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份工作

荃姐

　　我的第一份工作。对着这个题目，沉思了许久，真的不知如何界定我的第一份工作。下乡是我走出校门走上社会第一个正式分配的工作（当时的认识就是：只要是党安排的，不论是做工还是务农，我都认为就是参加工作。）；招工进厂，加入工人阶级行列，是社会给予我正式领薪的第一个工作。其实在脑海深处，还潜藏了一件几乎忘怀的往事，那才应该算是我的第一份工作吧。

大约是66年9月至67年初的时候，记得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天，因为我的手冻成了小面包。父亲作为当权派队伍中的一员，去了麟游的农场劳动锻炼，母亲也因集中学习离开了家。剩下三个孩子，老大（我）12岁、老二（弟弟）10岁、老三（妹妹）5岁，握着仅余的两块七毛钱。白天，弟妹哭着吃进我做的难以下咽的饭菜，晚上和弟妹在清冷无比的房子里蜷缩成一团。就在母亲走的第五天晚上，我去火车站接回了姥姥。

姥姥性格开朗、达观，为人热心、宽厚，况且妙语连珠，趣味横生，在我眼里姥姥无所不能。她的到来，让我这个当了五天小老大的“家长”松了一口气。 “平子，明天姥姥出去找工作，你还是带弟弟去上学，三儿嘛，我去跟老妈妈说说，先放在她家。”（这个老妈妈是我们的邻居大妈，按照她家乡的习惯，大院的男女老少都叫她“老妈妈”。） “姥姥，学校的大孩子都去北京串联了，我们暂时也不用上学了。” “那你们学习咋办？” “爸爸叫我没事儿在家背书。” “背什么书啊？” “唐诗，宋词，《古文观止》，然后默写生字。” “那你们就在家好好背书，带好妹妹。”

那时的人们没有高低贵贱的意识，只要能吃苦，不怕脏累，工作比较好找。姥姥第二天在离家七八里路的果品公司和家门口的蔬菜门市部分别各找到了一份工作，早上7点到下午4点在果品公司检装出口果品，下午6点到晚上8点在蔬菜门市部打扫卫生，晚上不论多晚，还兼着将我们三个家属院的垃圾运送至指定地点。 姥姥每天早出晚归，累得腰酸背疼，晚上入睡前，都要我帮她捶背揉肩，她给我们讲故事，讲她那说不完的做人道理、俚俗风情以及让我们捧腹的歇后语。只要是搂着姥姥的胳膊，我就会睡得很沉、很香，完全忘记姥姥累了一天，需要舒展一下疲惫的四肢。

清贫的日子，有了姥姥的陪伴，我们也过得有滋有味。每天有车前草水、自制果酱佐餐，有姥姥的故事伴眠，惬意得忘了父母远离的忧伤。直到有一天，老妈妈跑来告诉我，果品公司的人说，姥姥工作时吐血了，通知我们家里的人去接姥姥回来，说姥姥可能有肺病，不能再干影响食品卫生的工作了。我一听，哭着往果品公司跑，半路上，碰见正在往家赶的姥姥。那一刻，突然发现姥姥隐隐的白发似乎多了很多，惊觉50多岁的姥姥身板虽然依旧挺得笔直，却瘦削不堪，青筋满布。生活的重担和长期的作息失衡，使姥姥身体严重透支，看起来真的很老了。看着疲惫已极的姥姥，心疼得泪流满面。 “平子，姥姥工作没做好，人家不要我了。”姥姥叹了口气，接着说，“没关系，姥姥明天再重找一家，好好干就行了。” “姥姥，您吐血了吗？您是不是生病了啊？”看着姥姥煞白的脸色，我真的很担心。 “没有，姥姥身体这么好，怎么会有病呢？我吃东西的时候，不小心咬着舌头了。”姥姥轻松地笑了笑。 我知道姥姥在撒谎。“姥姥，您明天别去干活了，休息一下行吗？” “傻孩子，不干活，咱娘四个吃什么啊？” “那我出去找工作，您在家带弟弟妹妹。” “你？小不点儿，谁会用你啊，好好背你的书吧。”姥姥用手擦了擦我脸上的泪，把我的手放在她粗糙的掌心里摩挲着。姥姥也心疼懂事的我，用手上的温暖把她的爱传递给了我。

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可以让我一夜之间长成大人，肩负起养家糊口的重任。当晚，一夜未眠。 第三天，姥姥居然又找到了一份工作。继续为我们的生活奔波着、劳累着。她老人家确实没有肺病，吐血是持续强劳造成的，当然，这都是后来我才知道的。几天后，我也有了一份工作，虽然不能称之为工作，但我真的有了一份收入。

当时的短途运输，人力车是主要的运输工具。而那时城市道路建设位居于国防和重工业发展之下，资金相对匮乏，道路往往以势而建。尤其在郊区，陡路大坡随处可见。人力车夫每每在爬大坡时，会求路人帮忙推车。那时的人，真的是以助人为快乐之本。人多的地方，很多人都会主动上前帮忙，无论是官员、工农兵、知识分子甚至是小学生。可是偏僻人少的地方，行人不多，找个帮忙的人往往很难。我当时的“工作”就是每天拿着接坡用的工具（一根绑着挂钩的绳子和毛巾垫肩）等在一个离家五六里路的地方，一个有着很陡、很长的大坡且又偏僻的公路旁，风雨无阻地为往来的人力车接坡。每接一个坡，车夫会给我两分钱，有时候也会多给一两分。由于我特别卖力，抢活的本事也行，减去五分钱的馒头，一天也有三、四毛钱的收入。

怕姥姥心疼不让干，我每天必须赶在姥姥回来前收工，在姥姥离家后出工。这份工作断断续续干了近半年。这期间，因为肩膀肿痛，休息过两三次（天）；被姥姥发现，停工两天；在我信誓旦旦保证多背两本书的情况下，继续“工作”。直到学校复课，我才正式“停业”。 半年下来，我大约挣了6、70块钱。其中，给了姥姥20块钱补贴家用；大约给爸爸买过四瓶炼乳两斤点心，托人送到农场；给妈妈买过一双布鞋和一条围巾；给弟妹买过两三次点心；分别给我和弟弟缴过一次学费、书本费（那时我的学费和书本费五毛钱，弟弟的三毛五）。直到两年后，爸爸从农场回到家，我记得手里还剩下21块钱，当我把钱交给爸爸的时候，爸爸只说了一句话：“平儿真能干。”嘴角立刻翘上了天，暗自高兴了许久。

小时候的经历和“工作”，使我对社会、对人生有了更为深刻的体验和认识，对我后来的成长裨益很大。言得一尺，不如行得一寸。我性格中的韧性和承受力，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被开发出来的。当然，知青三年，更予以了我伐筋洗髓、脱胎换骨般的锤炼，给了我振翅的勇气和逐梦的能量。

苦难之于人生，也许会使一个脆弱的人堕落，也许会使一个愚钝的人麻木；但是，对一个坚强而又有韧性的心灵，它犹如对锋刃的砥砺，淬火，让你未来所向披靡。

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位英雄，因为英雄代表了人间的正气和担当。只要你愿意在艰难甚至苦寒中磨练自己的意志，你今天不是英雄，终有一天你会成为英雄。做英雄不是目的，但是，既然来到这世上，有点儿英雄情结，会觉得自己活的更有价值。

2006/06/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