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八一四 不朽的空軍魂

Jian Mao

「曾經有那麼一群年輕人，每一次起飛都可能永別，每一次落地都必須感謝上蒼。他們戰鬥在雲霄。勝敗一瞬間。他們在人類最大的戰爭中成長，別無選擇。因此他們對飛行的熱愛，對天空的憧憬，還有那些家仇國恨，縱橫捭闔，兒女情長，都必須化成命運的音符，飄揚在雲間」。這是為紀念抗日戰爭勝利70週年，由中華文化總會拍攝的反映中國空軍抗戰的紀錄片《沖天》里的開篇解說詞。 在北京盧溝橋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紀念館中，有一塊有關中國空軍抗戰的展板，介紹了中國空軍號稱四大天王的高志航（法國航校畢業，30歲），劉粹剛（空軍二期，24歲），李桂丹（空軍二期，25歲）和樂以琴（空軍三期，22歲）以及沈崇誨（空軍三期，25歲），閻海文（空軍六期，22歲）。 然而，在八年的對日空戰中，中國空軍的犧牲與悲壯，絕非一個展板所能展示的。就像中國抗戰的正面戰場為了國家存亡而犧牲的百萬將士一樣，弱小的中國空軍抱著必死的決戰精神，與強大的日本侵略者頑強拼命，血染藍天，在中國現代戰爭史乃至世界戰爭史上都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偉大功勳。

　　這是一份中央航空學校第五期學生名單（1935年底杭州筧橋畢業）。 叔公毛舒將軍，張光明將軍以及徐葆昀烈士，陳懷民烈士都位列其中。名單中那些醒目的紅色名字表示了在八年抗戰中犧牲的烈士，空軍五期八十名畢業學生中，犧牲超過一半以上。在抗日戰爭爆發後的前三，四年中，中國飛行員每十人中就有六人犧牲，平均年齡二十三歲。

「八一四」空戰

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後，日軍叫囂「一週消滅中國空軍，三月佔領中國」。1937年8月13日，淞滬抗戰爆發，日軍以重兵向上海發動進攻。1937年8月14日，日軍轟炸杭州筧橋機場，中國空軍第4大隊在高志航大隊長率領下，騰空迎戰，擊落日機3架，擊傷1架，創造了中國空軍首戰3比0的光輝戰績。這一天後來就被命名為中國「空軍節」。

在「八一四」空戰告捷後，中國空軍又出動飛機70餘架次 集中攻擊上海一帶日軍陸地，海面各重要目標。

　　1937年8月19日，中國轟炸機大隊開始轟炸吳淞口的日本海軍第三艦隊旗艦「出雲號」航空母艦及其他日海軍艦艇。與叔公毛舒同為轟炸機大隊分隊長的空軍三期的沈崇誨烈士，在飛機發生故障時，駕機撞向敵艦，用自己的身體與之同歸於盡。沈崇誨是由清華大學考入空軍三期，其父為曾任司法院大法官的沈家彝，後來反映清華校史的電影《無問西東》里的殉國飛行員就是以沈崇誨作為原型。

「八一四」筧橋空戰大捷，不僅是中國空軍的光榮，也是中國空軍的精神財富。張光明將軍說：「那時的飛行員，如果被人說飛行技術不好、不勇敢、怕危險、怕死，等於受了奇恥大辱，甚而痛不欲生」。這就是在當時空軍中的一種特質文化精神，這種精神在戰鬥中，就表現為機智勇敢、寧死不屈、以弱抗強的大無畏的英雄氣概，也就是空軍代代相傳的「筧橋精神」。

「筧橋精神」

　　1932年， 為了對付隨時可能爆發的中日全面戰爭，國民政府在杭州筧橋建立了中央航空學校，培養第一代飛行軍官，到抗戰結束 一共有16期畢業生參戰，1700人沖上藍天。抗戰中的中國空軍飛行員，有一共同的特點，就是全部家世優裕，受過高等教育，有著強烈的愛國心。

　　「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這是筧橋航校內遷昆明後校門口國旗旗桿基座上的口號。世界上沒有第二所航校有這樣的口號。在空軍五期的班史上有這樣的記載：在入校第一件事就是剪理光頭，不少人用掛號信將剪下的頭髮寄回家中明志，「今後的兒子將永屬全中華民族所有，謹獻上這點頭髮，聊表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之孝意」。走進航校的第一天，就抱定了為國犧牲的必死決心。

