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第二站 我在宝栋酒楼做杂工

雪峰竹

<p>  在与朴实的双亲告别时,父母眼噙热泪殷殷叮嘱:不管在外混得怎样,都要记得回家!我连连点头。</p><p> 可自离开那一刻起,我就已决心好了,下次出现在父母面前的,必将是一个衣角光鲜,而非潦倒落魄的儿子。否则,无论前路如何风雨坎坷,我会一直走下去。 </p><p> ——题记</p> <p>(一)</p><p> 93年6月中旬,我和同学阿红离开沙湖“新协泰五金厂”。在路边士多店喝过一支橙色汽水,便提着装有两件换洗衣裤及一把雨伞的塑料袋,径直往天堂围方向走。日渐黑,我们爬上一座临近马路的小山丘,细心选取一个长满青草绿蔓的缓坡位置,决定在满天星斗的眨巴下,在花斑蚊子的簇拥合歌里露宿一夜,等天打亮就赶路找厂。</p><p> 躺下前刻,我抬首往前方天堂围望了望,一眼就看到四个醒目的红色发光字——宝栋酒楼。阿红开口说,这是邵阳人开设的酒楼,尚未正式营业的。阿红老家离邵阳近,早已知晓一些有关酒楼的情况。我心里即刻被这四个字照得亮堂,念头乍闪:说不定这儿是自己人生的拐点,是个可以逐梦的地方!</p><p> 在我心念里,能称得上“天堂”的地方,总是让人充满期待和向往!</p><p> 石鼓管理区,从属天堂围,是一个新的经济开发区,建有不少厂房,其中以副食制品类居多。我们挨个向工厂门卫打听招工的事,一个都没落下。结果是,要么只招正牌大学生做管理,要么限招女工做流水线工人,反正我们对不上号子。一天下来,筋疲力尽,却一无所获。</p><p>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宝栋酒楼”了,哪怕有个酒楼服务员的位置,我们都会乐意接受。庆幸的是,酒楼门口左侧,正张贴着鲜红亮艳的招工启示,只是工种不是我们所巴望的服务员,而是两名勤杂工。阿红问我是否确定试试?我分析说,目前我们每人身上仅有一百来块人民币,只可勉强撑熬几天。怕只怕继续徒步找寻几天,依旧进不了厂,就真走投无路了。况且,我们没有暂住证,一旦被“治安联防队”捉住,就会先被毒打,再用笼车送进樟木头监狱。一想后果,毛骨悚然。我们当即决定,次日一早就去宝栋酒楼面试勤杂工。</p><p> 当晚,我们参照已有经验,再次选择一个山丘露宿一夜。 </p><p> 第二天,我先在石鼓一圆口深井旁,利用搁在那儿的吊桶汲上半桶水,倒湿毛巾便往脸上敷抹,反复拭擦,直至确信已把尘灰污垢洗净,再用指头拨理乱发,对井照面,除了墨黑消瘦,还算精神,对面试勤杂工自是信心满满。忽闻异响,我惊猛回头,吓得不轻,一个五十多岁高大魁梧的本地农民,身着敞胸黑衫,目露凶光,口中叽里呱啦,高举扁担正朝我劈来。我条件反射地躲开,并迅速推断原因,应该是对方疑心我把井水弄脏了。我连声高呼“大叔”,并一声一个“对不起”,不知“大叔”是否听懂,反正他高举的扁担缓缓地放下了,并开始汲水挑回。</p> <p>(二)</p><p> 上午的面试简单又顺利。一个身材高高大大寡言少语的谢经理,站在门口接见了我们。都是邵阳同乡,见面就有几份亲切。做为杂工人选,我和阿红几乎无可挑剔,年轻力壮,又带几分斯文,谢经理满意地点头称行。并当即讲了我们的待遇:月薪250元,包吃包住。也讲了工作内容,简单概括就是:洗碗,倒垃圾。我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内心里却有几分失落。做一个小酒楼的勤杂工,毕竟有违初衷,可此刻,又别无选择。