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伤

笠翁

深秋，天气明显有点凉，凉风里透着寒意，整个大地没有一点生机，干硬宽阔的大地只剩下收获后高矮不平的垄沟和或远或近的零零星星的一籀一籀干透了的地瓜秧和一楱一楱的玉米秸，干黄的玉米叶在凉风里发出凄凉的哀鸣。太阳慢慢西落，天边的黑云经夕阳照射周边透着红，叫人感觉有点透不过气。一只乌鸦不只遇到什么麻烦一会围着坟地上一棵老枯树呱呱地叫，一会又扑扑地乱飞。

自拍

王桂兰蹒跚地来到一土山角下，在一片野枣与杂草丛混杂的土崖旁放下篮子，在一座微微凸出地面感觉足足一个世纪无人问津的小土坟前跪下，小心地从里边拿出一张旧报纸铺好，又小心翼翼取出苹果、葡萄干、柿饼子、山楂之类摆好，然后拿出一沓草纸燃着，最后又拿一瓶沭河老白干和一个牛眼酒盅斟满酒端在手中，这时她两行老泪已经顺着两只苍老的眼角流下，她不停地叨咕着：柱子，俺知道这辈子你都恨俺，45年了，俺一直都觉得欠着你的良心账哪!今个俺敬你一杯酒，也算给你赔了罪了。说完王桂兰一双干树皮般的老手捧着酒杯慢慢地把酒在坟前溜了个来回，再双手支地慢慢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尘土，提着篮子踉跄着一步步消失在暮色中。

第二天一早，从王桂兰家传来一片哭声，老人家上吊了。

事情追随到上个世纪的1947年，那个时候临沂这个地方还是还没有彻底解放，由地主富农纠集的还乡团三天两头对河东各村进行报复扫荡，经常是饭还没煮开就听着“叭呴”一声，随后就听有人喊“还乡团又来了！”一时间满村孩子哭老婆叫，鸡飞狗逃，老百姓乱成一团，背孩子拖老人的，提粮食挑担的，牵牛攆猪的，荒不择路地往东逃，如果被抓住别说是党员民兵，就是和党员民兵沾亲带邻的那也要走热鏊子点天灯。当时柱子是村里的民兵，王桂兰是民兵连长，他们经常组织村民进行反扫荡，他们在一次次地革命斗争中建立了革命情谊，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他们互相理解，彼此信赖，经双方父母同意定下亲事。

为了革命需要，王桂兰鼓励未婚夫柱子积极参军，到革命最需要的地方去。一年后，在一次行军路过家乡时柱子偷偷离队想回家看看家里的亲人，其实更想看看未婚妻王桂兰，结果被当逃兵抓住。本来没请假私自探家已经违反了纪律，加上王桂兰觉得离开队伍回家看未婚妻就是不够革命，立场不坚定，自己身为民兵连长有这样落后的未婚夫感到耻辱，死活不承认柱子是回家探亲的，虽然她知道她的一句话决定柱子的生死。

柱子被当逃兵枪毙了，王桂兰虽然觉得柱子死的有点屈，但那时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何况柱子随便违反革命纪律，影响自己的进步。王桂兰能立场鲜明已受到党组织的表扬，被树立为全乡学习的榜样。

四清运动，文化大革命，柱子的家人没少受罪，头戴反革命家属的高帽，脖子上挂着反革命的牌子，手里举着白旗一次次地挨批挨斗成了家常便饭，革命派王桂兰由于能和反革命的逃兵划清界线而一次次戴上大红花被人们树为学习的楷模。王桂兰的良心也一次次受到谴责，随着岁月的流逝，看着大群的儿女子孙，日子越过越红火，她的负罪感就越重，当年自己一句话柱子就能活下来，却由于自己的虚伪自私葬送了柱子的一生，眼前的一切本应属于柱子的，可如今柱子的坟茔连个上坟的人都没有，也许只有她王桂兰还记得那片乱草岗的坟地一掊无人理睬的黄土下埋着一个为一个不值得挂念的丢掉年轻性命的人。她渐渐觉得自己活得丢人，活得无耻，活得罪恶，终于，她被这种强大的压力击倒了，再也不能闷着良心苟活着，她想结束这几十年的良心煎熬。

太阳朝起西落，广阔的原野每天重复着同样的画面，不同的是那片静寂凄凉的墓地上多了一个新堆起来了土坟，一个受了一辈子良心折磨的老人连同她的愧疚一同埋在了地下。

本文并非故事，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