　　這是中央航校第五期和第六期一，二班及航校教官在筧橋的留影。抗戰爆發時，中國空軍共有作戰飛機300餘架，而日軍則有2300多架。開戰的頭四個月，中國空軍即損失百餘架飛機，犧牲飛行員近百人 。經過南京、武漢、重慶幾次大空戰後，到1940年，中國空軍幾乎全部打光，只剩下60餘架飛機，轟炸機大隊也轉移到成都的鳳凰山機場。

八年抗戰，1600多位中國飛行員壯烈犧牲，包括了1944年偵察飛行時失事犧牲的翁心翰（空軍八期），其父為抗戰時任經濟部長，後任行政院院長的翁文灝。在得知愛子為國犧牲，上見鍾愛孫兒的老父，下視新婚喪夫的兒媳，悲從心生，揮淚寫下了《哭心翰抗戰殞命》一詩【1】。包括了在成都空戰中犧牲的林徽因的弟弟林恆（空軍十期），林徽因為了紀念弟弟，曾作《哭三弟恆》【2】。還有1941年犧牲的空軍八期的華僑足球明星陳鎮和。在暨南大學讀書時，代表中國足球隊出征1936年的柏林奧運會及遠東運動會，為當時最著名的左邊鋒。

　　這些中國空軍的第一代飛行員用青春熱血譜寫了中華空軍光榮的戰史，捍衛了中華民族的尊嚴與生存。

「我的学生都死了，该我这个教官上了」

這是一張從日軍拍攝的轟炸成都紀錄片里的擷取的一個鏡頭，日軍拍下了孤身衝入日軍32架轟炸機群並準備撞機的中國飛機，那是一架只有兩挺機槍的雙翼教練機，駕機的是飛行教官，空軍三期的李向陽將軍。他在當天的飛行日誌上寫道「我的學生都死了，現在該我這個教官上了」。就是這悲壯的一句話，真正反映了當年中國空軍殺身成仁的犧牲精神；就是這一架飛機的戰鬥精神，給我們炎黃子孫留下了萬代千秋的敬意。

他們無所畏懼，無所遁逃。他們是中國空軍第一批經歷空戰的飛行員，也是螺旋槳時代的最後一批戰鬥機飛行員，他們所面對的敵人，以及生死，都在目視可及的范圍之內，猶如十九世紀的貴族決鬥，在他們身上所體現的正是那種貴族精神。

張光明將軍的故事

張光明將軍與美制霍克III戰機

空軍五期的張光明將軍生於1913年，家境非常富裕，他是家中七個孩子中唯一的男孩。上中學的時候，喜歡體育運動，曾參加過全國運動會，獲得了中學組110米高欄冠軍，並創造了中學組110米高欄冠軍全國記錄。九一八事變後，日軍侵占東北，激起了國人抗日的愛國之心。1933年就讀於北平（北京）師範大學一年級的張光明將軍，瞞著家人報考了杭州筧橋中央航校，直到1935年底畢業，父母被邀請參加畢業典禮時，才知道真相。

　　張光明將軍隨後加入了中國空軍第四大隊，身經包括「八一四」空戰的上百次空戰，擊落敵機五架，七次負傷，兩次跳傘，到抗戰勝利時，成為空軍五期僅存三十二位同學之一。

2016年，張光明將軍以103歲高齡在洛杉磯逝世，成為參加過「八一四」空戰的最後一位離世的飛行員，也是空軍五期中最後一隻遠去的飛鷹。

徐葆昀烈士的故事

　　空軍五期徐葆畇大隊長（中，坐於機翼者）1940年與隊員攝於成都雙流機場，右四為空軍六期，曾任海峽對岸空軍總司令的司徒福，

背後為蘇制伊爾-15戰機。

　　徐葆昀烈士1915年生於河北。1933年，考入筧橋中央航空學校，從中央航空學校第五期畢業後，任空軍第四大隊飛行員，後因戰功卓著，升任空軍第四大隊副大隊長。空軍四大隊是戰鬥機大隊，高志航烈士，李桂丹烈士，張光明將軍，陳懷民烈士都出自四大隊。在抗戰的頭五年中，四大隊犧牲了四位大隊長，可見空戰之慘烈。

1937年10月，徐葆昀烈士率空軍第四大隊第二十五驅逐機隊，參加了舉世聞名的平型關戰役，配合八路軍作戰，予敵以很大殺傷。1938年1月，徐葆昀烈士以落後的霍克III戰機對日本當時最先進的九六式戰機，打下了日軍“四大天王”之一，號稱“紅武士”的潮田良平。

