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麻包蛋儿</p><p>文|熊向阳</p><p><br></p><p>田野阡陌花香,独步风骚。幽美蓄雨池上,云起霞逃。风一路向北,必然到达北大沟,凡是风所带来的,都不是我喜欢的,天空是空的,田野是野的。站在弯径小漫坡地上寻觅,目光如炬,精灵放光,要破解神秘莫测的秘密。东瞅瞅,西望望,冷镜明匣,脚步声惊慌处,扑楞个飞向远处的布谷鸟,蹬腿投影了高梁的红脸!</p><p><br></p><p>麻包蛋儿,一提溜串儿,滴滴溜溜,圆不溜秋,迷你小西瓜样子,大若桃核,小若鹌鹑蛋。陡生奇心,急咬一口,便是马上后悔了。那似是未熟透的青葡萄,半是苦味,半是青涩。多少年了,纵然童稚不复,却也是滋味入了入了肺腹,上了心头。“我里个蚂蚱爷呀,那感觉,那酸爽,简直是郎哥里个浪……”它披着西瓜的外衣,迷人的外表,淡然的香气,却有着假魅的内容。端详着清晰的脉络,我想起村医务室里,挂的人体毛细血管图。每一个走向都很认真,没有一点阻碍,仔细研究,把玩起来,旋转翻腾,爱不释手。青青翠翠,圆圆滑滑,有墨绿,有黄绿,是匠人李用刷子刷上一层清漆一样,鲜艳,细嫩,齿线相合,错落有致,珠圆玉润,严丝合缝,圆丢丢的像小伙伴忽灵的眼睛。猫狗也抵挡不了它清香甜瓜的味儿,这种诱惑却是如此的涩嘴,人生常常处于一种虚幻,流于表象。但又往往乐此不疲,深陷其中。</p><p><br></p><p>晨饮乖风,午食醉云,暮拉斜阳。光影合奏自然而然,田野是小孩子野的地方,赤足奔跑,有种舒服的痛,有咯嘛的瘾。泥土是富贵的,什么都长。只是人们自以为是,吵闹的吵闹,拔草的拔草,嘟嘟囔囔,日爹骂娘。麻包蛋儿被大人们扯了去,在我看来有点可惜,还没有长熟呢。大人们有大人们的道理,等它们疯长起来的时候,庄稼都不长了。我只有跟在后面从秧子上扯下来玩,虽然没有什么力气,但是揉捏这个小东西却毫不费力。后来当它们稍微坚硬的薄衣,像泥巴一样,滚软了的时候,那我必然是哈哈大笑。</p><p><br></p><p>生命在必要时有办法实现荒诞的事情,搞怪,使坏。发小们都会发明创造,玩出花样,玩出兴致,小妮子们用来过家家,当食材,或者是抓石子,或者堆积成各种图案,象形字,项链耳坠之类,男娃子们用麻包蛋儿当子弹,选大小合适,往竹筒一塞,用力一推推杆,偷偷对准小伙伴们脸上,头发上,衣服上,用力将里边密密麻麻的小籽儿挤喷,瞬间觉得被黏液凝固。有伸出舌头舔一舔的,圆圆的眼睛必然变成树梢弯弯的月牙儿,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爷太呀,真苦!”舌尖也被麻了一样,还染上了淡绿的颜色,我们都惊呆了,一个劲儿地:“呸……呸……呸……”沟边玩的时候,找一些甜毛根嚼嚼就不苦了,总有办法。</p><p><br></p><p>有些事,我不明白,也害怕。跟我同样的年龄,却被铁链拴牢,却没有这样的自由,这样的无拘无束,这样姿意欢笑。灰色的路旁,乌七麻黑的笼子,立在白杨树下。两个疯孩子,孤独的跟一个人似的。一个十岁,叫小开,一个十二岁,叫小心。粗皮衣裳已皮肉看尽,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嘿嘿嘿地笑。以树为牢的地面,一圈儿滑溜溜的白,刺人眼睛。村里能人玄乎大仙张瞎子,是不在乎的,他眼瞎。他们俩有病,大人也有病,会咬人,会发疯,像狗一样拴着,吃饭就丢个碗,屎尿随地。奔跑是不可能的,除了怒号狂叫。我有时候忍不住,丢一些麻包蛋儿给他们俩个,古黑泛着铜色的娃娃,蓬头垢面,皮肤粗笨,看到这稀奇的东西,痴痴傻傻的笑,还会去咬上一口尝尝味道,每次尝过之后都是哇哇叫的后悔,是酸涩难忍,是一股子的苦味,根本就配不上它散发出来的香气。于是他们一定恨我,铁链子哐当当,张着嘴要扑过来一样。“我是拿给你们玩的,又没让你们吃,是你们自己要吃的。”链子在转圈儿,我吓的不敢说话了,过去的事情,太荒唐,断魂伤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可能是苦吧,一定很苦,一定!那时候的我,或者是不听话的小伙伴们,都有被大人恐吓的经历,不听话也像小开小心那样拴着!如果那个样子就不开心了。</p><p><br></p><p>黑夜风寒,星光乍现,村庄上空传来凄惨的叫声,似远又近,漂泊不定,有一种瘆得慌的感觉。有时候竟然是睡不着觉,欲竖耳辨别真假,或许是猫头鹰,野黄莺鸣叫吧。又有一些蛙鸣,风声,雨声,嗡嗡作响。又害怕,又想听。村庄的夜寂静而又漫长,青香的麻包蛋儿,在枕头下发酵。一个人很容易活成两个人,或者三个人,活着更多,许多是不情愿,被风吹,被雨打,被生活所逼。</p><p><br></p><p>两个疯孩子,想合体,活成一个人。没有人告诉我,我琢磨出来的。小开体格稍微大一些,小心弱一些,两个相距不过二米,却无法相牵。亲弟兄两个,言语不清,小开说什么,小心跟着复制,连神情,连动作。一遍不成,再来,感觉不满意,再来,再来,再来,一直到自已满意为止。“你,你,别跟我学!”小开指着弟弟,弟弟指着哥哥:“你,你,别跟我学!”就是山谷里的回声一样。“烦人!”“烦人!”神情一样,语调一样,似乎是习惯了,小开尽量的少说话,因为说了,也是多余的重复,干脆沉默。小心不能人云亦云,也闲不住。模仿小开的坐卧起转,连尿尿姿势都一样。</p><p><br></p><p>有的人身体疯了,有的人灵魂疯了,有的人灵与肉都疯了。超出他们眼中所谓的尺子就是疯子,麻包蛋儿没有来得及成熟,两个未成年的“疯子”悄悄的离开了人世,摆脱了牢笼,小开小心合二为一,去的很开心。他们一头扎进池塘里摸菩萨,要洗净,要欢笑。月亮把衣裳挂在树梢,静水镜影,沉吟凝神,水面上圆圆的月亮像极了麻包蛋儿,轻轻地一滚,又一个,再一咕噜,又一个。脆脆的笑,是一场梦,一场什么都没有的梦。</p><p></p><p>大自然孕育了生命,却没有明确告诉我们每一个生命的意义,无论高大的,还是卑微的。无论美丽的,还是丑陋的。麻包蛋很普通,无论见与不见,它们都悄无生息地不断拼搏,滚圆一个又一个梦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