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小枇杷

　　奶奶，她去世了。

奶奶，她于2020年8月13日傍晚6点多去世了。

今天傍晚快7点时，吃过晚饭，我准备抱孩子去小区楼下溜达一下。刚准备出门，便接到了妈妈的电话，语气很沉重地和我说“奶奶走了。”虽然我知道她的生命之灯快熄灭了（10多天前因为奶奶快不行了，在医院吵着要回家时我们都知道她撑不了多久了）可是今天电话里听到妈妈这么和我说，心里还是“咯噔”一下。那次奶奶在医院吵着要回家时，我就在想说到奶奶，我会想到什么呢，那时候，对于奶奶，好像没有很深的记忆。今天，我脑海里的记忆却开始一点点浮现出来。

我记得旧手机里有我和奶奶的合影，是某个夏天，我和弟弟去看望奶奶，我俩和奶奶的合影。今天我拿出旧手机翻看照片，总记得也就是2、3年前吧，一看照片时间却已经过去了4年了，那会弟弟刚大学毕业，那会我即将研三。照片里的奶奶还不像现在这么瘦，身体也比现在要好。

今年7月30日，妈妈给我电话说奶奶估计快不行了，让我赶紧去医院。我一到医院，就看到奶奶的病床旁里里外外站了很多亲人。姑姑和我说，奶奶一直在念叨，还没见到我和我弟弟，奶奶说我和我弟弟都在外面读书，还没回来。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奶奶，听到姑姑这么说，我的眼泪顿时流出来，声音哽咽地喊着“婆婆，婆婆，我在这，我回来了。”我的手一直握着奶奶黑瘦的手。奶奶说，她要回家，回家里的老房子。奶奶说，爷爷没有去医院看她，她要回家看爷爷（爷爷去医院看过奶奶，但是奶奶一直打着吊瓶在睡觉）。那天快中午时，我们一起带着奶奶回家。下了车，奶奶躺在担架上被工作人员以及大伯、我爸抬着去老房子，我在后面搀着脚痛，行走不便的爷爷。爷爷一直在哭，泣不成声，嘴里只念叨着“59年啊，59年啊！”（我想应该是二老结婚59年了）之前听爸妈说，这段时间爷爷奶奶两老人不吃饭，中午和晚上就喝点酒过日子。在医院里，奶奶吃什么吐什么，即使吃饭，一餐就吃那么几口，奶奶也没检查出什么大病，每天打的针水奶奶身体吸收不进去，所以手脚都肿了。两家医院的医生们都说人到了这个年纪，没有办法治了。看着爷爷这样，我整理好情绪，和爷爷说“爷爷啊，你一定不能再喝酒了啊。爷爷啊，奶奶不吃饭你咋不劝说啊，你咋不和我们说啊。”爷爷说“以后喝不喝酒不知道。我让你奶奶吃饭啊，她说吃不进啊。”说完，又开始哭了起来。我们爷孙俩人就一边缓慢走着，一边哭。到了老房子，姑姑，伯伯他们开始在商量丧事的一些习俗。弟弟、堂弟、表弟都在外地，赶回家的路上，所以我们一直和她说话，希望她可以撑一撑。奶奶一直紧紧地握着爷爷的手，爷爷在一旁哭得不成样子。那是我第二次见爷爷哭得如此伤心（第一次是我太婆去世时）。奶奶认得出每一个来看望她的人，但是嘴里一直说胡话，说她的妈妈，她的家婆来接她走了。奶奶说“我也不想走啊，我舍不得走。可是我好累啊。我再不走，等会天黑了看不见啊。”我们这些小辈，一直守着奶奶身边和她说话，时不时喊一喊她。奶奶撑一撑，没想到还真的撑了小半个月。所以今天听到噩耗的我，还是觉得挺突然的。

我对奶奶的感情不如我弟弟深，更不如堂哥深，因为爷爷奶奶比较重男轻女，加上他们对我妈妈不好，所以对于我的奶奶，说实话，我能够想起的事情并不太多。

记忆把我拉回到了童年。读小学时，我爸妈每天都一大早就去小煤窑工作，晚上才回来。所以，每天中午放学，我和弟弟大部分时间是去奶奶家吃饭。奶奶家的老房子，夏天很凉爽。每天中午回到奶奶家第一句话就是“婆婆，我回来吃饭了。”还有一次，我在家和我爸妈闹别扭，气得自己收拾东西打包准备离家出走。我记得妈妈笑着问我准备离家出走去哪里，我没好气地说“去奶奶家。”后来去了没去，我记不清了。