</p><p> 酒店正式开业尚余两天,每个部门人员都各就各位,正在进行紧张而逼真的排练。酒店规模不大,占地近400平米。可部门分类齐全,一楼为中餐部,二楼是卡拉OK歌舞厅,有酒巴和西餐。三楼是贵宾客房。四楼是经理,董事长的办公室兼卧室。五楼是临时搭建的铁皮房,每间设四床上下铺,住着我们所有员工及一群浓妆艳抹的小姐和她们的妈咪。广东天热,白天太阳从早照射到晚,把薄薄的铁皮烤得滚烫,每间小房就是一只蒸笼,没有空调,蒸得人灼热难受。天堂围离南海不是很远,受台风影响较大。台风一起,狂风骤雨怒吼而至,一阵猛比一阵,轮番袭击,整层铁皮房都在风雨呼啸中剧烈震晃,感觉山动地摇,似乎分分秒秒都会被狂风掀翻卷走,我们个个神惶神恐,整宿不敢入睡。</p><p> 员工尽管住所简陋恶劣,但饭食尚可,一日两餐,餐餐有肉上桌,偶尔,管事者会摆上两瓶珠江啤酒。几个女服务员均不沾酒,来自不同省份的小姐们,晚起晚睡,正规餐时,不见上桌,似与我们生活节奏永远存在时间差。两个中年经理常住酒楼,一个是面试过我们的谢经理。另一个姓唐,个子不高,却十分干练机灵。一脸严肃冷峻,如罩乌云,不见落雨,又不见晴朗,只要他一露面,再轻松的气氛陡变紧张。不久,又来了个女性刘经理,有几分温和,又显稳重严谨。稍晚些,又来了个六十开外满面斑印的董事长,整天这里瞅瞅,那里望望,不时发一声叹惋:“这么一个小小酒楼,竟然装修掉我七十几万!”这些经理也不同我们共餐,两个主厨的四川兄弟,会专门给他们做大餐,象招待贵宾一样。只有两个年轻采购,天天与我们吃睡一道,同流合污。一个已婚,是唐经理的舅子,被我们称做大谢。另一个被称小谢,矮胖壮硕,尚未结婚。两谢对我和阿红都十分和善友好,一开啤酒,总会招呼我们两个喝上一杯。</p> <p>(三)</p><p> 正式上班,我和阿红的主要工作场地,就是酒楼背后装有水龙头的两个四方专用水槽,左右紧贴,工作时两人各守一槽。服务员会将碟盘碗筷,及各型杯盏端在空地,我们将碗盘中的残羹冷炙倒入潲水桶,便悉数放入右边水槽,加上半瓢溶释油污的洗洁精,轻轻搅和,便逐一清洗。洗过一遍的,顺手放入左边水槽,再由搭档逐一重洗。最后,拧开龙头一通冲涮,碗具尽皆鲜亮光洁,再叠垒成高筒,小心翼翼地捧进厨房内的储碗柜里。潲水桶蓄满,我们又合力抬往酒楼外端的公用垃圾池。</p><p> 我在家里洗熟了碗筷,因此在这儿做事我是轻车熟路了。心底默默抵拒的,就是清理每层楼的独间厕所垃圾。我胃不耐刺激,每见红黄蓝绿污浊之物,肠胃便翻江倒海般涌动难受。</p><p> 酒楼开业后一阵子,顾客盈门,甚是热闹。后又增设早茶,更是人势旺盛。我和阿红都是农村娃子,能吃苦耐劳,彼此互助体谅,默契配合。即使在水池边一站大半天,也不知疲倦。时有开心的事,我们常有小小的额外收获。把废纸捆扎成堆,空拉罐瓶一脚一个扁踩凑拢,便有个戴着破旧草帽,骑着锈蚀单车的外地人前来收购。无须讨价还价,得个三五元就笑逐颜开,一忙完活计,我和阿红就去门外士多店,买两瓶冰镇的可口可乐,痛痛快快地对喝。</p><p> 环境一安定,生活无忧愁。我们肌肤渐渐恢复了自然原色,脸庞由黝黑变得红润光爽,尤其阿红,体重猛涨,力气也大增。</p><p> 卡拉OK歌舞厅是个喧闹之所,人员混杂,捣乱滋扰者时而有之。我亲见一伙烂仔闹事,个个身纹猛禽怪兽,发色驳杂,手持数尺锃亮砍刀,杀气腾腾地闯入正门,直冲二楼,咆哮着一通打杀,便扬长而去,结果留下两位身中数刀的客人,血流如注。尽管有当地治安队介入,也是不了了之。经理们顿时感受到了来自社会黑恶势力的压力,临阵仓促布兵,让采购大谢小谢兼担保安角色。尤其小谢,晚晚横排三五只无靠坐凳挡在门口,一把菜刀当做枕头仰卧其上,通宵处于临战状态,上演了真实版的枕戈待旦。