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足迹（十八）命运多舛 不进则退

真水无香

（十八） 命运多舛 不进则退

现在回想起来，我在新宝模具厂工作的那两年多（及1994年到1996年），是我模具设计工程师走向成熟的阶段，也是我精力最旺盛，工作效率最高，人生最灿烂，最值得怀念的几年。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首先是我的满足感，一般孤陋寡闻的人才容易有满足感，我觉得、那时的我，就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即简单又得志的人，每天12个多小时的工作时间，早上8点上班到晚上九点下班回家，即不听广播也不看电视，每个周日准时休息，除了在家看看书听听音乐，或偶尔进深圳市内一个人闲逛，有段时间还找过一个同事去听听她讲的英语课。生活过得很清静安逸，跟外界很少接触，没听到过可以触动我的新闻，也没什么朋友，独来独往，享受着我家里那个大大的晒台，也常常听着音乐不由自主地跟着节奏跳几段（小时候跳芭蕾的基础让我终生受益），这种对生活的满足感、祥和而惬意。

那个时候还没有互联网多媒体一说。工作上我独当一面，尽管工作量大、但没有压力，我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从没出现过因设计失误造成加工损失的现象。我跟同事工友间关系很融洽，车间工人都说；

“就喜欢你的干脆劲”

我常说：“就这么干，出问题我负责”

我自信到以为没我搞不定的事。

那个时候我也没什么上进心，工作软件使用娴熟得无敌，也没什么更高级软件急需掌握，在1995年，我拿到手的工资已经有八千多了，应该满足了。

进厂一年后，工厂里各个老板们也开始各显所能，分出来几个老板，建起了塑胶厂和玩具厂，我也因此接触到了更多技术知识，比如对塑料材质的认识，对玩具造型设计的制图等工作。一切都按部就班的进行着

在模具厂里我一个工程师，用图纸领导着车间八十多名工人的工作分配，每个人都有活可干。

现在回想起来也纳闷，那段时间我的脑子怎么那么的清醒有序，每个机床在干什么？每个人手头的活干到什么程度了？需要哪些图纸补充，全在脑子里。

每年过年期间，我一个人留在厂里做图，为收年假工人回来后能马上投入工作做准备，等工人都收假回来后，图纸发到每个组手中，我就可以回家休假了。

我工作狂的特质，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养成的，除了工作，我几乎什么都不想，我没什么要想的，也没时间想。

我就是一个活机器，可我乐此不疲。

老板对我的赏识，也是我满足感产生的原因之一。我们厂有十个老板（合伙人），其中关系好的有四五个，除了工作上一本正经，其他时间相处得都像老朋友。

经常能收到哪个老板周末从香港回来给我带的小礼物，我也常常靠他们的便利，让他们从香港带一些大陆的禁书回来看。

有段时间下晚班后，跟他们一起去吃夜宵，看他们疯狂唱歌戏闹也很是开心，几乎每个月，厂里写字楼加工中心部门一般人马在几个老板率领下出去郊游，漫步在湖水边山岗上，给单调的工作生活增添了不少色彩。

一个人，工作顺心，生活安稳，拿着高工资，又能时不时看看书，旅旅游，身体无病无灾，你还想要什么呢？，去它的更上一层楼，我才没那么多奢望呢！

也就是说，自从进了“新宝”模具厂，我就从之前的技术索取完全改成了技术输出，而技术输出才是一个技术人员的最高境界。

深入想想，从前我呆过的那些工厂真是有点冤大头，给了我这么多技术能量、我还没来得及为他们做更有价值的贡献就离开了、说什么好呢？

我应该向他们：感恩戴德，

我其实不是个能吃苦耐劳的人，我甚至是个很懒惰的人，我只是在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才会去拼命，一但得到了，满足了，我就不再贪婪更多了。

我一直认为，一个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生活，每一天都是他生命中的过往，即使我只是来深圳打工的，但也说不定我会留下来，就这样生活下去，我不想再颠沛流离了，不想再去面对一个新的环境，新的老板、重新展示自己的才华，我只想求得安稳，我现在已经很安稳了，完全没有竞争的危机感，我确信：我已经是别人的危机感了，而我干嘛去给别人危机感呢——我不想换厂了。

