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剧·搬戏

吴明辉

<p class="ql-block">  那是一个寂静的村落,晚上,当幽扬的“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的歌声从学校教室飘出来,村民们就争先恐后地挤在教室门口,他们是冲着李红来的。</p><p class="ql-block"> 李红是市革委会一个头头的女儿,上山下乡到这沿海渔村当老师,和人们最初的想像相反,李红没有架子,她热情大方,能歌善舞,教学也好,很快博得全村人喜欢。那时革命热情高涨,老师白天上课,晚上排戏,排练好了,就到各村巡回演出,乡民们管这叫“演剧”。李红来后,村子里的演剧更红火了,《白毛女》、《江姐》、《收租院》……一台连着一台,喜儿、江竹筠自然都由李红扮演,而天生一副油头滑脸相的吴老师只有充当甫志高的份儿了,虽然他为人一点也不叛徒,肥头大耳长着一张“横肉脸”的文木老师则是地主老财的不二人选。要是剧情需要,高年段的学生会客串押着地主的儿童团员或是雄纠纠气昂昂的红小兵,没戏就看管道具。但长辫子的二妮是几乎场场有戏的,或是小萝卜头,或是《一块银元》里漂亮的姐姐,真让人羡慕死了。那时没有电视,电影也少,演剧便是村民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李红的端庄,二妮的乖巧,还有吴老师的汉奸相……</p><p class="ql-block"> 让我难忘的是那个飘雨的晚上,上演的是《一块银元》。当乐器奏出北风吹朔的效果,可怜的姐姐被地主用水银活活灌死,悲痛欲绝的母亲伏地恸哭,衣着单薄的弟弟在风雨中呼唤着妈妈,这时台下骚动了:女人们先是流泪,随即呜咽,接着哭声连成一片,最后连男人的眼睛也跟着红了……</p><p class="ql-block"> 时代变迁,从政治挂帅到民生优先,演剧退出历史舞台,本就底蕴深厚源远流长的地方戏重获新生粉墨登场,我们称之为“搬戏”。一个“搬”字,道尽了演员们卖艺谋生的辛苦和不易,特别是“普渡月”的七月阴历,戏班子要从此地赶场彼地,要从下午的“晡戏”,连轴转到夜里的正剧,要一箱箱的道具一件件的乐器,在屋里屋外台上台下搬来搬去……一个“搬”字,说尽戏里戏外的人物百态芸芸众生,总要有屑小无赖搬嘴弄舌殃及无辜,奸臣逆贼搬弄是非陷害忠良,最后一定是恶有恶报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否则怎么让台下一众乡亲从嗤之以鼻咬牙切齿到最后大快人心大呼过瘾!“搬”戏,既是部分村民谋生的手段,也是村民们文化生活之渴求。</p><p class="ql-block"> 一样的挤破头看排戏,一样的爱憎分明恨死奸贼力挺忠良,从《薛仁贵征东》到《五虎平西》,从《狸猫换太子》到《陈三五娘》……上演一出出悲喜剧,呈现一幕幕文武戏。我们成天“围观”排戏,耳濡目染——本地俗语叫“近戏鼓身边猪母(母猪)会拍碧”,碧,竹片做成的打拍子的乐器,我虽然不会“拍碧”,但不比母猪笨,像戏里狄青展昭那样踢踢腿甩甩棍还是有板有眼有模有样的,我最拿手的就是孙悟空式的耍棍,可惜多久没拨弄了,也一定没了当年那嘚瑟样了!至于文戏,情窦末开的小少年只在乎咚咚锵锵打打杀杀的热闹劲,对咿咿呀呀卿卿我我的桥段并不上心,只记得九甲戏(高甲戏)里那特有的泉州腔调:前面就是福建大路。后来情窦盛开时才知道那是《陈三五娘》里黄五娘随陈三从潮州逃婚泉州,来到闽粤地界,陈三的一句台词。同时惊讶于在闽南偏于传统保守的民风下,私奔逃婚这码事竟然可以流传千年吟唱不绝,而且让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无数观众趋之若鹜极力追捧!</p><p class="ql-block"> 多年后我仍清晰记得戏台下女人们泪眼盈盈嘤嘤细泣男人们粗话连篇破口大骂的画面,都是些乡村小戏,但常有演员观众戏里戏外相得益彰相映成趣的艺术佳境。一方小小甚至简陋的戏台,承载着乡下人的善良耿直,延续着泥土味的喜怒哀乐,也流淌着我一段不曾忘记却又渐行渐远的老时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