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麦黄时节,在墨绿的叶下潜伏三月之余偷偷生长的杏子告别青涩选择了成熟,一时间,山坡上村道旁园子里的杏树又一次变得格外耀眼起来,那一簇簇一粒粒黄色橙色的山杏,要么高挑枝头含笑,要么掩映叶下藏羞,要么颔首喁喁私语,要么溢香引人驻足。在夏风沉醉的日子里,山杏可爱俊俏的模样,实在令人垂涎欲滴。</p><p> 耄耋老人赵云坐在院子里的杏树下乘凉,他的身旁簇拥着一群孩子,他们正在听赵云操着浓厚的方言讲故事。“故经古,故经古,故经湾里拴老虎,老虎妈妈填炕呢,一屁打的烟扬呢……”“哈哈哈哈。”老人小孩全都沉浸在欢愉中。头顶的杏树枝上,挑满了大大的杏子,黄橙橙的,十分诱人,它们像一群淘气的孩子,眼睛滴溜溜盯着地上的孩子们。这是一棵大接杏(嫁接后的杏子)树,每年农历六月初,是这棵树硕果成熟的时期,由于杏大肉厚味香核甜且成熟早,常常吸引着村里好多孩子来品尝品鲜。</p> <p> 杏树的魅力就在于他普通完全可以生长在贫瘠的土地上,它是村里孩子们的快乐源,赵云至今清晰的记得自己的孩童时代。那时候,村里条件还比较差,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即使饿着肚子但孩子们最不缺少的要算快乐了。大家往往就地取材,每一截草每一根树枝都可以成为他们的玩具,他们可以上山捕蚂蚱,可以爬树摘榆钱,可以蹚河捉蝌蚪,可以钻洞捉迷藏。只要玩起来,孩子们之间就会没有身份和性别的限制,就会消除上次玩耍产生的隔阂成见,所有的烦恼都会随着游戏的进程烟消云散。</p><p> 赵云兄弟四人,由于人口多小时候家里日子过得十分拮据,作为老大的赵云很早就被派到地主家放羊。他每天早出晚归,赶着羊群奔走在村子的各个角落,山坡上那片杏树林是赵云最爱的去处。当粉红的杏花渐渐褪去鲜艳的色泽,那些毛茸茸的小青杏便开始探出了脑袋。小赵云和同伴们会非常开心,他们往往躲开地主的视线范围,偷偷摘下一些小青杏,几乎不假思索便扔进嘴里,随着“嘎嘣”一声响,牙痒和酸涩便充盈了嘴腔,这味道麻痹着饥肠辘辘,同时也给他们带来了无比的快感。有时候,他们会吃掉青杏肉,留下白色发软的杏核,从棉衣缝里撕点棉花,小心翼翼把杏核包在棉花里塞进耳朵“孵小鸡”,期待一只“小鸡”出来的梦想常常被耐不住性子的反复偷看化作泡影,最后的结果出奇的一致,那就是捂得发红的杏核被挤破的命运。</p> <p> 包产到户政策实施后,那片杏林被分配到几户人家手里,赵云也有幸成为主人之一。他们家分到了几十棵大大小小的杏树,每年的杏子成熟之际,赵云的孙子们便会提着篮子去树林拾捡山杏,他们把杏子肉晒成杏脯,把杏核晒干分别出售,换回的钱做学费用。如果要卖上好价钱,就需要把杏核砸开裂,取出杏仁来。拿上半块砖头,侧放着杏核,用锤子敲上几下,裂开的杏核里便会掉落杏仁,一粒粒积攒在一起,待逢集日拿出去出售。在没有其它经济来源的日子里,杏树成了孩子们夏季学费的主要途径之一,因此,赵云一家对杏树的感情很深。</p><p> 实际上,赵云对院子里的这棵杏树怀有特别的情愫,一直舍不得移栽或者挖砍。这棵树是赵云亲自种下的,也是他亲自嫁接的,那时候村子里很少有松柏树之类的“富贵树”,只有榆树杏树等适合旱塬的树。有一年暮春,赵云发现院子里长出一棵杏树苗来,红褐色的树杆夹带几片绿色的叶子,不几个月已经长得很粗壮了。第二年春天,赵云托一个货郎从武山带回一致杏树枝来,他把院子里的杏树苗截断,切开一个切口,把带来的杏树枝端削切成片装,塞进切口里,用泥巴糊上再拿塑料包扎好,一个月后这棵大接杏树成活了。</p> <p> 院子里的杏树在赵云的精心呵护下日益长大,每年都会结出许多杏子来,由于水分充足,杏子往往结的很大,杏肉多杏仁甜成熟的早缘故,每年都会吸引村里的小孩们前来窥视。然那时的赵云是极其吝啬的,他紧锁院门,是轻易不会把杏子给别人的。令赵云至今痛心和不安的一件事是有一年夏天,他们全家去赶集,村里的一群孩子趁他们不在,几个人翻墙去偷摘杏子,一个小孩受惊吓不小心从墙上摔下崴了脚……“就几个杏子啊!”赵云后来常常喟叹,“可那时候家里困难啊,孙子们指望它们换学费,我不得不小气的。”赵云为自己辩护着,但他的心里依然是愧疚和不安的。</p><p> 后面生活日渐富裕起来,赵云不再守护几个杏子了,每年杏黄时节,他都会主动邀约孩子们来院子里吃杏,而他则坐在树下,望着孩子们呵呵发笑。有时候,他还会讲故经,讲属于他童年的经历,有着和杏子一样从酸涩到甜香的过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