1942年5月19日，徐葆畇烈士為國家流下了最後一滴血，在轟炸湖北枝江日艦艇時，被敵地面炮火擊中，犧牲時年僅28歲。

陳懷民烈士的故事

陳懷民烈士與妹妹陳難

　　空軍五期的陳懷民烈士出生於1916年，也是江蘇人。其父曾留學日本，進入日本著名的士官學校步兵科學習，求學期間，曾教訓過日本學生阪垣征四郎(後來任侵華“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大將)，讓阪垣的耳朵留下殘疾，成了“殘耳將軍”。

1932年“一·二八”事變後，他毅然投筆從戎，參加了蔡廷鍇領導的十九路軍中的學生義勇軍，在上海吳淞一帶抗擊日本侵略者。1933年1月，陳懷民進入杭州筧橋中央航空學校第五期，1935年底畢業後編入空軍第四大隊，先後參加了保衛華北和捍衛上海、南京的戰鬥。“每次飛機起飛的時候，我都當作是最後的飛行。與日本人作戰，我從來沒想著回來！”，這是陳懷民烈士留下的遺言。

1938年4月29日的武漢大空戰中，中國空軍擊落敵機21架，損失11架，陳懷民烈士與敵機相撞同歸於盡。烈士犧牲後，其女友，浙江大學的王璐璐，千里奔喪，最後跳入漢江自盡。

　　戰後，在清理被陳懷民撞落的那架日機殘骸時，發現了日本飛行員高橋憲一的妻子美惠子的照片及美惠子寫給丈夫的信，信中充滿了淒涼、孤獨和對丈夫的思念之情。陳懷民的妹妹陳難讀完該信後，揮筆寫下了《一封致美惠子女士的信》【3】。

叔公毛舒的故事

空軍第五期畢業同學錄中叔公毛舒與同期同學畢業照片。

中央航校第五期畢業紀念冊封面（民國二十五年一月/1936.01）和扉頁上國父孫中山所書的『航空救國』以及叔公手書的『還我河山』字樣，表達了中國空軍保衛國家的誓死決心。

上海歷史博物館抗戰史料展的照片。叔公毛舒與空軍第二區司令章傑將軍及于宗謙將軍。背景為美國援助之B-25中型轟炸機

叔公所獲之「西安事變紀念章」和「抗日戰爭勝利勳章」。前者頒發給西安事變時蔣介石的隨扈人員，因叔公曾駕機隨蔣飛至西安並被扣押而獲此紀念章。後者是頒發給抗日戰爭有功人員，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彭德懷和葉劍英也都曾獲此勳章。

　　叔公毛舒1933年在江蘇著名的南箐中學高中畢業後，放棄了上大學的機會，報考了杭州筧橋中央航校。叔公在中學讀書時，曾是南箐中學籃球隊的主力隊員，並曾創下過中長跑的紀錄。因此，在當時上海，南京的5500多名考生中，憑著運動員的體格和優秀的知識進入了中央航校第五期學習飛行。1935年底筧橋畢業後，加入偵察轟炸機大隊。

　　「八一四」空戰後，叔公率隊參加了對日本航空母艦「出雲號」的轟炸。在八年對日空戰中，曾被日機擊落跳傘落入長江後被漁民救起。 所以，在叔叔姑姑們的名字里就有了「肇事」的「肇」，而不是父輩中應有的「鵬」。叔公因為飛偵察機與轟炸機，相比那些飛戰鬥機的四大隊同學，能夠成為抗戰後空軍五期的三十二位倖存者之一直至1991年在台北逝世。

　　公祭典禮大廳外的空軍儀仗隊

　　對於叔公的故事，以前因為兩岸分治，國共對立，加之父親又是抗戰時期背叛家庭參加新四軍的老共產黨員，所以僅限於祖母在家的悄悄私語：叔公航校畢業，祖母參加畢業典禮時，蔣介石與宋美齡曾向其敬酒以及叔公曾駕機回靖江老家，繞莊園低飛，作「空中探親」的故事。在那個連汽車都是稀罕之物的年代，突然毛家有人開著飛機回來，無疑驚動了四鄰八鄉，以至於幾十年後，當地人還知道毛家曾有人駕機回來。直到2008年，我受台灣公司之邀，由美國赴台工作時，見到了在美，台的叔叔，姑姑，加之公司的高管也都是是空軍將領的子弟，才知道更多叔公和空軍五期的故事，才知道空軍五期在中國空軍的輩份之高，也就產生了去南京航空烈士公墓拜謁空軍先烈的願望。

