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父亲节,郊外雨濛濛。我对父亲的思念无处不在,尽管他已经离开我很久了。</p><p class="ql-block">1979年清明,父亲去北京公出外调回东北,火车停靠齐齐哈尔站,我去接他。</p><p class="ql-block">是北京的伯父告诉我父亲回东北的行程的,他让我有个思想准备,你爹病了。</p><p class="ql-block">伯父是我在北京的唯一长辈,就职于同仁堂。他和父亲亲如手足,对我关爱有加。</p><p class="ql-block">我拿着电报跟领导请假,当天挤上绿皮火车,在齐齐哈尔火车站见到了父亲。</p><p class="ql-block">父亲的年纪并不算大,50多岁吧,单位里属年富力强。虽然电报里明明写着父亲病了,我还是看不出他病在哪里,和往常一样,干练中透着沉稳。</p><p class="ql-block">父亲的病情似乎并没有我想象那么严重,他看见我来了有些惊讶却也没再说什么。</p><p class="ql-block">我告诉他是伯父让我来的。父亲让我陪他去梅里斯三叔家,他说很久没见你三叔了。</p><p class="ql-block">三叔的口音和父亲一模一样,不知啥原因就在梅里斯扎根边疆了。三叔三婶一直都对我很好,我也很久没见他们了。</p><p class="ql-block">傍晚他们哥俩在说悄悄话。屋子不大,我隐约能知道父亲的病和癌有关。我并不知道癌是什么,就偷偷问三婶。三婶心直口快,跟我说了实情,我预感事态严重。</p><p class="ql-block">父爱总是深沉的,父亲若无其事的样子,让我不知所措。火车上,父亲给我们讲了回武安老家的一些事,没事儿人似的问我老六的腿治的怎样了,我如实回答。</p><p class="ql-block">老六已确诊骨髓炎,流脓溃烂,住在我单位附近的医院里。那时我还是单身,住在办公室。父亲说明天就回去吧,老六的病就靠你去给他治了,我答应了。</p><p class="ql-block">我跟老六撒谎说出差,并没告诉他父亲病了。老六也需要我照顾,时间久了,他也会很着急。</p><p class="ql-block">我跟父亲告别,回到单位连加了几天班,把请假那几天的工作全都补上了,老六的病也有好转。</p><p class="ql-block">事情好像就这么过去了,感觉父亲的病一定是在哪个环节被医院搞错了,一场虚惊而已。</p><p class="ql-block">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半夜12点45分我还在加班,主任叫我去他办公室,递给我一份电报:</p><p class="ql-block">“父病危,速回”。</p><p class="ql-block">那年月,亲人之间互相惦记就写信,紧急事情才会发电报。病危不是可以随便写的,注明“加急”,一定是人不行了。</p><p class="ql-block">我回到父亲身边时,他已经肝昏迷。单位领导正在商量父亲的后事,我不知所措,完全不知道我该做什么。</p><p class="ql-block">我完全失去了跟父亲最后交流的机会。爹呼吸急促,忽紧忽慢,再没醒来,没有遗嘱,没有了气息……</p><p class="ql-block">从拉哈搬到讷河时,是父亲抱着我坐马车过来的。父亲奉调到县城,借宿在西南街的一个住户家,是组织上安排的。那家老两口对我们很友好,在当年饥寒交迫的囧境中没有把我们当外人是和爹妈的为人有关的。</p><p class="ql-block">父亲说他属牛,我推算生日,应该是1925年。东北解放时,父亲在一家药铺当学徒,药铺老板是河北武安人,对父亲不错,管吃住,没工钱,解放时定成份,父亲没房没地没家产,就叫佃户。</p><p class="ql-block">佃户按字面解释就是没有耕种土地和生产工具,靠租种土地交租子的农民。而父亲并不是农民,我在填写履历时,曾问父亲家庭出身怎么填,他说写佃农就行了。</p><p class="ql-block">药铺里的谭大爷说,你爹跟师傅从武安老家来东北药铺学徒,开始就是背汤歌,记药方,干杂活。写一手好字,打一手好算盘才能进药房。日本投降后,你爹家庭成份好,入了党,就当干部了。</p><p class="ql-block">我跟父亲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多,我也从来没问过父亲解放初期做什么。直到他去世,父亲的骨灰安放在县城以南雨亭公园的革命烈士公墓里,我才知道父亲被称为解放前参加革命的老干部。</p><p class="ql-block">学徒、佃户、无产者;丈夫、父亲、革命者就是父亲的一生。平静、平和、平凡的人生注定了他的平民品质。他对我的成长不像革命者对后代的谆谆教导,偶尔我会觉得父亲对我的关心只是吃饱就行。他的工作履历我从未见过,他的家庭观念带有本乡本土的遗风。</p><p class="ql-block">平民之爱是不需要什么诗情画意的,父爱的深沉暖意只有他的儿女才有切身感受。活着的人回味久别的人,活着的人体会就更深刻。</p><p class="ql-block">家里穷,学费难。每当老师隔三差五点名某某同学没交学费时,那是他们最囧的时刻,而我没有。父亲认为,少吃两口饭也要交学费。</p><p class="ql-block">冬日长,过冬难。腊月是最难熬的时节,严寒需要温暖。此时父亲就是温暖。父亲说,借钱也要买煤烧炕做饭点炉子。</p><p class="ql-block">教室冷,上课难。学校组织学生打柴火,我不小心割了手,父亲把我背到医院去缝针。那年我十岁,伤口缝九针。校长来道歉,父亲说,不怨你。</p><p class="ql-block">没粮吃,丢粮本。我把粮本弄丢了。全家的口粮都在那,没粮本就等于揭不开锅。父亲并没呵斥我,他去粮店报丢失,又去乡下借粮食……</p><p class="ql-block">后来,我就参加工作了。火车上偶然见到他,他去南京搞外调。这是父亲去世前的最后一次火车上的遇见,父亲送我五块钱。</p><p class="ql-block">父亲回途来工厂看我时,杭州知青朋友用饭盒给父亲做了米饭,还烧了两个菜。这是我那时最大的能耐,每天只有六毛钱的生活费,也只能这样了。</p><p class="ql-block">父亲临走时对我说,出徒那天别忘了给师傅买瓶酒……</p><p class="ql-block">后来,父亲病了,一切都晚了。</p><p class="ql-block">我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是短暂的。他的言行对我后来起步有着重大影响。重新开始的时候,是那么的不舍,短暂成为最好的光阴。</p><p class="ql-block">父亲是平凡的。他要是活着,是有资格获得一枚“光荣在党50年”纪念章的。他被组织上安葬在革命烈士公墓里的时候,平凡是最好的诠释。</p><p class="ql-block">懂了走得太早的父亲,也就解释了后来我所做的一切。</p><p class="ql-block">声声念念几十年,父亲并没有走远。活在父亲的背影里,感觉年轻是很遥远的事情了,对待父亲的态度才是我最真实的内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2021年4月4日写于北京</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