小学四年级，迫于生计，爸爸去浙江务工，小学五年级刚开学，妈妈也去爸爸那了。所以，我和弟弟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老房子就只有一个卧室，卧室堆放的东西很多，只能放一张床和一张竹子做的窄凉床。因为我和弟弟的到来，爷爷独自睡凉床，我和弟弟还有奶奶睡大床。大冬天，天冷，爷爷也只在凉床下面垫棉被，不敢怎么翻身，因为床窄。后来二伯看不下去了，把自己家在乡下做的房子给爷爷奶奶住了。所以，我和弟弟在奶奶家的老房子只住了一个学期左右就搬到马路边的二伯家的房子住了。现在爷爷奶奶依旧住在二伯家的房子里，因为新农村建设，奶奶家的老房子都倒了，就只剩最后2间结实一点的房子。这次如果不是因为奶奶想去老房子住，我恐怕早已认不出来哪里是奶奶家的老房子了。那一块大部分的老房子倒了，杂草丛生，荒无人烟，大家都搬去新楼房了。住在二伯家的房子里，空间大了很多，爷爷奶奶住一个房间，我和弟弟住一个房间。上厕所，我们再也不用跑去公共厕所了，洗澡可以直接淋浴了。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很幸福。

奶奶做的菜，我一直都不爱吃，但是每天去学校上学，一回家吃饭，我还是很饿的，所以每天午饭、晚饭，我吃得也不少。印象里，我觉得奶奶做的香煎豆腐最好吃，每次做了这道菜，我吃饭都更多些。奶奶做的霉豆腐不好吃，因为每次她都会放很多盐，又搅拌不均匀，有时候自己仿佛在吃盐巴。但是我经常吃霉豆腐，特别是周末早上喝粥的时候，有时候吃一点霉豆腐我能吃上一碗饭呢。奶奶腌的咸鸭蛋，每次都把鸭蛋腌的臭臭的，咸咸的，但是在那时却是稀少的食物，每次只有端午节时才能吃上，所以我格外珍惜。奶奶不喜欢煮白米粥，特别是夏天，每天的粥都是青菜粥，奶奶煮的青菜粥味道不错，我每次都会吃上两大碗。

奶奶是个孝顺的儿媳妇，我太婆在世时，每次轮到爷爷家赡养时，奶奶每天都走很远的路，给太婆准时送去一日三餐，她和我说，老人家腿不好，只能天天坐着或躺着，挺可怜的。奶奶纳鞋底很厉害，每次看她戴着老花镜，戴着顶针，用针穿上各种各样颜色的线，把空白的鞋底绣出各种美丽的图案，我都特别佩服她。

二伯家二楼有个房间，爷爷奶奶放了杂物在里头，还有一些坛子存储了东西，比如糖片、爷爷每次去吹唢呐得的糖果、南瓜酱等等。我和弟弟小时候会偷偷地去里面找零食吃。那时候，不管是糖片还是南瓜酱，都是我们最珍贵的小零食。

记忆里的奶奶，经常被爷爷喊“懂婆”（方言，表达的意思是不聪明）可能爷爷读过一些书，更有文化，但是奶奶从来不会回嘴。奶奶经常挨爷爷的骂，可是却很少回嘴。我一直都搞不懂为何奶奶这么能忍我的爷爷，现在的我想，这大概就是爱吧。每次奶奶只要出去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我们就没有饭吃。因为家里用的煤炉子，爷爷不会换煤球，所以容易熄火。即使没有熄火，爷爷也不会做菜弄饭。是的，我的爷爷生活自理能力太差，奶奶不在家，爷爷自己在家是没有饭吃的。

每天傍晚放学回家，我和弟弟写完作业就窝二楼卧室看电视，那时家里穷，舍不得装闭路电视，就三个台，一个新余台，一个中央一套，一个江西卫视，我和弟弟每次都守着中央一套的大风车看动画片，长大后看了别人家电视，才知道原来有个少儿频道可以一直看动画片。每次奶奶在楼下把饭菜做好，大声喊我们吃饭，我们都是嘴里答应着，继续看电视，经常是奶奶跑上楼喊我们吃饭，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关电视机。记忆里奶奶并不会因此而生气骂我们。记得我读初三时，有一次周末的傍晚我在二楼看《动物世界》，那一期是讲蛇的，看得我吓得整个人坐床上自己抱着自己，遥控器早就扔到一旁不敢伸手去拿，看着电视机的画面不断闭眼睛，心里小声地喊奶奶，企盼奶奶喊我吃饭。可是那天奶奶的饭做得比较晚，所以一直没有喊我。坐床上瑟瑟发抖的我一直盼啊盼啊，终于看到奶奶上楼进卧室里喊我吃饭，我赶忙让奶奶把电视机关了，大喊一声“奶奶，你终于来喊我吃饭了。我都快被吓死了。”也是因为那次的经历，我对这种爬行动物一直都有阴影。这些年，爷爷奶奶都已经不住二楼了，因为腿脚不方便，爬不动楼。