南京抗日航空烈士公墓

位於南京鍾山北麓的航空烈士公墓始建於1932年，首批入葬的是在北伐战争中陣亡的空軍飛行員和在淞滬抗戰中犧牲的烈士等30余人。之后，安葬了上海、南京保衛战中犧牲的烈士24人，其中包括擊落11架敵機的劉粹剛烈士。

　　抗戰時南京沦陷，航空烈士公墓遭到日本侵略者破坏，公墓幾乎成为废墟。抗戰勝利后，國民政府遷回南京，对航空烈士公墓進行了較大規模的修葺，重新修復了部分地面建筑。文革期間再次毀壞，现在看到就是以衣冠冢的形式，讓後人有个可以祭拜的地方，墓碑也為80年代重新修复。

牌樓正面對聯為何應欽所題，「捍國騁長空，偉績光照青史冊；凱旋埋烈骨，豐碑美媲黃花崗」。

牌樓背面為蔣介石所題的對聯，「精忠報國」，「英名萬古傳飛將，正氣千秋壯國魂」。 孫中山先生題寫的「航空救國」的碑亭。正是在孫先生的航空救國的號召下，無數的愛國有志青年投身於航空，參加了抵禦外族侵略的戰爭。 墓道兩邊的紀錄烈士公墓建成，修復以及捐贈名單的碑亭。 沿台階而上是排列成行的烈士衣冠塚與墓碑，安葬了中國空軍的「四大天王」，高志航，劉粹剛，李桂丹和樂以琴。空軍五期叔公的同學陳懷民，徐葆昀，學長沈崇誨和學弟閻海文以及在武漢空戰中犧牲的蘇聯航空志願隊庫里申科大尉等一百多位中外空軍烈士。 這是空軍八期翁心翰烈士之墓碑，其父為翁文灝為國民政府在大陸的最後一任行政院長（總理），一個真正的「官二代」。 在烈士公墓最高處的山坡上，聳立著由張愛萍將軍題寫碑名的「抗日航空烈士紀念碑」。这个纪念碑像一个象徵胜利的V，也像一个展翅的飛鷹，處處顯示了中國空軍英勇不屈的頑強精神。 紀念碑底座四面的浮雕上銘刻著中國空軍血戰長空的畫面：一張張嚴峻的臉，充滿復仇烈火的雙眼，熱血沸騰的怒吼與吶喊，還有翻滾著的戰機以及被擊中的敵機在爆炸，在焚燒，在墜毀。 在紀念碑前左前方是一组是表現中國和蘇聯飛行員聯合作戰，名為“出徵”的雕塑。

　　在紀念碑右前方則是另一组表現中國和美國飛行員，共同打着胜利「Victory」手勢的雕塑，名為 “祝捷”。

　　這兩組雕塑形象地表现出中蘇美三国飞行员并肩联手抗击日本侵略者的一段無法忘卻的歷史。

　　紀念碑的後面有一个由30面黑色大理石環繞成傘形的英烈碑。上面刻著抗戰中犧牲的部分中外空軍烈士名單，共3320名，包括884名中國烈士、2179名美軍烈士、237名蘇聯烈士，以及2名韓國烈士。

戰爭是解決問題的最壞手段，是战争把年轻人带进坟场，而又有谁来把战争带进坟场呢？ 這是给下一代太平盛世的備忘录。寫这篇文章的時候，我亦希望每一个中國人都能鄭重地打開這一页我們未曾打開過的珍貴的備忘錄，去回看歷史，去尋找那些己經遠去的中國飛鷹。。。。。。

