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利华文集】忆 祖 父

刘利华

忆 祖 父

祖父离开人间已经三十七载了，他的音容笑貌仍在我的记忆屏幕上时时显现，他的人格品质仍在我的心灵深处熠熠生辉。

祖父年轻时，曾在武汉纸坊种过几年的菜园。在这短短的几年里，他曾先后经历过亡父、丧妻、失女的深哀巨痛。在我祖母不幸患上霍乱过世后，知书达礼，刚强厚道，颇具义德仁心的他没有趁年轻重觅伴侣，而是用自己辛苦种菜创下的微薄家底为他年少的弟弟——我的细祖父——说媳成家。数年之后，我的细祖母因病去世后，他又再倾资财为胞弟续弦复娶，而他自己却从二十几岁起就过着仅有一子膝下承欢，再无妻室身边为伴的鳏夫生活。自懂事起，我在为祖父青年丧妻再未另娶感到悲哀惋惜的同时，又对他这种误己终身成全手足的自我牺牲精神怀有深深的敬意。

祖父年幼的时候曾经读过几年的私塾，有一定的古文底子。自从我上学发蒙开始识文断字后，他老人家就不时吟颂古诗古文给我听。时至今日，祖父用他年少时“流行”的独特韵律曲谱吟唱古诗时的声调和神态仍能在我点击记忆的快捷键时重播与回放。

虽然我并非天资聪颖，启蒙读书后功课很是一般，但在祖父的文化气息的熏陶下，我在识文记字方面便有了比同龄人稍胜一筹的“优势”。记得在小学二年级时，因我记认生字的能力比较突出，老师经常点我起来做认字示范。并由于我的年纪和个头在班上排于末位，同学们还送我一个“小老师”的“昵称”。祖父知道我这一“能耐”后，很为我“骄傲”了一把。记得在小学的那几年里，每当家里来了亲朋好友，他老人家就要将他孙子“很还好”的“认字本领”向他们显摆一番。及至后来每当我在学业有所进步，都成了祖父向人炫耀的“资本”。

由于在武汉种过菜园，祖父的非常专业的种菜技术在家乡周围一转几乎无人能及。少小时节特别爱吃生冷黄瓜的我总要比别人家的孩子最少早一个星期“尝鲜”。而且，为了使我在酷热的盛夏能解渴降温、一饱口福，祖父每年总要在面积有限的自留地里多种几蓬黄瓜。这可说是我的童年时期和少年时代的一大“赏心乐事”。

祖父是个做事极端认真的人。无论是干农活和做家务，那个讲求完美的劲头拿现在的话来说叫做特具精品意识。哪怕是搓一根放牛用的草绳子，他都要把它制作成近乎工艺品一般完美，不但光洁耐看，而且结实耐用。我小时候与他打下手完成多股粗绳的最后工序时，看着他那要紧不慢、一丝不苟的拧绳动作，既急得不行（耽误我好多玩儿的功夫），又佩服不已。

在大集体年代，与村里的老人们一道在稻场上干农活时，祖父做的总是最费时、最累人的“工种”。尤其是夏收时节，常常是全村人都在家里吃中饭，只有他一个人赶着三头牛、拖着三个石磙顶着炎炎烈日在稻场上转圈——为铺满上百平方米的稻谷或麦子脱粒，让另外几个老伙计先回家吃中饭再来换他。在每一个劳动日里，他干活的时间总要比别人长一点，做的事要比别人多一点，而得的工分与别人一样高低。他对此并不计较。我非常钦敬祖父这种先人后己、不怕吃亏、勤劳踏实、任劳任怨的无私奉献精神！

在我的心目中，我的祖父平凡而又伟大。

祖父是在一九八三年二月十日（农历辛酉年腊月廿八）与世长辞的，享年七十七岁。在别的人家过年还福（吃年饭）的时候，我家却罹遭丧亲之痛，年青的我为突然失去敬爱的祖父而无比哀伤......这一年的春节是我有生以来惟一不能欢度的春节。为了悼念他老人家，我用古体诗的形式做了一篇长长的祭文，腊月廿九出殡之时，声泪俱下地当众念读，以倾诉和寄托我的无限哀思。

附：

《 哭 祖 父 》

腊月寒风冷吾疆，天地无情降祸殃。
廿八凌晨人还福，可怜我爹一命亡。
爹啊爹啊真命苦，眼望新春不能度。
人生自古伤离别，哪堪年前失尊祖？
世人贫富有别分，我爹一生最艰辛。
罄竹难书灾与难，知情谁不泪沾襟？
生逢乱世黑社会，我爹贫穷受尽罪。
勤扒苦做从小起，颠沛流离多劳累。
青年丧父真凄惨，持家重担落一肩。
困窘卓绝度月日，含辛茹苦过难关。
最是令人伤心处，我爹中年失伴侣。
从兹孑然一单身，独经人生凄苦雨。
世人儿女多成群，我爹独有子一人。
大爷五岁便夭折，细爷出世即丧生。
爹与细爹两弟兄，相依为命济家穷。
劳累奔波为老小，辗转艰难竭蹶中。
兵荒马乱匪如虎，为人忠厚多受侮。
谋生处处遭蹂躏，卖工回回受冤苦。
二十六岁去武汉，纸坊地方种租田。
翌年又转武泰闸，挈妇将雏受磨难。
有年送鱼过对江，被骗拉兵困船仓。
寻机跳船回武汉，无钱买票遇凶帮。
拳打脚踢施毒刑，皮开肉绽遍体伤。
可怜我爹死复活，揪心撕肺喊爹娘。
此灾此难每思及，怎不叫人痛断肠？
生活坷坎千万道，我爹一生够操劳。
人事变故多周折，历经霜剑与风刀。
黑夜沉沉四十年，死亡线上受熬煎。
豺狼当道无宁日，水深火热苦不堪。
一唱雄鸡天下白，劳苦大众把身翻。
我爹有幸获解放，绝处逢生见青天。
生来勤劳心地善，集体生产未怠慢。
克己奉公品格好，更少与人起争端。
勤俭持家至有方，一生克节经沧桑。
从来吃穿未讲究，言传身教永难忘。
长歌当哭情深深，万语千言难诉尽。
珍重一声爹安息，九泉之下享太平。
儿孙代代缅怀您，永生永世记在心。

一九八三年二月十日癸亥年腊月廿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