</p><p> 但经理们仍不放心,经商议,决定从邵阳老家招位武功超众的保安。邵阳人勇武好斗,名震全国。犹记得严打前,邵阳黑帮猖獗,其行凶手段里的剁手指,挑脚筋等,残忍血腥,令人发指。在外只要闻及邵阳人,皆是谈虎色变。所以,酒楼决定招个厉害角色来镇慑场面。老董事长信心十足地保证:只需一个邵阳伢子,便可一夫挡门,万夫莫进。</p><p> 这就引来了前来应聘的阿军。阿军不是高大威猛那种,却身板壮实,尤其长着一对如炬牛眼,隐透杀气。阿军当着经理、董事长的面,耍弄了两套长拳,拳脚施展,呼呼生风。又运气发功,威力无边。董事长满面欢喜,当即拍板录用。经理们也神情舒展,似乎终于高枕无忧了。</p><p> 三日一过,我们几个男人混得烂熟,便一起吹牛,也都想见识一眼阿军的不凡伸手。便提议阿红出面,与阿军比试蹲身对推。双方欣然同意。腾出场地,围拢观众。比试开始,双方沉身屈腿,竖掌猛力对推,“啪”的一声脆响,阿军退了一步。再试,阿军再退一步。阿军不服,表示要来真的了。于是运气沉桩,双目圆睁,与阿红狠猛对击一掌,结果阿红纹丝不动,阿军连退数步,踉跄欲倒。众人哈笑不止,皆戏笑阿军只会虚招,而盛赞阿红劲壮。阿军面红耳赤,尴尬离场。</p> <p>(四)</p><p> 开业一月刚过,酒楼生意陡然转差。管理层仔细寻找原因,原来在一里开外的市场侧,又新开了一家酒楼,开设有中餐,早晚茶,排场远超宝栋,服务质量及配套设施亦比宝栋完善。几个经理一时焦急,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天天招开员工会议,反反复复強调,各部门务必把服务跟上,厨师们把饭菜口味弄好,可依旧顾客寥寥,收效甚微。</p><p> 我和阿红事少闲多,就各寻消遣之法。阿红钢笔字写得好,没事就写写画画。我喜欢独个散步观景,一有空就沿马路直行。宝栋酒楼门前百余米,有条火车轨道,一天有数趟长列往来。我有时也在铁轨旁静坐观望,感受着火车呼哨而过的震撼瞬间。散步一久,好些迎面而来的陌生面孔就变得熟悉了。其间,有个五十好几的中年男子,一见面就笑着同我打招呼,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使我渐生好感。有时各自驻足交谈几句,彼此就了解更多。他姓陈,衡阳人,知是老乡,更是拉近了彼此距离。他在本地承揽些彻墙搭棚之类的小工程,住着一套简陋矮小的石棉瓦房,已在这儿扎根数年。看外表,稳重儒雅,像个退休干部。喜看书报,也会阴阳八卦,看相算命之类。他时不时就夸我命好,甚至比酒楼那个冷面板结的唐经理命好。一个落魄失意的勤杂工比一个总经理命好?我只管笑笑,但并不介意他奉谀,毕竟两个相处得密切融洽,融洽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他常请我去他低矮的石棉瓦房喝茶,偶尔也去大排档吃盘炒河粉当宵夜。</p><p> 又一个下午,陈叔再次邀我喝茶,他先习惯地夸我命好,夸着夸着就转归正题。说他最近有个小工程未收到钱,但又需给工人发工资,问我能否帮他个忙转个弯。我未及细思,就开口问他需要多少。他一边替我添茶,一边满脸喜欢地说出数字:500元吧!我刚好发了两个250,全攒在一起未动,准备凑到过年就跳槽找厂。我朗声笑着对眼前这位慈爱的陈叔说:我现在真心佩服您了,不管您给我看相准不准,但我身上所有的家当一子不差完全被您算准了!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当即返回酒楼从床垫下将500元现金悉数掏出压在他阔大的手掌里。