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r></p><p><br></p><p>吉晓武</p><p>青山远烟狼叫屲</p><p><br></p><p> 一</p><p> 我是在一本有关武山文化的书上知道“狼叫屲”这个充满野性的名字的。当时伴随这个名字而生的还有彪悍,苍凉的感觉。那一刻,所有的想象都在风风雨雨里回旋,扭转,糅合那一行行温热的汉字,一个历史的背影就在苍茫的远处随着一段跳跃的思维穿过烟云而逐渐清晰起来,并且在一阵艰难跋涉的弯度里,最终将时间的脆响一起凝结在一个发灰的骷髅上面。</p><p>那是一个比较完好的化石骷髅,照片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让一个蕴藏过智慧,发萌过文明的驱壳在沉静里保持了那份尊贵和真实。</p><p> 接着就看到这些文字:狼叫屲遗址位于武山县鸳鸯镇苟家山村大沟以南山坡上,东接小咀梁,西到老鼠沟,为旧石器时代晚期、新石器时代初期的文化遗址。该遗址地处渭河与榜沙河之间,依山傍水,避风向阳,那时植被茂密,宜于原始先民繁息,保护范围面积约35万平方米。文化堆积达1米,距地表3米。遗址断面暴露有坚硬的白粘土、红烧土等古人类文化遗迹。采集到原始人头骨化石、颈骨化石、肋骨化石以及打制石器等古人类文化遗物标本,经鉴定属旧石器时代晚期,是与河套人同期的古人类活动遗址,距今3.8万年,考古界定名为“武山人”。</p><p> 这段文字实在有些过于沉重!它承载的不仅是一个时间叠加在一起的质量,也不仅是一个原始部落嵌进石头深处的生活轨迹,更多的是一条长河连绵不断写在一个个生命个体记忆深处的追问和遥望。掩书而思,3.8万年的距离确实让我感到惶恐,这无异于独自穿过一条浸淫着坚硬骨殖的隧道。</p><p> 我颤栗的不只是双手!</p><p><br></p><p> 二</p><p><br></p><p> 在武山博物馆,我见到了那个“武山人”化石头骨。</p><p> 它安静地呆在展览柜里。空洞的两眼充满神秘的黑暗,那幽幽的黑在异常的平静里包裹着一个足让人望得眼睛发酸的时间长度。或者,那种坚硬无比的平静其实酝酿着一场又一场曾经刮过狼叫屲的风,酝酿着一次揉进岁月深处的沧海桑田。</p><p> 3.8万年。这是标注在它旁边的一个很醒目的数字。这个简单的数字背后,也许就是一个石斧破开一只猎物时的血流如注,也许就是一把石锄刨开土地时的隐隐腥涩,也许是一堆篝火的闪烁里舞动的原始舞蹈。</p><p> 狼叫屲离武山不远,但就这么点距离,它却用了3万多年才能抵达,这之间的深深脚印该会有多少血泪的浸染?我无法问,也不敢问。面对这个骷髅,时间的痛真真切切地传遍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p><p> 随行者告诉我,人们在鸳鸯镇苟家山村的狼叫屲附近两次发现人头骨化石。第一次是在1984年,核工业部某地质队的地质工作者在勘测地质土层时,意外地发现了一具抛落在田野的头盖骨化石,凭着多年的地质工作经验和对古生物化石的认识,他们意识到这可能是一具年代久远的古生物化石。第二次是在1987年,武山县文物工作者在距前一具头骨化石1.2米处又发现了一具头骨化石,这具化石石化程度较好,较为完整,根据外部形态,专家确定这具化石为女子头骨化石。两具头骨化石都先后经兰州大学碳14检测,年代均为3.8万年。</p><p> 那么,这两具穿越万年时间隧道的头骨,曾经在那个名为狼叫屲的地方,是怎样勾勒过自己的生命图画?它们在那个遥远得无法看清的时间彼岸可曾想到披风沐浴之后会以这样疑问式的平静面对一个个参观者?也许,它们什么也没有想,只是在泱泱宇宙里做了一个小小的梦,而这个梦就在那个有缘的日子里从一块田野里慢慢的醒了。</p><p><br></p><p> 三</p><p><br></p><p> 我应该走出博物馆,带上那个头骨凝结在平静里的3.8万年去狼叫屲看看。</p><p> 从鸳鸯镇出发,跋涉过一段蜿蜒曲折的山路,历经20多分钟的车程就到了静坐在山坡上的那个小村子——苟家山。在村口,我们遇见了一群安详地靠着土墙晒太阳的老人,他们粗糙的脸和花白的胡子让这个古老的文明发源地多了那么一份苍凉和厚重,也多了一份无法一眼看清的苍茫。</p><p> 老人们得知我们是为狼叫屲遗址而来,便很热情地给我们说起此地零星的事情。