滩歌:古街瘦影 吉晓武

大风居士

<p><br></p><p>.</p><p>吉晓武</p><p>古街瘦影</p><p><br></p><p> 对于一个担风袖月倥偬世界的旅人来说,这是一个杯茶解乏软语暖心的好地方。对于一个日出而市日落而归的商人来说,这是一个财源广进日升月恒的风水地。对于一个倾心人文热衷历史的文人来说,这又是一个叩问苍茫穿越时空的好所在。</p><p>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滩歌镇明清古街的深刻感受。</p><p> 在此之前,我就耳闻这个横贯东西长达620多米的古街道。我的想象在百年烟云之中沉沉浮浮,飘飘荡荡。虽然有几次与它擦肩而过,但终究没有停下脚步用苍凉的双手撩开它额前沾满雾气的薄纱。我一直相信缘分。所以,我觉得那几次只是一种心灵与遥远背影的灵犀相通,但要真正走进那条让历史酝酿并发酵成让人一醉百年的佳酿的古街,却需要一次实实在在的心动。</p><p> 于是,在一个温和的初春,我终于有了这种情绪复杂的心动。</p><p> 一</p><p> 我是带着女儿和四岁的儿子去滩歌的。我告诉正在上五年级的女儿,我带她去找写作文的素材。这个理由对于她是合适不过了。然而对于我,自然没有在心里这样想,如果仅仅是因为想用文字打开一段厚重的历史隧道的大门,那我此行的意义就太过廉价了。而且这样我也很难在精神层面说服那条悠悠古街敞开自己斑驳粗糙却无比细腻温软的内心世界。</p><p> 所以,我保持了应有的庄重!</p><p> 在明清古街新建的牌坊门口,一片阳光透明而轻盈。安详地抚摸着老在岁月之中的一砖一瓦,。那一瞬间,隔着一张纸一般的距离我感受到了来自明清时代的风。苦涩,发黄,却有时间和空间共同酝酿后的醇厚。那是一座仿明清四柱歇山顶式牌坊,上书“滩歌镇古街”。昂首这座站在时间交点上的大门,我有一种被压抑得无法喘息的感觉。毕竟在这里,有一段高度浓缩的时间之流在翻转,在激荡。带着几百年的力量和速度,带着几个世纪的起伏跌宕和风雨沧桑!</p><p> 毫无疑问这是新建的牌坊,但它似乎也明白自己站在此处的意义,所以在很短的几年里把自己站成疲惫的呻吟,站成比写在两边的文字还要让人感慨的暮气。这也很好。这样一种与时间摩擦过后的苍悴,更能让它日日夜夜听明白一条街道上流转不息的吆喝,更能看透一条老街几百年来写在空无之处的心迹。</p><p> 我感到自己的脖子有些发酸!过长时间的昂视,真的是一件让人难堪的事情,但这么一座通向遥远时间对岸的大门,也许只有昂视才是对它最正确的姿势。然后,我就抚摸了那一根根充满力量的柱子,抚摸了立在牌坊一旁的一块石碑。我没有看上面的字,我想无非是一些事物身份及历史的再现。但我在一一抚摸的刹那,清晰地看见了一个繁华的旱码头,看到了车水马龙,看到了商贾云集之处,一条老街宁静而深沉又有些苍凉的背影。</p><p> 不错,牌坊和石碑都在用庄重的神色见证一条古街的百年历程。都在自身的静谧里打磨那几句充满人为情绪的自豪语言。它们以此来接近一条流淌的时间里牢固无比的庄重。</p><p> 我,真的要保持应有的庄重!</p><p> 二</p><p> 要面对一条穿越几百年时光的古街,我的情绪是复杂的。我首先得校正好自己心灵的焦距,调整好一对能在浑浊气流里分辨古街发自灵魂的声音的耳朵。</p><p> 我款款地穿过牌坊。我知道,就在我的脚步迈上那些铺砌成人字形的青砖上时,我已然站在了明朝或者清朝的阳光下了,站在了引车卖浆者吆喝的声调里,站在了茶马互市的喧嚷吵闹里,站在了木制铺柜后面老郎中戥子上中药的扑鼻的浓香里,站在了一匹匹花布绚烂的影子里,站在一个铁匠抡锤砸出的火花里……</p><p> 然而,此刻却出奇的安静!