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的你

草木之心

早上在河边散步。身后传来一个严厉的男声：“跑起来！背挺直！”“你那手臂用点劲！看你这副软塌塌样子！”

一阵沓杂脚步声，跑过一对父子，都穿着红色上衣。父亲背脊直挺，手臂挥动刚劲有力，脚步稳健。旁边跟着大半个高的儿子，戴着眼镜，初中生模样，像没经晒的丝瓜条，连骨头都是软绵绵的，累得随时像跟面条瘫到地上。

儿子不愿跑了，停住脚步。父亲呵斥：“才跑一段路，就跑不动了？”“一点点累就受不了？走也要走到路当头！”

儿子非常勉强地扭着步子跟上。从表情到动作，全身透露出一万个不情愿。

到了路口，儿子拖着步伐，蹙着眉头，吊着一支胳膊胡乱甩着。他看着有点心烦意乱。父亲已经不见了。

转一个弯，父亲迎面跑过来。寸头，面孔坚毅，有种简洁绝不拖泥带水的军人气质。他自己跑过一圈，再回头来找儿子。

严格的父亲。以身垂范是好的。然而以自己的模子，希冀再刻出儿子的样子，父子都会痛苦。

那边路上走过一对母女。母亲一直在叨叨：“做点作业都没耐心？嗯？你们同学都还要外培呢！不同样还要做作业！你现在还不抓紧呀，怕赶不上⋯⋯”旁边女儿木着脸，小嘴紧闭。一脸乌云，小脸儿都快盛不下了。

我走着，想起年少时插田的事情。盛夏的水田里，已是正午，早过了饭点。母亲，我俩姊妹，还有个来帮忙的姨父，还在秧田里忙活。午间的毒日头晒得人发晕，田里的水像开水一样四处烫脚。躬着腰，双手机械地扯秧苗，饥饿使我浑身只有一个意念：“快点完！赶紧回家吃饭！”

当我们扯完一畦秧苗，我挺起腰以为可以回去了。母亲说，再扯一畦秧。下午来就有足够秧苗插田了。

我非常不情愿，脸色难看起来。母亲看我样子，觉得我在外人前没表现出应有的懂事，也很恼怒。就批评起我，一波波大道理滚滚而来。姨父也和着母亲的话，一递一声。妹妹见机行事，一声不吭继续扯秧。

我又饿又晕，还得忍受母亲的训斥。泪水混着汗水，从脸上“啪嗒啪嗒”滴到手上的秧苗。母亲横了我一眼：“咦！十几岁的人了，说几句还哭起来，像什么样子！你看看谁家的xx，里里外外的事，哪用她娘说！⋯⋯”

我受不了母亲一再把我和村里的xx做比较，自尊心严重受挫：“xx好，你就要她当你女儿好了！”

我一把甩了手里的秧苗，呜咽着爬上田埂，边走边哭声汹涌，喉咙堵得生疼。在他们几个愕然的目光里，我走过山弯。在一泥土坑里，我一屁股坐下来，哭了个够。

当眼泪流得差不多完了，心里慢慢平静下来。母亲他们几个完事爬上田，从路边经过时，若无其事地喊我一起回去吃饭。

我脸上僵着，不作声。只默默地跟在后面走，一路踢着小石子。有时石子踢到脚趾头上，连心尖疼，呲牙咧嘴也不叫出声。

回到家，早做好饭的姨母问我们怎么才回，母亲跟她絮叨我的表现，讨伐着我。姨母却说了句：“到这个时候了，是该回来吃饭了！”

我听了忽然无比轻松，心里也熨贴了。原来不是我无理取闹。一句共情的话胜过多少大道理。

当我的孩子也渐成少年，我要更自觉地回想自己年少时侯是什么模样，是反省，是共情，更是岁月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