我们在一个老人的带领下,首先来到处于村子东边不远处的文物馆。名为文物馆,其实并没有什么文物。也就是一座建在荒地旁的小院子,坐北朝南的一排青砖琉璃瓦屋倒是映射出那么一点安慰人心的古韵雅意。打开生锈的铁门,我首先看到的是立在院子中间的一块青石碑,上面写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狼叫屲遗址。”</p><p>应该说,这个石碑是很有分量的,国务院公布,省政府所立。从哪一个层次而言都是对那个震撼人心的数字的绵绵安慰。但是要让一块小小的石碑在精神层面复原一个远古文明的全貌,确实有点强其所难。透过那庄重的文字,我们的心灵该跋涉多少烟云弥漫的山山梁梁才能抵达一个手拿石斧坚毅而立的身影旁边?</p><p> 这是2013年立的石碑。我想,就在这块石碑带着那么大气的自豪站立在这块土地上的一瞬,或许一个以石器命名的历史段落才在徐徐拉开的帷幕里精彩地定格了一个异乎寻常的亮相。</p><p> 老人告诉我,这只是一座文物馆,狼叫屲并不在此处。</p><p> 我们走出文物馆,沿一条荒草蔓延的崎岖山路而下,大概十几分钟之后,在一个稍微开阔之地看到两块并排而立的石碑。一块上面写着“甘肃省省级文物保护单位,狼叫屲遗址”,这块石碑是2003年甘肃省政府立的,相对于这块近乎于崭新的有水泥打的底座的石碑,其旁另一块由武山县政府于1988年立的石碑就沧桑多了,它没有底座,斜靠在土堆上,仿佛不经历史的厚重而步履踉跄。碑面久经风雨已是斑斑驳驳,我抚摸着这块粗糙的石碑,觉得只有这样的形体才是走近那个遥远得模糊难辨的数字的真实后盾。</p><p> 老人说,这才是狼叫屲。屲者,坡也。这没什么难理解的,就是一面斜坡,山坡。然而,呈现在我们眼前却是一台又一台的梯田,可以看出,这些梯田就是绵绵数万年里一个变体的标本,之前的坡屲已经消失匿迹在那一个沉重的数字里。</p><p> 我们来到一片地里。这是一块玉米地,荒凉地延展在暮春的阳光下。没有挖走的玉米茬被几多风雨刷洗得发黑。我怀着说不清是凄迷还是敬畏的情绪慢慢走过埂子,我想在弥漫着酸腥味的风里窥见那个手拿石器向一只野兽狠力掷去的身影,也想分辨一声原始的呼喊里蕴含的星火燎原的文明底气。但是没有。那段时间真的太过漫长,太过厚重,悠远的烟尘一层一层铺砌的漫漫小路将一双眼睛牢牢地挡在翘望之外。</p><p> 就在我迷茫之时,一块嵌在埂子上发红的东西钻入我的视线,我弓腰将其抠出,原来是一块陶片。接着我就发现了第二块,第三块,第四块。当一大把青的红的陶片簇拥在我的手心时,一个苍茫的历史便硌痛了我隐藏在记忆里的所有。显然,这些陶片不是“武山人”的遗留,而有仰韶文化的影子,可以这样说,这是“武山人”的后裔留在狼叫屲的文明碎片。</p><p> 我们在其他的梯田里也发现了这样大大小小的陶片,它们安静的嵌进狼叫屲的皮肤里。也许,它们是先民留在土地上期待人们解读的文字?是一个个凝结着他们生活轨迹的符号?在它们身上,铺满一层一层的风,铺满一层一层的月光,透过它们,可能就会看到一朵火的跳跃里摇晃着的坚毅的面孔。</p><p><br></p><p> 四</p><p> 青山隐隐,远烟悠悠。狼叫屲模糊的背影死死定格在3.8万年的混沌之中。但是,文明的脉搏却在清晰地跳动。跳动出包容,跳动出善良,跳动出一个民族登高远望的期盼。</p><p> 在此,我想赘述一段小小的插曲。</p><p> 离开狼叫屲打算回来时,发现我们车的轮胎破了。焦急,无可奈何,不知所措,诸如此类感受不一而足。要知道在这么偏远的山村是没有修车铺的。晒太阳的老人们见状,都热情地出主意,说谁家有扳手,谁家有补轮胎的胶水等等。不一会,就有三个老人不知从什么地方找来了补轮胎的一切工具。卸轮胎,找问题,然后粘补,没想到,握过铁锨的手补起轮胎也是得心应手。</p><p> 看着扎破轮胎的一根小小的槐树刺,我说,它也有3.8万年了吧?不然怎么能把这么结实的轮胎扎破呢?老人们笑了。</p><p> 那笑质朴如土地,溢满厚厚的善良。的确,狼叫屲的文明传承在这些太阳底下最纯澈的善良里表现的惟妙惟肖。这也许才是一个模糊的遗址最清晰的意义。</p><p> 回来的路上,我一遍一遍的想起陈列在武山博物馆的“武山人”头骨,一遍一遍的想起那几张补轮胎时绽放的土质的善良面孔。到最后,竟至于将他们融合在一起,和一个充满野性却本质文明的名字融合在一起,再也难以分开。</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