附錄
【1】國民政府行政院院長翁文灝的《哭心翰抗戰殞命》

自小生來志氣高，願衛國土擁征旄。

燕郊習武增雄氣，倭賊逞威激怒濤。

誓獻寸身防寇敵，學成飛擊列軍曹。

江山未複身先死，爾目難瞑血淚滔。

艱苦吾家一代人，同舟風雨最酸辛。

上哀衰父悽愴淚，下念新婚孤獨親。

【2】林徽因悼弟弟林恆的《哭三弟恒》

弟弟，我沒有適合時代的語言

來哀悼你的死；

它是時代向你的要求，

簡單的，你給了。

這冷酷簡單的壯烈是時代的詩

這沉默的光榮是你。

。。。。。

三年了，你陣亡在成都上空，

這三年的時間所做成的不同，

如果我向你說來，你別悲傷，

因為多半不是我們老國，

而是他人在時代中輾動，

我們靈魂流血，炸成了窟窿。

。。。。

弟弟，我已用這許多不美麗言語

算是詩來追悼你，

要相信我的心多苦，喉嚨多啞，

你永不會回來了，我知道，

青年的熱血做了科學的代替；

中國的悲愴永沉在我的心底。

啊，你別難過，難過了我給不出安慰。

我曾每日那樣想過了幾回：

你已給了你所有的，同你去的弟兄

也是一樣，獻出你們的生命；

已有的年輕一切；將來還有的機會，

可能的壯年工作，老年的智慧；

可能的情愛，家庭，兒女，及那所有

生的權利，喜悅；及生的糾紛！

你們給的真多，都為了誰？你相信

今後中國多少人的幸福要在

你的前頭，比自己要緊；那不朽

中國的歷史，還需要在世上永久。

你相信，你也做了，最後一切你交出。

我既完全明白，為何我還為著你哭？

只因你是個孩子卻沒有留什麼給自己，

小時我盼著你的幸福，戰時你的安全，

今天你沒有兒女牽掛需要撫恤同安慰，

而萬千國人像已忘掉，你死是為了誰！

【3】陳難《一封致美惠子女士的信》

高橋憲一美惠子女士：

当你接到这封突如其来的信，看到陌生异国人的名字时，你将感到不安与惊异吧。请你不要误解我失掉胞兄的心境，因为我设身处地，想到你失去高桥先生的心境。你得谅解高桥，他并不是不愿意，把自己的身体，保重地更健康一点。他并不是愿意无故牺牲，而是贵国被少数人所操纵的一种政治权利强制他，要他死就死了。

。。。。。。

我失去胞兄的心境，使我設身處地想到你失去高喬先生的心境，想到中日人民竟如此悽慘地犧牲於貴國軍閥的錯誤政策之下，因此我不能不告訴你這個真實！我的母親，她只有傷感地凝望著漫不經心的江水和慘澹的月色，讓慘痛的回憶敲打著她年老將斷的心弦。然而青春多情的你，片片櫻花也會引動相思。你也許能夠從悲痛的遭遇中，想到人類的命運吧？！

懷民哥哥堅毅地猛撞高橋的飛機，和高橋君同歸於盡，這不是發泄他對高橋君的私仇。他和高橋君沒有私人仇恨，他們只是代表著兩種不同力量，最終粉碎了他們自己。他雖久已抱了為國犧牲、為正義奮鬥的決心，而這事變的迅速到來，卻給予我的刺激太大了。

由於我強烈的哀傷，我就常常思念到你。想到你的整天在笑中生活著的兩個孩子和你此後殘缺淒涼的生涯，我恨不能立刻到貴國去親自見到你，和你共度友愛的生活。我決不會因為你們國家的軍閥對我們侵略而仇恨你，我深深了解你們那被瘋狂的軍閥壓迫的痛苦。

既然這樣，你應該以愛護全人類，救自己救人類的熱忱，來防止自己國內軍閥的跋扈。我們要使兩個國家以及全世界所有國家，從侵略戰爭的悲慘命運里解放出來。我還得告訴你，我是厭惡戰爭的。但我們中國是為了抵抗暴力而戰，這種戰爭是維護正義和人道的，日本強占中國領土的野心一天不停止，我們每一個中國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將參加到更猛烈、更強化的鬥爭里去，即使粉身碎骨，也絕沒有一個人會屈服！

末了，我告訴你，我家裡的父母都非常深切地關懷你，像關懷她的女兒一般不帶半點怨恨。我盼望有一天讓我們的手互相友愛的握著，心和心相印著，沉浸在新鮮的年輕人的熱情里。我們有理由為這個信念而努力。

祝你為全世界的和平而奮鬥！

陳難

書於一九三八年五月三十一日

後人的評述：

两个年轻男子在空中相撞，却在地上催生出这样一封信。文字早熟而透彻，由一个二十岁的女子，写给另一个二十岁的陌生女子。
跨越空间与民族偏见，这是一种怎样的爱与宽容，又是多大的悲伤才能促使这个年轻女孩写这样的一封信给远在异国的陌生女子。她们的生命本无任何交集，此时此刻，她们却以这种绝望的姿态在命运的无常与时代的安排下发生奇异的连接，她们刺痛对方却又在温暖对方。

　　本文所用照片歷史照片均來自網絡及海峽對岸空軍軍史館，其餘為作者所攝。歷史內容引用了張光明將軍的回憶以及海峽對岸中國空軍退役人員協會的資料，謹向中國空軍的老一輩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