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轶事

德智兼备

作者：杜迺生

制作：高宝华

该作品曾发表于一九九九年八月《徐州日报》

那是1970年的仲夏，我们团七连接到上级的命令，担当横穿腾格里沙漠，摸索部队在大沙漠中＂走、吃、住、打＂的战备拉练任务。接到命令后，全连士气高昂，摩拳擦掌，请战书、决心书、血书像雪片般飞向连部，全连立即进入战前准备阶段。我们火箭筒二班接到特殊任务：协助电台工作，进行架设天线、手摇发电机、为飞机空投铺设显示目标的丅型布板等课目训练，为＂千里眼、顺风耳＂当好强有力的助手。

连队接到出发命令，乘军列到中卫县西边的甘塘集结。甘塘站下车举目北眺，浩瀚无垠的腾格里沙漠映入眼帘。此情此景让我想起了著名诗人雷抒雁后来在《沙海军歌》里描写的那样，＂沙的海，沙的洋，沙的惊涛，沙的骇浪，哪里是行进在茫茫的沙漠，分明是战斗在波涛汹涌的海洋……。＂

初进沙漠，戈壁绿洲。虽然骄阳似火、汗水湿透帽衫，但总体感觉还算不错。昂首长空，蓝天白云，不远处的天空有只雄鹰在自由翱翔；举目远望，绿洲长满了沙蒿、沙拐枣，三五成群的骆驼不时低头在啃着鲜嫩的骆驼草；低头细看，许多大蜥蜴个头足有半尺长，四只脚爪快速跑动，两只凸显的眼睛不停转动着寻物觅食。忽然，我惊喜地喊道：＂刺猬，刺猬！＂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戈壁大漠还有这么个可爱的小生灵：它全身白白的刺，身长近三十公分，长长的嘴巴，短短的小腿，转动着警惕的小眼睛望着我们，我们试着要捉它时，它快速晃动着身躯跑进洞穴里。顿时我感慨万千：＂美丽的沙漠绿洲，真实可爱的原生态。‘

时至中午，云朵增多，司号员吹响了停止前进的军号，行军休息，以班为单位野炊做饭，战友们忙碌着。电台也到了与上级联系的时间。‘’架设天线，准备发报！＂电台台长一声令下我们立即架设天线，我摇动发电机，待电压电流平稳后，电台开机调试呼叫。这时天气骤变，乌云密布，狂风大作，远处电闪雷鸣向我们袭来，大有乌云压城城欲之势，刚架好的天线在沙漠中颤抖着。电台长高喊：＂抓紧撤线，保护电台，防止雷击！＂我们快速撤下天线，用雨衣包好电台和发电机。这时风雨交加，风沙雨点打在脸上啪啪作响，我们全然不顾，因为我们深知电台重于生命！这场突如其来变化无常的大漠气象，着实给我们第一天踏上腾格里沙漠的勇士们来了一个下马威！雨过天晴，我们被淋得浑身湿漉漉的，战友们风趣地说：＂老天爷为我们接风洗尘，今天的淋浴洗得好啊！

夕阳西下，我们来到进入沙漠的第一个宿营地——山湖独阁。这里只有一户人家，一间干打垒的房子和一个毡房，还有围杆搭建的马棚羊圈。一位古稀老人手拿木棍不停地晃动着，嘴里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蒙语。我们友善地展开双臂弯着腰（这是蒙古族的礼节）说：‘’他赛白努。＂（蒙语：你好）他也不理睬。这时，远处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奔驰而来，一位英姿飒爽体格强健、身背冲锋枪的中青年妇女身轻如燕，飞身下马，满面微笑地说：＂他赛白努！＂，我们也进行寒暄，后来她又改说汉语，经过交谈才知道老人是她阿爸，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人。她丈夫在包头当兵是个连长，她是当地民兵营长，巡逻刚回家，她说接到通知说有解放军经过，并已经将下一步的向导找好为我们引路。她把连部人员随即接进 毡房，用接待贵宾用的银碗献上马奶茶，让我们感到真是：＂军民鱼水情，戍边心连心啊！‘’

戈壁绿洲被我们远远地抛在身后，起伏不平的沙海迎面而来。我们逐渐地走进沙漠腹地，在行军途中不难发现因饥渴而死的骆驼静静地躺在沙漠里，尸骨被烈日暴晒后，自燃、熏后、烧焦的残骨让人望而生畏。被自由放牧的骆驼，虽有＂沙漠之舟‘’的美誉，但误入歧途也难逃死亡的厄运。

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我们凭着革命意志能战胜一切的坚定信念，攻坚克难战胜自我。为做好行军途中的宣传鼓动工作，以徐州兵为主的宣传鼓动组及时搜集行军途中的好人好事、突出的典型，编写押韵和仄的快板词，站在髙高的沙丘上打着快板鼓舞士气，口渴难耐也挡不住搞好宣传、提振士气的一腔热忱。徐州兵在艰难困苦的时刻，是能冲在前，打得赢的过硬兵，先后多次受到连领导的表扬和嘉奖。

