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楠的飞地菜园|文/孟令天

夫子雍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岳楠的飞地菜园</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20px;">文/孟令天</span></p> <p>1</p><p>岳楠从饭店出来,跌进热浪翻滚的街上。他的胸中到嗓子之间还翻滚着别的,强强按耐住。翻滚的还有脑子。街边卖瓜的摊主肩上搭了一块毛巾,他想过去扯过来擦一把脸,晃一晃身形,他近了前去。“瓜,怎么卖?”“八毛”。岳楠买了一颗西瓜,顺手还抄起一个小甜瓜“饶一个”他嘴里咕噜着,手上那点碎银子统统丢给对方。卖瓜的瞅了一眼,止住一腔子话,像是堵住滔滔不止的洪水。手里整理那些零钱,好像还分辨着不确切的慷慨和碎渣。</p> <p>2</p><p>提着瓜走了一阵,岳楠的手有点勒得难受,就停下来抽支烟。四周看了看,总觉得不太对,脑子恍惚,这不像平时徒步回家的路。于是又摸索出手机,拨通了董小姐。老婆小董吼叫了几句,显然不得要领,最后一句是“问问身边的人”。他看见身边有人散步走路,笃定是晨练时自己熟悉的公园。就轻松下来,香烟吞吐一时间逍遥的不行。他隐约地听到他菜园里的黄瓜尖尖上的花在轻声细语。想到自己的菜园,他的欢喜就格外饱满,脚下的劲儿足了,也轻了。</p> <p>3</p><p>岳楠住的小区,密集的楼群林立,他当时选中的顶层复式,最最主要的还是那个大露台。甫一入住,他就展开自己的帐篷试了几回,效果还是不错的,甚至打几个电话隔空给山上、沙漠里的驴子们,兴奋言说自己也在户外望星星。他还写了几行叫诗的句子,曰:我的飞地,我的屁股包括胴体亲吻星空下的-----一块飞地。前几年,他又买了些种植箱,种了花,也种了些菜。今年开春,他早早地升级改造,生生地把箱子挪开,把一整车的土吊装到楼顶,当然防水是一定要做的,浇水的管道,下雨排水也不能忽视,终了,那个吊装设备就抵给了施工者。铺设地板,添置防雨淋日晒的铁艺桌椅,还有老榆木条凳,一张钢丝床……一想到仰躺在钢丝床上看星星,岳楠的小得意就升腾起来,他低头挠了一阵被蚊虫叮咬的地方,看了看自己结实的小腿,他很满意自己的小腿连带大腿还有日渐隆起的肚腩。他的得意,就忍不住想要让全世界都知道。</p> <p>4</p><p>黄瓜要爬蔓子,就插竹竿给它,顺便西红柿也要固定一下,要防风。芥蓝苋菜低矮丛生,绿汪汪的最让人待见。油麦菜生菜苦菜就打发它们去箱子里高台处-------今年的几次风和降温频频,感觉天就迟迟热不起来,光溜溜的大腿迟迟不能上市,菜园里的收获也让人期待,邀请了多个批次的朋友来烧烤哈啤,观赏菜园。云将撇着大嘴探寻多次:要不从市场买些菜捆绑在菜园里,我们可以假装看不明白。</p> <p>5</p><p>晴好时,就在钢丝床上小憩,读几页书,燃只烟,啜口茶,氤氲气息中,周遭楼宇沉下去,菜园浮上来,高到星空,高到月亮的边上。岳楠上马牙雪上时,那山顶的石头灰白,就当马牙的牙是灰白的,雪是没有的,下山时裆部以下湿漉漉的,老天疑惑:咋就湿了老家?吓得?还是蹲着下山,杜鹃花上的露水沾湿的?时间之北反驳道:登上4777的高度,已经很好了,至于湿了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做人要厚道。”这声音隐约在耳。冥想恍然间,仿佛听到花开的声音,那些各式各样的花,端庄清秀,如水如月,流年这般怎争俏,花开花落,年年如此。画外有音:谁非过客?花是主人。</p> <p>6</p><p>静波来过,看过菜园,品了菜,也言说了几句花的来来去去。说着说着就说起了人的生死。去年的初春,我差点被病毒干掉。啊!众人错愕。不是新冠。那时候还没有哪,静波说。我又活过来了。整治我的病毒其实就是普通的感冒病毒,先是食欲不振,消瘦,盗汗不止,直到精神恍惚,神志不清,脚下随时都要翻江倒海。那时妻子回乌海照顾老人,儿子在北京,只我一人在深圳,最后支撑我的一个念头就是:我住的地方不远有个医院。