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我是在家乡的河水里泡大的,从小就对家门前的 澧水河有很深的感情。</p> <p>这里的河床底部是岩层,临水的岩pa被女人们洗衣服洗的光溜如镜。从早到晚,一长溜的洗衣洗菜女人,此起彼伏的棒槌声,是自然和人文的风景。同时,家长里短的各种信息,在这里,在棒槌声中交换、扩散。</p><p> 挑水的男人们,常常得从女人们身边小心地迈过,到河中间去取水。因为可以与嫂子调笑的乡俗,一些后生们会放肆地瞄几眼嫂子们因为身体前倾而露出的白皙的后腰,有的故意挨擦一下嫂子们的身体,同时也不忘过一下嘴瘾。</p> <p>河里面虽然也有稍高的岩pa礁石,但更多的还是厚厚的卵石砂砾。露出水面的洁净的卵石滩上,晒着被子床单衣服。卵石滩,还是各家晒制干菜的地方。</p> <p>我最喜欢看帆船驶过的情景。</p> <p>逆水而行的船,如顺风,则扬帆。不然,就是拉纤。拉纤的人数因船的大小而定,少则三五人,多则七八人。纤索是用竹篾编结成的,船工们叫“卡花儿”。前面的人在拉,最后面有一个人负责捡纤,以免纤索卡在石缝里,在有人洗衣的地方,还要确保纤索不拖着人。</p><p>船上至少还有两人,一个艄公(船工们叫他“当家师”,相当于船长),另一个则在前锁护板上(前甲板)撑篙,让船与河岸保持平行。撑篙人一般是船上的二当家。撑篙人每撑一篙,必是人仰躺篙撑弯,还有那高亢悠扬的撑船号子、协调于每一篙的始终。</p> <p>顺水而下的船,无论是摇橹或划桨,必喊澧水船工号子以应节奏。快乐的号子声和整齐的脚踏锁护板的咚咚声,还有桨桩摩擦声和桨片划水声,常常让我如醉如痴。</p><p>澧水船工号子分上河腔和下河腔,船上的任何工夫差不多都有号子可喊。词有千百年来口口相传的,也有即兴现编的。尤其是挑逗岸边女人的,那真叫一个丰富多彩。</p><p>那时候,我心中最美好的愿望,就是长大了去当船工驶船。</p> <p>河边的人自然也喜欢抓鱼。少年时候的夏天,我们经常泡在水里翻鱼。</p><p>翻鱼需要鱼叉。个别家境好的孩子的鱼叉是在铁匠铺打制的。大多数孩子的鱼叉是自制的,用一块长形小木板,在厚约两厘米的板头上并排钉五颗屁股带帽儿的圆钉,将其捶成锋利的扁刃并带倒钩,把小木板的另一头削成圆条,插入相当于自己身高的细竹棒中捆紧。</p><p>翻鱼一般在齐胸或胸以下的清水里进行,逆水而上,,用叉轻轻翻开一个个石头,藏在石头下的鱼一般不会立即逃跑,这时候,快速用叉叉住,然后将鱼串在随身带着的麻线鱼串上。没有叉住鱼时,清澈见底的河水里,你完全可以尾随追赶,直到鱼躲进又一个石头下,你再翻。也有狡猾的鱼反向下游逃进翻鱼人站立水中形成的花水里,你看不见鱼了,它也就逃跑成功了。能叉住的鱼主要有岩骨鱼、锯巴(桂鱼)、面糊陀、蛇鳗、趴三公、刚鰍等。</p> <p>最酣畅淋漓的节目要算冲堡子了。一场战斗下来,一个个眼睛血红,真正的“杀红了眼”。</p><p>河中间有一处突起的但未露出水面的岩pa,顶部呈平面,约两个平方,我们叫它大岩pa。上学后知道了那还可以叫暗礁。大岩pa顶部水深通常在两尺左右,四周水深则两米以上。</p><p>攻守双方一般以生产队区分,譬如我是三队的,便常与二队的娃儿们作战,有时我们南岸二家河的娃儿们也与河对岸白塔坪的娃儿们攻防。</p><p>没有谁能长时间立于大岩pa上。冲上大岩pa的,互相推拉撞击。潜在水下的,拖脚拖腿。被推下大岩pa的被径流冲走,必须奋力上游或逆水上潜,才能回到战斗现场。混战中,常常分不清敌我,见人就推,见腿就拖。堡子周边站不透(踩不破到河底),踩着水或潜水冲到大岩pa边,想靠着歇一下,又很快遭到攻击,被推开或被拖开,如不用力泅水,则会被流向下游。那个累,是可以想见的。眼睛血红,那是每个参战者都有的奖励。</p><p>这样的战斗,也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不用脚踢,不撞击拉扯头部和裆部,一离开大岩pa即放手。</p> <p>河的夏夜是另一种趣味。</p><p>不涨水的季节,从岸边到河中间,水深大都在三尺以下,河中间的主航道上水深才有两米以上。炎热的夏夜,劳累了一天的男人们,都来到河里洗澡,有的还带着水桶,回去时好带担水回家。那时候的饮水就是河水。