穿越大漠，我们向纵深挺进。沙丘跌宕起伏，烈日炙烤大漠，我们好似走进了火焰山。临行前配备的49头骆驼专门驮给养，52斤重的大水桶一头骆驼驮4个，可是一天下来它得喝掉三大桶！战友们即使干渴难忍也要先让骆驼喝饱，不然它一步不走，哞哞地叫个不停，遇到较高的沙丘还得几个战士推着它向上爬行，这时的＂沙漠之舟‘’也是徒有虚名。这49头骆驼除了一头驮电台设备受到特殊待遇外，其它的都被拽穿鼻子。

突然，司号员吹响了防空号，一架‘’敌机＂向我方飞来，连长高喊：＂以排为单位分散隐蔽，按照要求做好伪装！‘’我们立刻反穿羊皮大衣，反戴军帽，白帽里朝外趴在背包上不动，连长手持带绳子的帐篷杆，当作羊鞭假扮羊倌放羊。‘’敌机＂超低空飞行，连续侦查拍照，盘旋几圈后才飞走。防空警报解除后我们才敢站起来，大伙已被羊皮大衣捂得灼热难当。后来直升飞机捎来我们防空演习的照片，还真是羊倌放羊模样的照片，防空演习是成功的。

我们行军至查拉湖庙宿营，按计划休整一天，补充给养。据向导介绍：查拉湖是一个很大的湖，查拉湖庙是一个大集镇，当年也是商贾云集，香火缭绕，住着近百户人家的繁华之地。但是伴随着流沙的侵蚀，风沙淹没了城镇街道，庙宇只能看见点屋顶尖，到处残垣断壁，人们被迫背井离乡向内陆迁移，一派凄凉芜的景象，让我们目睹了风沙的任性和残酷

休整当天上午，飞机给我们空投给养。我们班在电台长的指挥下选好空投地点，按风向要求摆好＂丅‘’字型布板和插好风向的红旗。运输机空投完毕飞走后不久，一架真升飞机轰隆隆飞来，它主要是来收降落伞并送一些不好空投的物品。远处的牧民骑着马和骆驼跟着天上好像‘’大蜻蜓＂的直升飞机，奔跑着欢呼着，抛着他们的蒙古族帽子，欢声雀跃。我们指挥着他们到安全的位置。直升机降落后，我们把直升飞机带来的两箱冰棍拿给牧民吃，他们拿着冒凉气的冰棍不敢吃也不会吃。经过向导翻译才知道他们长这么大就沒见过冰棍，更别说吃了。

经过20天的沙漠行军，在短暂休整后，我们迎来挑战生命极限的时刻——勇闯80公里沙漠禁区！据向导介绍，这个禁区里几乎没有一点水源和湿地，人的生存条件为零！我们要经过一天一夜80公里沙漠强行军，闯出禁区。只吃干粮不能野炊，吃喝各自解决，一句话：保住生命挑战极限！

连队从子夜时分出发，沙漠昼夜温差较大，夜行军还算好过一点。但是，还有夜间科目的演练……。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在快速行进中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阵低沉的＂嗡嗡‘’声，顺着声音望去，黑灰色的一大片望不到边。向导高喊：‘’不好，进入毒蚊区！＂我们赶紧手忙脚乱地扎裤腿、捆袖口、带风镜。这时足有一寸长的大毒蚊铺天盖地飞来，我们一边扑打一边跑步行军，虽然冲出了两公里毒蚊区，但是还有不少战友被毒蚊叮咬，伤口淌黄水溃烂，直到退伍后还留有纪念的疤痕。

骄阳似火，温度快速爬升。一军壶水放一片消毒片，里面有仁丹、醋、辣椒面、盐、糖，战友们称之为革命的＂五味水‘’，舔一舔脸上的表情就五味俱全，如此难咽之水不到半天就喝的底朝天。当午时分，跟队的团参谋拿出温度计测试，空气温度48度，地面温度59度！烈日当头晒，沙漠烫脚板，晒化了手榴弹封口蜡，烫开了解放鞋的胶底边！口干舌燥无水喝我们开始吃临行前准备好的牙膏和润喉片，两公分长的牙膏加一粒润喉片仅能坚持20分钟。汗毛孔没有汗淌，变成鸡皮疙瘩，全连战友们因缺水全都鼻子流鼻血，嘴唇干裂。这时我们才真正体会到：‘’腾格里大无边，流沙晒得冒青烟，飞鸟不敢过，骆驼打寒颤，此处无路绝人烟，神仙进去也难还！＂这首当地民谣并非夸张！我们闯出了沙漠禁区，走出了死亡之沙海。站在戈壁髙高的山丘上，目睹了难得一见的＂海市蜃楼，＂碧波万顷的大海奇观！……。

綠洲，绿洲！我们快速向前奔跑，找到了一口土井，全然不顾土井上面飘着的羊粪蛋及蠕动的孑孓和水的苦涩，我一口气喝了十多碗，就连一向讲卫生的军医也连喝了五碗。尔后，我们放纵地躺在戈壁滩上，仰望着蓝天白云，眼里闪烁着激动的泪花……。我们闯出了腾格里沙漠，战胜了生命极限的挑战。兰州军区首长发来贺电，并为我们连队荣记集体三等功！

腾格里沙漠——您给我们留下了终身难忘的记忆！

注：2020年的仲夏，适逢横穿腾格里沙漠五十周年纪念，仅以此文献给一八六团战友们及当年横穿腾格里沙漠的七连九连战友们，请阅后斧正，祝战友们八一建军节快乐！

杜迺生于二0二0年八月一日

七连干部战士在直升机前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