就是那个医院,整个世界就剩下那个医院。检查,治疗,输液,吃药。十天。又十天。……我确信我是遇到了死神。有一天在床上,我看到一个长须年长的老人站在面前,不是默罕默德也不是圣诞老人,他好像说了什么,也好像什么也没说,我挣扎着要请教什么,那个拽着长长白胡子的老人不见了。我确信,那就是死神。人众听罢,环顾唏嘘。</p> <p>7</p><p>利蒙趁西瓜水灵,烤串涂过两遍陈醋之后,也义正言辞地说起他的起死回生。那年去银川检车,刚到贺兰,忽然就觉得眼花,脚下软,像是踩在棉花上,意识有不能控制的趋势。大家都明白:开车遇到脚下不听使唤可是要命。我强强忍着把车靠在路边,掏出药,抠开药瓶盖太难太难了,终于把几粒药塞在嘴里,缓过一口气,下车拦住出租,一上车,我就对出租车说:别让我死在你车上。那个司机吓坏了。我追加了几粒丹参滴丸,又说,最快的速度送我到医院,闯红灯超速的罚款我给你处理。司机根本不需要超速闯灯,穿过小巷子,七拐八拐就到了救命的医院。先量血压,70的20,快没脉搏了。你咋就随身带了药?你是第一次这样?大家问。我们家有家族史。又是惊悚到一片的感叹。</p> <p>8</p><p>祥君也讲了他的奇特经历。宝成附和了不少,像是佐证。故事讲得阴森森的,老天说:阴气太重。我们来是要往死了夸岳楠的菜园的,却讲起乱力怪神的事情。岳楠甚是谦虚谨慎,说:人类到现在为止,还不能完全解释很多事情,譬如附体、转世等灵异事件。我在大凉山彝族聚集地,见识了毕摩。就是神灵和人间的信使。那些毕摩通神,掌握了不少普通人不可能知道秘密。众人关于生死的话题好像依然阴森森的。</p> <p>9</p><p>终将老去,这是任谁都不能回避的话题。近年来关于老迈消沉的文字偏多,是天命快速抵达耳顺时正常的感知。“像是摸到了上帝的门槛”。亦或冥冥中“化作一缕烟略一升腾,就去向不明了”。说实话,故乡弄丢了,此处为乡,又何处不乡愁?乡愁不过是肉身的依托而已。岳楠对别一样的情绪就叨叨不少他的见识。说:毕摩也许能解释呢。</p> <p>10</p><p>那天云将来还车,上楼坐定,看了菜园,很是鄙夷:礼佛打禅,球胡麻插,总不是很像。岳楠骂人的话脱口而出:你他妈先把自己的烂日子弄好。云将难堪了几秒钟,点支烟,掩盖住了一些。一边竹竿绑着的蔓子吊着的小黄瓜纽子上的花瘪着嘴,一身的刺像是布满了一份鉴定书。其他的一些人也陆续来看过菜园,说些什么都不确切。岳楠总归嘴里咕哝些词句,随风飘来,散得不知去向。董小姐说:菜园投入的钱可以够三五年买菜的。岳楠的儿子丹最懂她爹:网上抖音快手狂晒什么养生快乐啊,看看我爹和他的菜园,那就是神仙的候补。</p> <p>11</p><p>豆角似蚯蚓伸长了腰身,苋菜的红在焯水时会失掉不少红的颜色。柳叶马鞭草一向冒充薰衣草肯定不是故意的,几株紫穗槐是岳楠弄来陪衬装点。也像捣乱。午后燥热,喷淋花草菜叶是不合适的,专家认为晚间暑热消退或清晨还没起劲的时候较好。木质的地板和油漆光滑的桌椅没有问题,清水泼过,整个世界都顺溜了。喜欢读书的后生不该坐牢,烂生活必然生出很烂的影视作品,那个需要上位的烂人必是不择手段……水雾霎时就不见了,凉意稍稍显示,不免也有诗行汩汩而出:一两只鸟来过了/蝴蝶裹着谁的香气/诗人播撒下种子/有的开花/有的/长成菜有的菜拔掉就死了,使命完成:死了也要经历灵魂的自由。岳楠好像觉得他的菜被赋予了神的旨意,他俨然就是那些绿色生命的毕摩。老天引来一群稚童参观他的菜园,最合适的也就是辨识植物,诗歌好像还不太成熟。其他的也等等吧。</p> <p>12</p><p>岳楠常常在微醺或半梦醒时凝视他的菜园,恍然觉得泥土里有他父亲出生地归来,也像他归去的居所。还像他在大凉山举目远望的颓树衰草……这片地确确实实是一片飞地,凭空多出来的。清晰时,他的地停止了飞,停在他的另一首诗里面。</p> <p>13</p><p>岳楠提他的瓜上楼。夜很深了。他停留在菜园,停在四处漏光的夜里,他没有开灯的意思,静静地听花开的声音,听着,听着。他的酒几乎全醒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