餐厅,包括街对面的“義贤村”餐厅。“红星照相馆”更名“建新照相馆”,钟表店仍在修钟修表,只是体制变了。张家药铺后改为“红宫理发店”,张三伯加入黄桷坪联合诊所工作,干抓药拣药老行当不离不弃直到退休。</p> <p class="ql-block">  抚今思昔,黄桷坪正街张姓四家,苦难中结缘、飘摇中共渡,历经磨难坎坷,饱尝世态炎凉,四大家几辈人走过风风雨雨的二、三十年,走到了通过人生旅途的节点。先辈们去天堂约会、去极乐世界了。子孙繁衍、后人添丁又是三代、四代同堂。长江后浪推前浪,终流不息向东方,那里是大海,蔚兰的、宽广无垠的大海!</p> <p><span style="color: rgb(255, 138, 0);">老街坊2015新春茶话会</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