</p><p>这时候的河,是男人的,洗澡绝没有穿着短裤的道理。大家坐在淹到胸口的水里扯卵谈,好像这才是一天之中最快乐的时段。只是你的的身体不能有伤,不然,叫花板子和青鲤皮的鱼会舔食你的伤口。</p><p>那时候,我很羡慕大人们那古铜色的后背。月光下,无论他们划拉多少水到肩背上,晶亮的瞬间过后,滴水不附。上得岸去穿衣穿鞋,除了毛发处,无需毛巾。</p><p>后来,炎热难耐逼得小媳妇大姑娘们造反,渐渐地,下游约一里的鸭子岩河段,便被女人们占了去,成为她们的专属领地。</p><p>泡得有些凉意了,人们便陆续上岸,一些不忙回家的,便向岸上那几株古柳下汇集,坐下来听谈杠二爷爷讲薛仁贵征东、薛刚反唐或是聊斋,有时也有渔鼓说唱。</p><p>谈杠二爷爷是军属,在那个年月讲帝王将相、鬼怪狐精的故事,居然也能相安无事。</p><p>那时候人们没有钟表,估计每天散场最早也是午夜以后。对于天麻麻亮还得下田的人们来说,一晚上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而已。但是,辛苦的父老乡亲们,因为这条自然的河,也有快乐。</p> <p>后来我上了大学,参加了工作,尤其是对家乡的地方民族文化与旅游有了些研究,还自以为有所得。知道了“亲水”,是土家民族的重要文化特征之一。</p><p>对于老家门前的月光下的澧水河,我越发地向往起来。及至告老还乡,满以为可以去亲近自然的河,于夏夜坐在浅水处,和乡亲们聊天。谈杠二爷爷作古了,但我们还可以听音乐,甚至是坐在水里玩手机。</p><p>然而这一切都是不可能了。</p><p>当年流动的清澈见底的有卵石滩的自然的河不见了,眼前只有看上去不流动的绿森森看不见底的水库。那洗衣洗菜的码头,我记忆中的光溜如镜的岩pa,都淹在水底了。因拦河坝而上升了的水位线上,是泡软了的淤泥和挂满漂浮物的灌木荆棘。想到河里挑水、洗衣、洗菜、洗澡,不是困难了,而几乎是不可能了。也就二十来年,生长在河边的娃儿们已是好多都不会游泳了。想想我们那代河边人,谁不会游泳,那一定是不可思议的事情。依据民俗和历史概括出来的“亲水”的土家民族的文化特征,怕是要被后人质疑了。</p><p>l我颇为怅然:</p><p>倘若在把自然河流变成水库的同时,沿岸建些亲水码头(平台),方便人们亲水,不也是很有意义的德政吗?</p> <p>我到底还是看见了一回当年的河。</p><p>前天傍晚,听松哥无意中说起河里的水到底了。我急忙下河去看,光线不好,也拍了几张照片。</p><p>上游花岩关闸,下游木龙滩开闸放水。出于什么需要,不知道,反正不会是为了让我看从前的河。</p><p>水流量果然是历史上最枯水时节的样子。河床上,卵石滩和河底岩层裸露,只是完全没有了从前的洁净。</p> <p>让我高兴的是,因为这次放水,我在黄昏中拍到了已被人们遗忘的跳岩桥遗迹。</p> <p>小时候,这跨河的跳岩桥还有少量的岩墩依然立着,我们也曾在岩墩间戏水玩耍。如今,依然立着的好像是没有了。</p><p>但是,为安岩墩而凿在河床底部岩层上的一个个坑眼还在,只是被卵石砂砾填满了或掩埋了。小时候我就知道这跨澧水河的跳岩桥很古老,但究竟古老到什么朝代?不得而知。我见过的祖辈、曾祖辈们没走过,也说不清楚。只知道这跳岩桥在跨主航道时,是搭的跳板,涨水时,撤走跳板。</p> <p>我敢肯定:这很可能是澧水河上最早的伟大的历史性工程。</p><p>二十多年的户外运动,走了不少的山川溪河,也看到了武陵山区一些跨小溪小沟的跳岩桥,有的还设了高矮两道跳岩。凤凰沱江上的跳岩桥规模算是大的了,但比起二家河这个跨澧水航道的跳岩桥来,也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可就是这样一一个古老而宏大的历史遗迹,居然一直不为人道,到底怎么回事?究竟几个意思?探究起来必定有趣得很。</p><p>如果有慧眼识珠者能投资复建,于此崇山脚下,澧水河上,市城区枫香岗与二家河两大组团之间,说其吸引力与商机无限,定然不是卵谈。</p> <p><br></p><p> </p><p> </p><p> </p><p> </p><p> 田贵君于 2020.8.7.</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