可能，这个世间真有上帝一说，上帝不会把好事都放在一个人头上的，他总会在你得意的时候，给你找点麻烦让你别忘了他的存在，他总能在你最艰难的时候，让你突然发现机会之光，或是赋予给你点灵感，让你在迷茫中看到希望。

但你若懈怠满足，那可不成，他不会坐视不管的，你瞧瞧，就在我感觉生活如此美好的时候，我的麻烦来了。

那是1996年上半年，因为几个老板分分各为其主、建起了塑胶制品厂和玩具厂后，我就成了这几个厂共同的总工程师，我的工作量加大了很多，我不得不开始招聘工程师了、我先是招进来一个小吴，他是我在“日新塑胶厂”的工友，这是个对新事物无比向往的人，他走进我的工程部后，像是给我刮起一阵旋风，让我平静而满足现状的恶习一扫而光，我开始跟着他学起软件spln编辑语言来，这款软件编辑语言，比basic还简单，可以自由编辑Autocad的菜单命令，因为我用autocad时间久了，对它其中很多地方感觉不够完善，不够人性化，学会spln编辑语言后，大大地改善了电脑制图的便利和效率。我对修改或者说是篡改电脑软件兴奋无比，我甚至梦想着有一天能编辑出来个王氏绘图软件，让制图成为人人可为的简单事。

有大约一个月的时间，我们沉浸在深入学习编辑软件的过程中，那真是太美妙的体验了。

一个月后的一天上午，小吴还没来上班，我去问叶生，

“小吴跟你请假了吗？他怎么没来上班”。

叶生没好气地说：

“ 我昨晚上让他走了，他上班不工作，在玩电脑，他还不该走吗？”，

我很生气的说。

“你怎么没提前打个招呼呀？什么玩电脑，不都是为了更好的工作吗？

叶生对我也老大不满意地说；

“他会把你带坏的，你看你这段时间到楼下车间去过几次呀？”，

“我学新的软件不是为了更好的制图吗？，嗨，真没文化，跟你没法说理。” 我愤愤地回工程部了。

小吴被炒了鱿鱼，我还得继续招人呀，

没几天我又招来一个，50多岁，上海某知名模具厂的老工程师，一般来讲，男人50多岁就都老得不成样子了，若是再不加修饰，的确不大招人待见。他工作能力没的说，对每一套模具的设计方案都能把握得很准，但因为不会使用电脑，（那个时期，大陆内有几个会使用电脑的工程师）作图出图很慢，当然，他也倒霉遇上了一个作图超快的我，老板当然早就不习惯做图慢的现象。

我看重他的是模具设计经验，可是，老板无论如何看不上，几次对我说；

“求你别把你的工程部搞成养老院好不好？他那么老的人，哪里还有朝气呀？你行行好，让他走吧……”。

我好说歹说也没保下来，半个月后只好让他走了。

再继续招人。

这次我招了一个年轻女孩，二十七八岁，叫阿淋，模具图做得不错，就是要先告诉她设计方案她才能做出图来，这也没什么关系，模具设计翻来覆去就那么些方法，做得多了自然就上手了，我对老板解释说。

可是，没干多久，问题又来了。阿淋不大会打扮，经常穿着带窟窿的长筒袜就来上班了，而且，我们写字楼有个不成文的规定，每天上班不能穿前一天穿过的衣服，阿淋经常连续几天穿同一件衣服就来了，这还不算，她穿衣服颜色不会搭配，给人一种邋里邋遢的感觉，我提醒过几次，好了很多。

可是老板横挑鼻子竖挑眼，说他实在忍受不了，说他不敢把他的客户带进我们工程部里来了，说他甚至都不想到我们工程部来谈工作了。每天吃饭时都劝我辞掉她。

阿淋干了两个月也被炒了，在阿淋没找到工之前，暂时住在我家里，我们成了好朋友。

我前后又招了两个人，也都因技术上的确有些问题的，让走了。

1996年初，我又招聘来一个人，这个人也就是我说的，上帝不让我安逸，给我找找麻烦的那个人，他也是我不得不离开这个工厂的人。

我最后招来的这个人，30来岁，男工程师，电脑玩得还行，模具图做得也算规矩，但话很多，工作时总是没话找话说，我提醒过几次

“上班时间不要跟我说话”，可他屡禁不止。

每天早上一上班，我的桌子上便有一份早餐和打好的一杯热水，我最初以为他只是出于想讨好，这很正常，我没太当回事，两周后的一天，他突然对我说：

“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你这里应聘吗？”