</p><p> 街道两旁走过几百年的商铺民居深坐在时光的褶皱中,它们保持着巨大的沉默,保持着只有深知历史厚重的一缕缕淡淡的风的浑浊。它们是大浪淘尽岁月之后的骨殖,是仍旧蹒跚在一条起起伏伏充满刺骨寒风路上的模糊身影。</p><p> 这些屋子多是单檐青瓦硬山顶式,也有双坡屋面青瓦硬山顶和四门八窗青瓦硬山顶式,也有部分阁楼式建筑。形式多样的古朴瓦屋共同承载着数百年烟尘飘荡的百态人生,集体在记忆深处默默描绘一幅幅接近心灵的油盐酱醋的百味画图。</p><p> 临街都是通体木板式铺面,门扇可因进出需要随意卸下几块。铺面除山墙和后檐墙体用土坯之外,其余部位都是木结构。那些或泛绿或泛黄的木板,在日晒雨淋里变得面容憔悴,一道道固执曲折的痕迹在上面扭动,恍如一个个记录着老街不凡经历的暗语符号。几百年了,有谁能真正读懂那些符号背后风声水起斑斓荡漾的故事呢?有谁能看着那些自然形成的痕迹感受到蠕动在一个黑暗隧洞中缓慢时光呢?如今,这些昔日繁华热闹的商铺音容不在,在各求所需的买卖里讨价还价的声音不在。所有曾经的影子都揉碎在被阳光怕打的木板和土墙里。那些发黑的瓦片承载着几个世纪堆积起来的重量,将每一座屋子的脊梁压弯。而那些苍老屋子在默默坚持,那是一种饱含沧桑坚持,是一种坚持里咬紧牙关的隐忍。一阵风轻轻拂过,摇曳着从瓦缝里钻出来蒿草,就那轻轻的一摇,便让流过此处的时间苍老了数百年。</p><p> 我静静地站在老街上。我只有起伏的思绪,至于目光始终是模糊的。因为我真的无法看透这条老街深藏在屋檐底下的漆黑里的点点滴滴。我按住自己大浪拍岸的心脏,以一种近乎冷峻的表情一次次丈量那些老屋子投在街上的瘦癯的影子。</p><p> 三</p><p> 在这里,我有必要说说滩歌在古代军事上的重要意义。</p><p> 滩歌是古代军事要冲,宋真宗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在此设立威远寨,也是当时设立的军事要塞和行政驻地。后来由于威远寨在军事中的地位日益突出,至少在宋神宗熙宁五年(1072年)升威远寨为威远镇,即现在的滩歌镇。</p><p> 中 华大地上,商贸的繁荣并不是因为战争的烟火而走向萧条的,相反,兵家必争之地,也一定是商贾荟萃之所。所以,我们在那一句句有关古滩歌的文字里,能听到战马嘶鸣的惊心动魄之时,也能听到盐铁贩卖的喧嚣和看到商队蜿蜒的壮观。至明朝中叶,随着滩歌镇商业经济的兴起,南来北往的走卒商贩麇聚于此,就在无数商贩凭本逐利的漩涡里,这条“明清古街”的雏形逐渐形成。</p><p> 其实,每一条商业街的形成或多或少会有一些故事。因为有人就有故事衍生的温床。</p><p> 历史上“六尺巷”的故事已是老生常谈,但它折射出的人性美德却附着在那首平淡的四句诗歌里历经苍茫而仍旧熠熠生辉。诗曰:'千里家书只为墙,让他三尺又何妨。长城万里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说真的,诗不怎么样,但被诗句打开的博大胸襟还是让无数人记住了那则故事和这四句诗。孰不知比六尺巷还早的滩歌古街在其形成过程中,也有过这样让人感叹万分的宽博之举,只不过没有四句让人久久传诵的诗歌而已。</p><p> 据载,这条古街道形成之初,中街李茂亭祖先(上溯第九代)主动带头,捐出自家位于现在明清古街上街地段,拓宽了街道,改造了商铺,形成古街的基本规模。就是这样一位连名字也未曾留下的朴厚之人,让一条普通的街道在商业的流水里,浮沉着人性美的闪闪光辉。