他感激得谢声连连,并承诺一周后必定还我,坚定的语气和认真的表情都让我确信不疑。</p><p> 次日上午,我再去找陈叔闲聊,惊见破损的木门上挂着一把破旧的铁锁。我问旁人陈叔的去向,旁人说,昨晚整个家什连人都搬走了。具体地点呢?没有谁能够确切知道。</p><p> 此后,我较少散步,更多时候是独自呆坐铁轨旁边,长长久久地,凝望着火车北去的方向。</p> <p>(五)</p><p> 九月中的一个下午,日落西山,风舞发乱,感觉很有些凉意了。我正在疑视一列火车渐渐消逝在家乡的方向,乍闻一声惊吼:“雷嘚做咩嘢?”好熟悉的声音!我速转过身,看到卡拉OK的调酒师阿云正疾步走向我,一脸的凌厉豪气。左侧正有几个披挂零乱的怪异男站在我旁边,稍作停息,又折身离去。阿云严肃地点醒我:这些人坏得很,专门挑事做恶。</p><p> 阿云是惠州淡水人,身材娇小,却具男人豪爽性格,好仗义执言。在酒楼主司调酒,兼做粤语与普通话的翻译工作。自酒楼中餐生意不见起色,就全仰仗阿云所在的卡拉OK歌舞厅的收益,来维持日常开销。</p><p> 天一转黑,“宝栋酒楼”光亮四射,格外瞩目。环绕“卡拉OK歌舞厅”的霓虹彩灯五光十色,窜跃闪烁,瞬息变幻,诡秘而魄惑,瞬间把人从真实生活带入一个梦幻而缥缈的世界。</p><p> 晚上没事,我和阿红就去二楼看热闹和新奇。看来看去,就看到了许多饶有情趣的故事。卡拉OK室内装修时尚新潮,华贵气派。中设宽阔舞池,两侧沿墙摆设小型圆桌兼配高端坐椅,一律红毯铺地。头悬五彩绦带及满天星月般的灯饰。前台供客人携小姐点歌演唱,后端拐角就是阿云调制酒品饮料的吧台。</p><p> 卡拉OK会在晚餐后准时开放。粉红光影流布,浅浮暗动。轻歌柔曲荡漾出绵绵爱意,摇曳心旌。小姐们穿红着绿,眉黛唇紫,在妈咪引领下款款步入,在靠墙一角轻盈落座。酥胸微露,却无意显山露水,只感觉出一种朦胧中的暧昧,暧昧中的朦胧。三五轻闲男人,总会适时结伴出现,初看端庄正经,细看油滑邪侈。男人目光只需往小姐方向晃个来回,便会立马锁定“目标”,伸个指头一点,即有娇艳的美女飘飘而至,妩媚多娇,贴身而坐,聊天喝酒唱歌跳舞悉从尊便。但大家切莫臆想过歪,这种场合,并无心惊肉跳的色情交易,也就拘限于男女间聊天喝酒唱歌跳舞而已,最多容纳几个亲昵挑逗的油腻动做,过火了小姐便不乐意,妈咪也会挺身袒护。开心过后,给足小姐特定小费,客人便可起身离场。也有男人歪打主意,企图用钞票砸糊自己中意的靓女,但大多会被无情拒绝。我亲见一个四十好几的本地爆发户,袒胸露乳,将一个男式摩托刹在酒楼门口,后座压着两扎百元大钞,点名要带走小姐“阿香”,阿香却不为所动。事后我笑着问阿香,这么个赚钱的好机会,为何毅然放弃?阿香一本正经地说,我虽爱钱,但我更爱我男朋友!小姐有如此贞洁,直让我刮目相看。我原本是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小姐们所从事的职业操守,但通过阿香事例,使我对眼下这个特殊职业有了更加客观和全面的认识。</p><p> 坦言讲,在这种场合呆得久了,人们单纯的思想和情感也会渐被濡染并起变化,即使痴呆麻木之人,亦会激活七情六欲。听着曲曲经典的情歌:“明明白白我的心”“相思风雨中”“心雨”“梦醒时分”……或如怨如诉,或沉郁凄切,或温婉缠绵,或激越亢奋,声声悦耳荡心,沁人肺腑。慢慢地,便使凝冻的情感融化,聚河汇海,汹涌澎湃。时日一久,便成泛滥之势,将整座宝栋酒楼裹入了爱的漩涡。卡拉OK行将结束,彩灯射灯齐开,斑斓光束交错。搅乱心脏脉搏跳动的音响旋到极顶,楼宇震颤。间或呐喊几声的外国劲曲歇斯底里,狂放焦躁。红烟白雾喷涌漫泛,酷似涛浪翻滚。