“为什么呀？”我问，

“很多人说，你们新宝模具厂有个特厉害的女设计师，我不相信，我来看看。”。

“你现在信啦？” 我没回头地问他。

他又说；

“嗯……，你的确很厉害，作图也非常快”。

过了一会他又说；

“我已经爱上你了，你信吗？”，

我转过头来看着他说；

“你胡说什么呐？你简历上不是已经结婚了吗？，你这样很让人反感的”

他马上说；

“我可以离婚呀，只要你说一声，我可以马上离婚”。

“有病！”我没好气地说

我转过头来继续工作，心想；这是个什么人呀，这么离谱的话也敢说？

我这才想起他每天对我那么殷勤，原来他是有目的的呀？

可是、这怎么可能？，我大他好几岁，他根本不是我的菜，再说，就这么个小屁孩，还不知道是从哪个旮旯里爬出来的呢，我没理会也不再想说话了。

过了些天，他请假了一周，回来上班第一天，居然把一张离婚证拍在我桌子上，他说他已经离婚了，把我下了一跳……

“哇，你什么意思？” 我突然觉得，这事闹大了，

之后几天，办公室让我觉得很别扭，上班成了一种负担，怎么办？，我想来想去，只好走进老板办公室，

我说；

“我必须让他走人了………”

老板听了我的解释，也觉得不能再留他了。

“还是我去说吧”

老板站起身来，去了我的办公室。

我觉得不管怎么样说，断送了他的工作还是有点内疚，我一直没敢再露面。

可是，这个人离开厂后依然不走，每天在工厂大门口等着我，上班时间他还站在大门外喊着我的名字让我出去见他，并说：

“我只说一句话就走”

我在老板陪同下出去了，可他又说不出什么，只是埋怨我不该辞退他，而且一口咬定是我把他辞掉的，断送了他的前程………等等

一个星期过去了，他还是不走，依然站在大门外喊着我的名字，厂里的工人都趴在窗户上看热闹，我每天只能躲在老板的车里上下班。

两个星期后，我终于决定离开，我必须离开了，我没别的办法，毕竟是我惹出来的事自己得担着，但要去面对他，我真的不敢，我怕他干出不堪的事来，他能为了一个比他大好几岁的人而离婚，就说明他不是个有理智的人……。

我抱着歉意跟老板提了辞呈，大老板也专程从加拿大赶回来，说要帮我搞定这件麻烦事。那个人走了几天后又回来等在厂大门口，等几天又走了，过几天又来了，这样的情况，闹了近一个来月，老板还是没搞定他。

我终于下决定必须离开，我必须逃掉。

辞掉工作办完手续，我连夜搬了家，逃得无影无踪了。

我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了粉碎了、我担心他还会到处找我，搬家后的头几天我不敢出门，菜市场都不敢白天去，仿佛空气中弥漫着无数双险恶的眼睛和丑陋的面孔……

那之后一个月、我没有去找工作，买了三四十本书，天天在家看书，自己做饭吃，偶尔也去马春春上班的工厂里走走，都是打车去打车回、不敢乘大巴车，也不敢与更多工友联系，生怕他打听到我的住址，当然我知道，深圳这么大，要想藏起来、那是谁也找不到的。

那时还没有手机，都是用BB机联系，据老板说，我走后，他又等了几天，总不见我的人也就再没有来了。

我就这样，非常无奈地离开了我以为可以长期干下去的工厂，这种因果，让我日后对接触人格外谨慎。

也让我确信，在这个世界上，与人打交道对我而言：是最难最难的事，要想心静，生活得简单平静，就去做个孤独的人吧。

因为，我的确没有能力去处理这类烂事……。

待续

原创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