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的女人们（二）

闲逛的侠客

　　刚才还健谈的奶奶沉默了，像一尊瘦肖的石像安静地坐在人群中，接受着大家的赞许。

有人窃窃私语：“眼睛看不见，针线活还做的那么好！穿针不知咋穿的？”

突然瞥见了院子里的我，就叫着我的小名问：“是不是你给穿的？”

我摇摇头，也好奇起来。平时都是妈妈让我帮她穿针，奶奶却从没有过。只记得有一次，我们几个孩子打闹闯进奶奶房间，好像看见她在摸摸索索地做针线活。她们又讲，奶奶和叔叔穿的衣服都是别人帮着裁剪好布料，她自己摸索着缝制起来的。（八十年代初期，农村有的地方还是自己织布缝衣）

“你看这针脚，还秀气的很！”她们抚摸着奶奶身上淡蓝色的对襟小褂衣。我凑过去一看，立领的针脚细小、匀称，服帖地隐藏在衣缝里。让人无法想信这是一位双目失明的老人做的活。

不知为什么，奶奶并不亲我，好像还莫名地讨厌我。一锅黑乎乎的馒头蒸好了，我和妹妹都在场，却只给妹妹不给我。邻居的奶奶夏天里洗澡都喊我过去搓背，可是奶奶一次也没有。跟她要好的那个奶奶老让我帮着她们念佛句，直夸我认识那么多字，而旁边的她总是缄默不语。

可能我小时候比较淘气，老干惹她生气的事吧。比如，和小伙伴一起疯闹，不小心就追逐到她和叔叔的房间去了。有时会打翻地上的肥皂盒，然后在她的责骂声中又踢翻了脸盆的水，一时间鸡飞狗跳的。奶奶总是关着门洗澡，我们就很好奇。小伙伴一怂恿，我们就凑到门缝里看。结果被她听见动静，一顿臭骂。还拿棍子伸出门缝戳我们。所以，长大后我对盲人手上的棍子是有阴影的，仿佛当年那个带着恶毒咒骂声的棍子要戳过来一样。随着年龄增长，我忙着上学，惹奶奶生气的次数就少之又少了。只是有一次，她因为要给叔叔分我家的房子和妈妈吵起来了。爸爸在一边不吭声，我便忍不住质疑她的偏心。她呵斥我道：“有你说的啥？”

这是我懂事后，她第一次这么正面训斥我。

我顿时哑口无言。是啊，一个抱养过来的女孩，在这个家有什么资格说话。我似乎也明白了这么多年不遭奶奶待见的原因了。

尽管这样，我还是对奶奶抱着深深的同情心。因为她也是个不幸的人。

　　奶奶是后天失明的。据邻村的外婆讲，奶奶五六岁时，得了眼疾。农村缺医少药，有人就给她父母说了个偏方：用生辣椒捣碎敷眼睛，很快就好。结果奶奶的父母就真照着做了。奶奶敷了辣椒疼了一晚上。第二天刚麻麻亮时，父母就禁不住她闹，去掉了。结果奶奶的眼睛却啥也看不见了，变成了瞎子。从那以后，我就很讨厌麻麻亮的天，仿佛那里面藏着一个别有恶意的偏方、一对愚蠢无知的父母和惨遭失明的小姑娘悲伤的哭声……

如果不是失明，奶奶一定是个大美女。即使老年也能看的出来：瘦肖娴静的面庞，盘的很精致的发髻（比其她老人发髻里多两条秀气的麻花辫），端坐的半身一如电视剧<桔子红了>里面的大少奶奶。

　　奶奶是独女，长大后招了个四川的女婿，是个弹棉花匠。可惜叔叔还没出生，爷爷就因为肺病死了。爸爸当时只有十二岁，从此成了家里的壮劳力。等我听到这些故事时，叔叔已经十七八岁，而奶奶的脸上已经刻满了岁月的沧桑。

邻居有时候逗我就说：“嘣嘣嘣，弹棉花了！”奶奶愁苦的脸上就有了笑容。奶奶也活成了生活的智者。邻居家的奶奶、婶婶、大妈们经常凑到我家院子里，在她的房间里嘀嘀咕咕的。每当我好奇地凑过去听个明白时，就被嫌弃地驱赶出来。

这时的奶奶除了要自己摸索着做几顿饭外，剩下的时间就是和人聊天。但是每天必干的事是洗澡，无论夏天还是冬天。经常看她端着一盆肥皂水倒在阴水沟里。尽管不在一个家里生活，妈妈有时还是会抱怨：有那么脏吗？每天都洗澡，大冬天也不怕感冒。尽管这样，奶奶还是坚持着她的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