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当城市还很小,没有高楼大厦,也跟农村差不多高矮的时候,小城也没有现在城乡结合部这样的过渡地带,所以,你遛弯抬脚走出城门,在北方的春天里,一眼就能看得见绿油油的麦田一望无际,延展着朦胧了远处的村庄,让人沿着灌溉的水渠信步赏霞,觉得春天的傍晚,才是最值得欣赏的好时光。</p><p> 这些在春风里摇曳得似万顷波浪起伏的小麦,会在城里人不知不觉中拔节、绣穗,在蜜蜂和瓢虫蜂拥而至里扬花授粉,在毫无悬念的日常慢生活里悄无声息的灌浆,让麦穗默默变得充盈而沉甸甸。然后制作出一个惊喜,似乎只用了童话里的一夜间,一片金黄的丰收景象便忽然呈现在了大家的眼前。</p><p> 于是这个惊诧唤醒了人们,一下子意识到了时间的概念,感慨过年的喜悦明明就在昨天,自己怎么忽然就长了半岁。</p> <p> 而这时,即便是清晨还懒在床上的那个家伙,也能清晰听见远远传来“布谷、布谷”的鸣叫。</p><p> 这可是童年里所有孩子都喜欢听到的美妙声音,尽管这无法确定位置的鸣叫,每年只会短暂的出现在五到七月之间。</p><p> 那很有韵味的呼唤,有时会间隔的悠长飘逸,有时它又略显节奏明快,有时它又会执著的持续很久很久,像是要让声音穿透 那些遮蔽视线的民居和密林,到达只有它自己才知道的地方。因此,好奇和不甘示弱的那个男孩,也会嘬起嘴唇努力模仿这种声音,希望能走进它的世界,可以毫无障碍的换来沟通应答,让人鸟互动的成为朋友。</p><p> 但徒劳之后,美丽声音带来的神秘感,会紧紧抓住你刨根问底的执著,让你去猜想它的主人,会长什么样?怎样才能见得尊容?</p><p> 于是你会向父母寻求答案。但他们便会利用这个机会,讨价还价的要你马上起床,要你穿衣叠被,洗刷干净上学不能迟到,只有满足这些条件才能告诉你那只鸟的消息。</p><p> 后来,终于有一天你做到了,他们才说,那是杜鹃鸟,也叫布谷鸟,当然还有许多俗俗雅雅的名字,一时不能一一记起它们的由来。但它们也许就在城里的某一棵树上唱歌,也许就在城墙外边的麦田里觅食,也许就在密集的山林里栖息。总之,没有人看见它们如何生活,因为它们是神秘又极富个性的候鸟。</p><p> 还是农村同学的讲解接地气,很容易唤醒人的想象力。他们说,布谷鸟的叫声其实就是人言,种田人祖祖辈辈都听得懂,它是在告诉人类说:布谷布谷,收麦种谷,错过节气,挨饿受冻。</p> <p> 于是在成长的岁月里,你会有好多年念念不忘那个难觅其踪的精灵,终于有一天你听到了这样的故事。</p><p> 老师说:《蜀王本纪》里有位叫杜宇的皇帝,他爱民如子,死后化作一只杜鹃鸟,每到春天便飞来飞去的告知百姓收麦种谷。因为生怕百姓荒疏了农耕而不停的呼喊,磨破的嘴便有止不住的鲜血从口中流出,染红了满山的杜鹃花。从此那些杜鹃花就变成了血红色,每当割麦种谷的季节到来,杜鹃花都会开成鲜红欲滴的样子。</p> <p> 尔后带着这个很符合中国人情感的神话传说,带着对泣血杜鹃的牵挂,又走过几多岁月。路途中我们有幸拜读到了许多历代文人雅士,为杜鹃鸟而作的诗词歌赋。于是,你看到了历朝历代有那么多名家笔下的动人故事,令它的幽怨啼鸣,被赋予了太多的情感宣泄和对一个个王朝人间冷暖的评判,令人不禁悲喜交加又肃然起敬。