</p><p> 一条古街承载的文明历史和文化价值是我们追寻的,但这样深深烙在其内心的道德价值却在无法直视的岁月里逐渐湮灭是多么遗憾,而我觉得,这才是我们应该找到并将其晾晒在阳光下的首要之举。</p><p> 默默的想着当时捐地拓街的壮举,看着逶迤曲折的古街和两旁沧桑古朴的老屋,我充满疲惫感的心灵渐渐有了融化的感觉,直到连同从屋檐上泻下来的阳光完美的融合在一起。</p><p> 四</p><p> 我是怀着崇敬的心情一步一步走过这条古街的。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之下,我遇到了一个让我更为崇敬的老人。他悠然地坐在一个木制铺柜的后面,仿佛淡出时世之外,平静的眼神让我想到此刻波澜不惊的古街。我是看到那个笨拙的木制铺柜才踅进他的小店的。因为现在的商铺都是铝合金和玻璃的,所以看到那个铺柜,怎么也觉得有些另类。进去一看,原来他开的是药铺。和木制铺柜相匹配的是靠墙而立的那个木制中药柜。在老人热情的招呼声里,一股醇厚的古色古香扑面而来。我坐在已经很少见到的木长条凳上,和老人隔着光滑明亮的铺柜侃侃而谈。我们的话题首先是从眼前这个年过百岁的木制铺柜谈起,在老人健朗的声音里,我不停地抚摸着这个不知道多少人碰触过的铺柜。有男人,有女人,有熟人,有生人,他们有的已经消失在比这柜面还要光滑的时光里,而我,也许只是他们之中的一个。我们在这里什么也无法留下。</p><p> 接着,我们的话题自然转到这条明清古街上。谈到古街,他的眼睛瞬间一亮,也许那些零零碎碎的事物都在他回忆的语言里重新找到了走进这条街的入口。他说,别看这条街现在这样冷清,以前可热闹着呢。那些铺子没有一家空的,买什么的都有,街上还有零时设点的,有时从街的那头走到这头,就要好半天呢。说着,老人龇着牙做了一个举步维艰的表情。</p><p>老人的话把我带到了那个热闹非凡的场面。我在摩肩接踵的人流里身不由己的起起伏伏,跌跌撞撞,然后就是随人山人海穿越一条逼仄的时光巷道,在一个阳光融融的春日,我却成为这个样子走进了曾经擦肩而过的这家药铺。</p><p> 我问老人,您七十多岁了吧?他却带着几分狡黠和几分自豪伸出右手比划着说,九十二了。还在我惊异的时候,他接着说,我一天吃六顿饭,一顿一碗。关键是爱喝酒。我更惊讶了。几乎是我在持续的惊讶表情里,他躬身从铺柜底下抓起一个酒瓶,在我面前一晃,说,看,我每天还这么一瓶,不喝馋呢。说着,他扭开瓶盖,把酒瓶递到我面前,让我喝。我还有些矜持,老人爽朗地一笑,将酒瓶举起,咕咚咕咚,一股浓香的酒便灌进嘴里。然后回味无穷地说,好酒呢。这次我放下了矜持,也学老人的样子咕咚一下,虽然由于太猛而让我倍感不适,但在老人厚重的笑声里,感到了老街蕴藏在深处的本色和质朴。</p><p> 就这样,老人一口,我一口,而有关老街的点点滴滴便摇摇晃晃地从铺柜清晰的纹理中走来。</p><p> 离开药铺时,老人热情相邀,如果再来古街,一定进来坐坐。感慨之余,我记下了老人的名字:张应西。</p><p> 五</p><p> 我离开古街之时,太阳已经偏西。</p><p> 薄薄的阳光覆盖着这座陇上名镇,覆盖着那条让人追思依旧的古街。在走出牌坊的时候,我感觉自己脚步有些沉重。也许走过一段历史苍凉的记忆,我就应该让自己沉重起来,至少这样,才是对那段穿越之旅的忠诚诠释。</p><p>“ 长安大道连狭邪,青牛白马七香车。”这样的繁华也许只在文字里。但我总在心灵之内存留那么一席之地,以随时等待那些破旧的店铺有一天带着昔日的光彩来临。</p><p> 临要上车的时候,我回头一望,古街依旧泰然。和我来的时候毫无二致。但是托在街上的那些影子却渐渐瘦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