所有男女不由自主地拥进舞池,疯狂地摇头甩臂扭臀,跳跃蹦腾,似乎陶醉又似乎迷茫,尽皆在激流怒涛中载沉载浮,若隐若现,抗拒着,挣扎着,却又无法自拔。这种情状,恰似宝栋酒楼男男女女间,正在演绎着的爱情的疯狂。</p><p> 一个贵州的丰腴妈咪,死心踏地爱上了已有家室的大谢。其实,大谢既不帅气,也不霸气,只是有点幽默滑稽。譬如,他食指一按左鼻翼,右侧鼻涕旋即飞出数米,快如子弹。一按右侧鼻翼,左侧鼻涕一样飞出。不用纸巾擦拭,绝对干净利落。不知妈咪怎就爱得死去活来?数次大胆表白未遂,犹不愿放手,下班总是孤身蜷缩一隅,狠抽“三五”牌烟,一支续一支,一包接一包。一瓶高度白酒喝得点滴不剩,又成倍化做伤心热泪,汩汩流下。我们都为妈咪这种痴情心疼,唯独大谢不为所动,反而轻鄙地放言:我明确告诉她,我是有老婆孩子的,不可能背弃他们,况且我还真看不上她!</p><p> 采购小谢爱上了从重庆飞来的阿梅。阿梅可是个大美人,高挑白皙,五官俊俏,除了歌喉沙哑,几乎无可挑剔。小谢工作之余,就紧紧围守着阿梅不放。一夜三餐伺候,水果点心日日新样。800元月工资不出半月花得精光,又将长手伸向老家父母索要。父母不悦,小谢一句“您俩老不想抱孙子了?”汇款立马寄到。可不知阿梅是不喜小谢款式,还是心已他属,就是心冰不化。可怜的小谢,一个单刀护门的勇武汉子,常常不忌公众场合,号啕大哭,涕泗滂沱,那股执着和坚持令人动容。</p><p> 以致我走既久,亦心牵挂之。可喜数月之后,阿红在写与我的私信中专门提及小谢,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小谢终于用邵阳人另一种霸蛮征服了阿梅。我当即遥祝小谢,最终抱归美人。</p><p> 情海中有惊涛骇浪的奇绝,自然也有波澜不惊的壮阔。中餐部领班阿莉,一天几次跑上四楼向唐经理“汇报工作”,四下传得沸沸扬扬,急得大谢挺身而出,英勇无惧地替老家大姐进行爱情保卫战。每见阿莉分外眼红,常破口大骂“狐狸精”。功夫保安阿军,一身武功无机施展,寂寞难耐,就做了小姐阿英的贴身护卫。新来歌舞厅的贵州“琵琶哥”,刚刚拨弄了几声琴弦,就拔乱了青春靓丽的服务员阿娟的心思,彼此迅速坠入爱河……</p><p> 搭档阿红目睹一切,顿生嫉恨,气愤得直爆粗:“他妈的,就只我们杂工不是人,既没人示爱,又不敢爱人!”。话音刚落,就有人捎话:门口有人找阿文!我惊奇跑出,门口正站着原中餐部的川籍服务员阿西,微笑着朝我招手。邀我到外面走走。我不知其意,即随其步履缓缓移动。十步开外,阿西忽然转身正对我,直言不讳地开口,让我做她男朋友。我受宠若惊,又惊慌失措,一时失态语塞。但很快醒悟,心怀感激地答复:我一个勤杂工,地位卑微,又身无分文,且父母也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苦劳百姓,背景荒凉,我们谈朋友的前途必是一片黯淡。阿西却说:我不介意啊,我现在已做领班了,我可以养着你啊!我忍俊不禁,连忙婉谢阿西:我们邵阳男人都很介意过这种太过舒适的日子。阿西满脸不悦地转身就走。其实,阿西除了口齿有些伶俐,性格有些强悍外,整个人还是不错的!</p><p> 返回酒楼,阿红嘿嘿笑着:现在整栋酒楼已被爱情洪流漫卷,从顶级经理到低层杂工,已被层层卷入情海汪洋!</p> <p>(六)</p><p> 阿西做领班的那个酒楼生意越来越好,宝栋酒楼则每况愈下,可近百万的投资不是少数目,只能勉强撑持,等待转机。服务员纷纷跳槽离开,去追求更好的发展。只有我和阿红暂时没有想法,尽管工资少点,倒也安闲自在。可没过几日,这种安闲平稳又被意外打乱了。