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肉，城乡，丽江

Jean Wang

到了丽江，从机场到宾馆要40多分钟，我们遇上一位特别爱说话的杨姓出租司机。一路叙说自己的生活。 杨司机祖籍南京，几代前搬到丽江。父亲早逝，杨司机14岁开始当家，帮助母亲抚养弟妹。娶了个白族女孩，都是自己操办婚事。连弟妹婚事也都是自己操办。 老婆给他生了两个儿子。大儿子刚结婚，娶了一个黑龙江女孩。杨司机和小儿子一起租了这辆出租。白天小儿子开，晚上自己开。出租车一个月需要交5000租金。除去租金油费吃饭等，每月约赚五，六千，一年5，6万。 杨司机的老婆在家种地养猪。家里有几亩地。米，蔬菜，水果，全家自给自足。一年可分两季养20头猪。这些养了卖的猪，喂复合饲料。因为饲料里有激素，三个月就可长300多斤。一斤肉20元，一头猪可卖六，七千。去掉饲料等成本约1300，小猪仔2000/头，一头猪可赚3000多。20头年赚6万多。 家里自己吃的猪不喂复合饲料，吃自己种的玉米等。前年去年花了一年半时间养了一头大母猪，600多斤（原来猪可长到600多斤？），大儿子结婚时杀了请客。请了80桌200多户，吃掉300多斤肉，剩下的做了腊肉慢慢吃。老母猪还生过一窝小猪仔，16头。但母猪只有14个乳头，2头小猪死了。剩下14头，吃了奶长大些卖掉，一头1300（那时候小猪还没有2000一头，自己也卖便宜了），赚了2万不到。 这时我妈插进来问：“你这加激素的猪肉卖出去给别人吃怎么行啊？” “那怎么办，我们要赚钱啊。别人都是这么喂的。但我们自己吃的猪肉是不给吃复合饲料的。” 然后杨司机热心地教我们怎么区分两种猪肉。好像是起油把肉放进去炒的时候是否出水。出水的话是复合饲料喂的。不然是有机饲料喂正常生长的猪... 等等。 司机在自己的一亩多地上造了四层的楼，但大儿子和媳妇不愿住。大儿子开旅游车。媳妇旅游学校毕业，从事了两年导游工作，现在去干别的。 大儿子和媳妇要住丽江城里。买了一个90多平方的房，70多万。首付30万父母负责，房贷儿子媳妇自己还。结婚请客又用了20多万，一共花了50多万。 接下来小儿子要谈女朋友结婚买房。所以还得继续辛苦。 “嗯，你们一年这样算算可以攒个10来万，再熬个5，6年也就出头了…” 我说。 杨司机开始感叹人生辛苦，然后和我说，过几天我们要去玉龙雪山玩的话，可以找他包车... 这一阵，我在听温铁军的有关新中国建国以来的十次经济危机的讲座。说到2007-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后，美国印了几万亿美金，投入了股市和期货市场。同期，中国也印了几万亿的人民币，主要投入了农村，用以缩小城乡差异，和基建。 虽然抱怨着要供两个儿子买房结婚，但看着杨司机笑眯眯的样子，这抱怨听来像是甜蜜的烦恼，也透着一丝的骄傲和成就感。 “我家里建了4层楼的房子，有20几间房，搞不懂儿子媳妇为什么非要住到城里去。我们从来不买菜，买来的菜都是拼命打药的。老婆还喂了20多只鸡，有客人来就杀一只..." 呵呵，杨同学搞不明白大儿子和媳妇为什么要住城里，肯定更不明白像我们这些住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的游客的生活逻辑。吃着激素喂大的猪肉和鸡肉，农药里浸泡过的蔬菜和水果，住着几十年省吃俭用支付着房贷的公寓，偶尔有空，又掏出一大堆人民币乘着飞机付了高价的宾馆费用，到丽江这样的地方来放风... 自从蒸汽机的发明，西方首先开始了500年的工业化社会。资本积累，大机器生产，人们聚集到城市，生产效率提升，人类社会物资大大地丰富起来。 生活似乎比小农经济的时候更富足。社会阶层也更分化。现代工业化的社会，有农民，工人，白领，小资产阶级，企业主，官僚，军人... 其中，因为工业化社会给某些技能更高的回报，又产生了中产，精英，和更多的贫富差距。 然而，工业化的社会中，人类的生活也逐渐被工业化。粮食被工业化种植，肉类被工业化养殖，教育被工业化实施，新闻被工业化炮制与传播，猛然一想，忽然有人类也在被工业化生产出来的感觉。 在资本，规模和集约中，个性更多地被共性取代。我们逐步成为了社会大机器中的一颗颗螺丝钉，日复一日地追求着更多的物资，财富，并自我感觉在竞争和努力中实现了自己的价值。 杨司机的儿子不愿住在农村过农民的生活。城市里有更多的不同阶层的人，更丰富的生活，更好的教育与医疗，更多的追求和机会。杨司机也不愿住在城里，城里有拥堵，有不新鲜的肉类，菜类，还有相对污染的空气和水... 然而，也许世界并不这样两级。城乡的差别也并非如此分明。既然有人类历史以来科技可以给我们带来目前的进步，我们也无需禁锢自己的思路，拘泥于现状并为之所局限。 猪可以不吃加了激素的复合饲料。种粮食可以用高效低毒低残留的农药。有了互联网，5G，及通讯和交通的继续发达，人类可以不用密集居住在城市，可以分散在城市和乡村美丽的大地上。发展工业可以不污染，少污染。海水可以淡化。生产过剩的牛奶可以不倒到河里，而是有合理的分配机制，促成农村和贫穷地区投资，人们的共同发展。朱门可以不用恁多的酒肉，以免臭掉。国家可以不靠殖民，掠夺，或金融掠夺，而是给基层民众更好的教育，让他们有能力有动力奋斗与崛起。全球变暖也许可以共同努力遏制，以免我们除了乘坐马斯克去火星的诺亚方舟，别无出路... 正思索间，在杨司机的叙家常中，我们到了宾馆。在丽江夜晚清新的空气中，我们恬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