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深夜,胃的胀痛越发难以忍受。这是我当兵第三年落下的病。</p><p> 那是1975年夏,我被借调到上海警备师二团的文艺宣传队。那日恰逢周日,我在队里请了假,转身便扑向大上海这个花花世界。</p><p> 上海是富人的天堂,我们这些当兵的只是大上海的保护者。不过既然请假上了街,我就是想以我可怜的津贴改善一下伙食。</p><p> 走进一家小吃店,我随意点了一盘凉拌面,一盘凉拌馄饨,一杯刨冰。但却万万没有想到,这三样东西让我落下挥之不去的病根。</p><p> 是夜11点多钟,我的胃开始翻江倒海,嘴里还不断吐着酸水,那种难受似疼非疼,似胀非胀,不停的痉挛似是五脏六腹绞杀在一起。好不容易挨到天亮,我请病假去了上海的长海医院,才得知自己得了急性肠胃炎。我本以为吃点药就好,但自此开始,医生开的药对我的胃病从来没有见过疗效。</p><p> 在我最后一年多的军旅生涯中,我不停的到医院,不停的吃药,急性肠胃炎慢慢熬成了慢性胃炎,饿了胃痛,饱了也胃痛;喝水胃痛,喝茶也胃痛;累了胃痛,坐在那儿啥事不做也胃痛,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1977年3月退伍回家。</p><p> 一日,有战友登门拜访,得知老杜回家将近一年仍在倍受胃病之苦,遂自告奋勇要介绍一位老中医为我看看。我深知自己的病难以治愈,并不将他的话当一回事,但他随口说出一段他父亲的故事则深深吸引了我。</p><p> 这位战友的父亲嗜酒如命,以至中年就落下极重的胃病,直至胃出血。后经他人介绍,让他到巢湖铸造厂医院找一个老中医去看。巢湖铸造厂是个劳改工厂,那位老中医是上海人,解放初期定为历史反革命,被判了死刑。后来因为他有中医看病的一技之长,改判为无期徒刑,这条老命算是留下了,留在巢湖铸造厂当了厂医。</p><p> 那位老中医耳聋,已经完全听不见了,看病时无法用语言和病人交流,但病家不用开口,便知病情根源。他与病人最主要的交流就是切脉。看病时,那位战友的父亲无须诉说病情,老中医搭过脉后就告诉他是什么问题,其父点了点头,老中医立即开出一幅(六包)药。回到家后,其父没曾想这一幅药吃完胃居然完全不痛了。不过这位战友的父亲还是不放心,又去找这位老中医,脸上做出痛苦的样子指着自己的胃,意思是:“疼哪——”!老中医又给他把了脉,笑着摆摆手,意思是你不疼了!随后老中医又开了一幅药(还是六包),告诉战友的父亲,吃过这幅药你就不要来了。之后的16年间,这位战友的父亲果真没再上医院看过胃病,平日里一顿喝三、四两小酒也再无妨。</p><p> 这番话听下来,不由点燃了我去看病的欲望。因为这位老中医是上海人,第二天,我买了5包“飞马”烟。其实是应该买“大前门”的,只是那个年代“大前门”是特供的,我找人只能买到“飞马”。当我把飞马烟送上去时,那老中医还是挺高兴的。我仔细端详他,皮肤细腻白净,身高约1米78以上,讲起来70多岁了,看上去却并不显老,边上还有一位衣着整洁、干干净净的老太给他端水铺纸。后来我才知道,这老太是老中医的发妻。那时老中医已经刑满释放了,只是上海已经没有家人了,而且他几十年都在这个劳改工厂,所以他也不想回上海了,就把老太从上海接过来了。据说他在劳改工厂的几十年中医人无数,所以劳改局对他还是非常照顾的,生活总体而言比较安稳。</p><p> 说话间,老中医坐下来给我搭脉。他眯着眼睛,先号左脉,再号右脉,我什么病情都没说。沉默片刻,老中医突然眼睛一睁,开口说道:“你胃寒,你不能喝凉水,不能吃水果,更不能喝冷饮!”</p><p> 一语点中了我的病根,他这真是太厉害了。</p><p> 他继续开口说道:“我给你开一幅药,可以确保治好你的病。但你自己要注意保养,以后再也不要吃凉的东西,也不要让腹部受凉。”之后,他给我开了一幅药方共6包,吃了以后老病根真的拔除了。</p><p> 有很多人认为,中医的疗效来的慢,可我遇到的这位老中医,他的处方疗效真的是立竿见影,这才是中医高手中真正的高手,这样的高手绝不是高校所能培养出来的,而是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的。</p><p> 可惜的是,我没有听说他有儿子。即便是有儿子,也许在文革中断绝了父子关系,所以他的绝学已无人继承了。但这样的高人若在生命中偶然遇到,则真的是人生的造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