</p><p> 一天,刘经理把我叫到办公室,告诉我将在我和阿红间二里挑一做酒楼仓管。仓管之外,再去协助搭档做事,但并未提及工资二字。我问可否两个同时既做仓管,也做杂工,反正我们保证把所有事情做得完妥。她说是经理们开会决定好的,不能改变。接着开始面试出题:我们酒楼共有多少只碗?我一头雾水,就如实回答:我每天只知循环往复清洗杯盘碗筷,还真没用心数过。刘经理显然不满意我的答案。接着,轮到阿红面试,不知刘经理问了阿红什么问题,阿红又是如何作答,反正阿红被光荣录取了。但阿红并未因此得意,我也并不因此失意,反而,从此我们两个多了一个活动空间——食品仓库。对坐闲聊时,还可偶尔捏几粒脆香的腰果或花生米香香齿颊。</p><p> 我们计划好了,等做到年底,就同时出去找厂。</p><p> 可计划还是没有赶上变化,我提前被唐经理炒了。细说原因,因我不安分本职工作,太过张扬。晚上没事就站在卡拉OK看热闹,这还不算;在客人稀疏时,还傍桌占座,俨然一个顾客,这也还不算;有两次竟然点歌放喉,更有一次在舞池同阿云搂腰搭手,随同客人们愉快地跳着快三慢四。杂工越来越不似杂工了!不幸的是,每次偏偏被唐经理撞个正着。他忍无可忍,就板着脸孔,低声却沉闷地吼我一句:“你一个杂工,唱唱,唱么子唱!?跳跳,跳么子跳!?”而后就老给我白眼,尽管我收敛住了,他却继续白眼。如果仅限如此,他还不至炒我,最终由疏导厕所一事彻底引爆。</p><p> 事实上,在酒楼做个勤杂工并不困难,难就难在清洁厕所及对堵塞疏通。小姐及顾客众多,窄小的厕所总在超负荷承载运转。乱物充盈,色彩斑斓,厕所堵塞几成常态,一堵就有人传呼我和阿红。阿红胃好,且比我更有耐心,总要尝试用水冲,钩掏,棍戳等各种办法,直至把问题解决。但有一天下午,手段施尽,依旧疏浚不通,就私自呼来疏厕专业人员。结果,不出三五分钟,竟给疏通了,那人直接就从唐经理手中拿走100元。唐经理大为不悦,不只给我白眼,而且迎面怒斥:这么简单的事都弄不好,还有么子张扬的?人家就只把手伸进厕所往里掏,掏出两个卫生巾就通了。这事你就不会做?我的胃又翻涌了,赶忙用力按住。只弱弱回过一句:别人是专职的好么?况且,我也没有装备,怎么可能徒手去掏卫生巾!唐经理的脸沉得拧下水来,放声吼嚎:你很厉害,很了不起,是么?那你不做杂工,出去做经理好了,立即给我走!我心里暗自高兴,他此刻还这么客气,没有说“滚”!说完,他怒气冲冲走向谢经理门口,让他给我结算工资。</p><p> 我迅速地打点简单的行装,把两件换洗的衣裤及一把雨伞塞进一个手提塑料袋里。稍后从沉默寡言似笑非笑的谢经理手中领取了125元钱,便迈步跨出宝栋酒楼大门。</p><p> 此时,正值黄昏,凉风浸肌。我一手提着袋子,一手拉着送我出门的阿红的手,走上大路。我和阿红商量决定,我今晚先在酒楼近处一个本地人在建楼房寄住一晚,明早赶在别人开工前离开。然后,顺着马路往樟木头方向走,并沿途寻厂找工,希望能够顺利找个落脚点。阿红替我买了口乐和面包,我便小心翼翼地沿着楠竹搭设的脚手架攀爬到二楼,从窗口与阿红挥手告别。</p><p> 日幕合拢,天地一片漆黑。眼前只有酒楼“卡拉OK歌舞厅”七彩霓虹及斑斓灯饰在“宝栋酒楼”红光字下飘忽隐现,虚灵而梦幻。而我刚从这梦幻中走出,回归到了眼下的真实里。</p><p> 明早,就要远离宝栋酒楼,告别天堂围了。</p><p> 现实告诉我:被称做天堂的地方,并没想象中那么绚烂美好。自己的人生命运,仍需在曲折蜿蜒不可预测的前路探寻。</p><p> 李博文</p><p> 2020年8月12日完稿于蔡锷故里山门古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