记得有一年除夕，我爸妈回家过的年，妈妈带着我和弟弟在奶奶家包饺子，当我们把煮好的饺子端给奶奶吃时，奶奶很高兴。奶奶以前做过村里幼儿园的老师，所以她会经常给我们唱一些儿歌，印象最深的就是《南泥湾》，“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

记得第一次来大姨妈，当时上完厕所后我吓得半死，没人告诉我要怎么办，生物书上虽然有生理知识，但是老师跳过了这一章节。羞耻的心，让我不敢和妈妈说，也不敢问同学，所以用卫生纸垫的。记得那天中午回家后，我赶紧害羞地告诉了奶奶，奶奶很平静地和我说“你长大了。”“奶奶去商店给你买卫生巾。你害羞不敢去，以后奶奶给你去买。”后来，我就用上了奶奶帮忙买的姨妈巾。奶奶还告诉我，来例假期间不要着凉，不用洗冷水等一些生理常识。

我上高中后，就去市里读书了，住在大姨家，因为高中经常周末补课，所以我平时也几乎不怎么回家。有时候回家也是嘱咐弟弟要好好学习考高中，嘱咐爷爷奶奶好好管着弟弟。弟弟读初中时，因为三舅在我们中学任教，所以弟弟也不怎么回家吃饭了。弟弟高一的下学期，我高中补习，我的爸妈回家了，不再外出务工了。后来，我读大学了，去奶奶家的次数也少了。每年暑假我和弟弟都会去看望爷爷奶奶，见他们身体都不错，我们也安心。每年的除夕饭，我们都在爷爷家吃。再后来，奶奶的腰不太好，每年的除夕饭都是奶奶的儿媳们做。快研二时，我找了准备结婚的男朋友，所以每年的除夕我都在🐑锅家过。近两年，爷爷奶奶交钱去村里的颐养之家吃饭，奶奶也不再下厨做饭了。这些年，每次去看望爷爷奶奶都是把买给他们的礼物放下，嘱咐他们保重身体，待一会儿便匆匆离开。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有吃过奶奶做的饭了，久到已经忘记上次吃奶奶做的菜是什么时候了。

今年5月多，因为堂哥小孩过生日，所以他把爷爷奶奶接去他家吃饭，我家和堂哥家住得近，所以堂哥下午载着爷爷奶奶来我家走走看看。因为那段时间，我小孩每天去医院做康复，所以下午回家得晚，爷爷奶奶在堂哥家5点左右吃了晚饭才来我家的。在小区门口，我把爷爷奶奶从堂哥的车子里牵下来，爷爷说自己还好，让我搀着奶奶。我搀着奶奶，她的腰已经佝得很低很低了，走路真的可以和蚂蚁有的一比，爷爷腿脚也不好，在前面亦步亦趋地走着。等堂哥停好车，他让我在前面带路，他来搀奶奶。平时我走起来3、4分钟的路程（小区门口到电梯口），那一天，仿佛走了十多分钟。看着爷爷奶奶蹒跚的身影，那一刻我惊讶，惊讶他们怎么已经老成了这样？！两年前我结婚时，爷爷奶奶身体都还不错，怎么突然就老了呢？！另一方面，我很自责，自责自己平时即使去看望爷爷奶奶也只是待一下就回妈妈家，自责自己现在从没有和爷爷奶奶好好说说话。我心里盼着时间慢点走，这样他们就可以老得慢一点啊。

我的妈妈老是会抱怨爷爷奶奶看不起她，在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爷爷奶奶没有关心过她，所以她一直耿耿于怀。我一直劝说妈妈，我说“如果没有爷爷奶奶那几年带着我和弟弟，你们也不能放心出去赚钱。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人要学着放下，多一些感恩，心里会好受些。”那天看着奶奶那个样子，回家后，我问妈妈看到奶奶现在这个样子，什么感觉。妈妈说“虽然你奶奶一直不待见我，但是人是有感情的，我心里挺难过的。”

奶奶走之前，嘱咐大伯，脾气要改一改。

嘱咐我爸，不要和我妈妈老吵架。

嘱咐我妈妈，做了手术不要吃会发的食物。

嘱咐她的孩子们，她走后不要不管我的爷爷。

那天，奶奶说“你们不要老来和我说话，我想睡了。”

今天，奶奶她终于安心地睡觉了。

奶奶，我敬爱的奶奶，请您安息吧。

而现在的我，只能靠这些零零碎碎的回忆，杂乱无章地拼凑一篇文章。

窗外的夜早已深，听着加湿器的水流声，一看时间，已经零点之后了。

写于2020年8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