</p><p> 在那些精美的词句里,它是伤春、惜春的子规,在潇潇春雨里,一声声诉说哀怨的葬花之悲;</p><p> 它是满怀乡愁的思念之情,像是声声呼唤远在天涯的亲人,你行走万里总是一叶孤独漂泊的舟,它乡终究不是生你养你的故土,不是你可泊舟的岸,归来吧,我的游子;</p><p> 它是为情所伤的爱恨交集,心在泣血,早已染红失去痛感的灵魂;</p><p> 它是国仇家恨的壮士之悲,悲报国无门,悲亡国之恨,悲一己匹夫无力回天。</p><p> 它是成彦雄笔下的:杜鹃花与鸟,怨艳两何赊,一声寒食夜,数朵野僧家。一举让凄美的故事登上了情感的高峰,让杜宇化身的杜鹃鸟,永远飞翔在人们的精神世界,鸣叫在春天的原野上。</p> <p> 沿着浩瀚的传统文化脉络,我们今天走进现代文明中,于是杜鹃鸟被科学、理智和信息推到了台前,让它的高冷为信息时代掀起了盖头。</p><p> 当心怀昔日的那些溢美之词,我们坐在镜头前看到的纪实,却让人即纠结又遗憾万分。因为那些唯美文学的浪漫之美,与杜鹃鸟的生物习性大相径庭,活生生的现实,彻底颠覆小时的那份心存美好,不得不令人从文学的殿堂里,狼狈的逃回到眼前的画面。</p><p> 你会眼睁睁的看着它借大苇莺外出觅食,乘虚而入,把自己的卵产在了体型娇小的大苇莺的窝里,而同时又将大苇莺的鸟蛋一个个残酷的推出巢外。</p><p> 而这个令人不忍直视画面的继续讲述,就如人间凄苦的悲剧,让人扼腕叹息又无能为力。</p><p> 毫不知情的大苇莺夫妇,没有识破杀手和骗子留在巢里的那枚蛋,从孵化到哺育,不辞劳苦的喂养着强盗的后代,直到鸟巢再也盛不下杜鹃幼鸟的庞大身躯,直到这个身躯远远超过养父母的体型几倍。</p><p> 在它还不能自己觅食之前,那对永远蒙在谷里的夫妇,每天都为了这个食量越来越大的肥胖养子,忙碌的飞行在捉虫的路上。直到有一天,这个永远不知道谁是它亲生父母的弃子,能靠自己的翅膀飞上蓝天,不辞而别的开始它孤独漂泊的一生。</p> <p> 其实,鸟儿的世界发生超越生命权的悲剧,是没有人类那么有直观切肤痛感的,人间发生的许多事才是彻头彻尾的痛不欲生。因为人类的尔虞我诈、欺骗和残害,都是让人心知肚明的,甚至就是明火执仗。而那些把自己的利益强加在别人的生活之上,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的人,才是动物中最恶劣卑鄙、丑陋龌龊的恶棍。</p><p> 不幸中的万幸,今天人类从血淋淋的杀戮中醒悟了,开始集体维护生存环境,极力避免丛林法则的重返人间。</p><p> 黑格尔在《小逻辑》中说:存在即是合理。不知道这个理论是不是可以用在原谅杜鹃鸟的生存行为上。也不知道,当有一天大苇莺进化成智鸟,是不是可以被这个理论感化,强忍悲痛与杜鹃鸟和解这生生世世的恩恩怨怨。</p><p> 杜鹃鸟在艺术上让泣血之花盛开了几千年,而它却又欺骗大苇莺牺牲自己的后代,养育仇家的孩子。</p><p> 感觉,鸟生的事,孰是孰非,无非因果使然。拿人类的思维和情感去诠释它们的世界,很像是越俎代庖和自作多情了!</p><p><br></p><p><br></p><p> 2020年8月6日</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