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r></p><p> 第一次到海南是休婚假,随丈夫从湖南又是火车又是轮船又是汽车又是摩托车,几天后,才平安到达部队。连续地奔波,我已尘土满面。比我更灰扑扑的是他的房间——他归家时之匆忙,两个月无人居住之荒芜,尽显其中。</p><p> 陆续有人过来看新娘,我无心应酬。到部队是下午五点多,我得抓紧时间打扫卫生 。房间不大,一间卧室一间厨房。房间的家具最新的,也只有六、七成新。他说是其他干部转业时不方便带回老家,张三给他一个桌子,李四给他几把椅子,王五再给他一张床……凑起来的。收拾到晚上十点多,总算是窗明几净。看着眼前简陋的一切,想着好歹是自己在海南的第一个家,便也满心欢喜起来。认识他以后,他一直说自己是山里人。我理解的山,也就是我们湖南湘乡市郊的东台山——山下不仅有村庄有学校,还有商店饭店,山里到市里骑单车最多也就三、四十分钟时间。哪知他说的山,是除部队以外,周围再没有其他人烟,除了山还是山。部队是建在一座大山的脚下,一条山路的尽头。</p><p> </p><p> </p> <p> 初次来海南,尽管是住在大山深处,但我俩难得团聚,日子怎么样也觉着幸福。丈夫当时刚调到连队当连长,按规定应住到山上营房,和战士们呆在一起。部队领导考虑到我是第一次来部队,连队也有指导员在,便特批了他,在我休婚假的这段时间,晚上可以回机关营房。</p><p> 每天早晨,丈夫早早便要去连队,晚上要很晚才会回来。我人生地不熟,也不敢到处走动。好在他买了不少的书和音乐磁带。我一个人在家时就看书,看累了就听音乐,再累了就睡觉。他几次叮咛我,山里蚂蝗多,不要去草里,下雨天更是不能去。我嗯嗯嗯地应着,转身全忘了。一天,刚下完雨,我懒得做饭,便拿了碗去食堂打饭。抄近路飞快走过一小块草地,刚到食堂门口就感觉脚上怪怪的,低头一看,好多蚂蝗正往我腿上钻钻钻,吓得我连哭带叫,一个劲地跺脚。几个士兵赶紧跑过来帮我拍掉。从那以后,很长时间我都不敢靠近草地。那种恐惧,直到他调离山里部队几年后,才慢慢消除。</p><p> 当时,我们住的是平房,外面有个水龙头。外面光线好空气好,我淘米洗菜洗衣服通常都喜欢去外面的水池。有次,我正低头专心淘米,突然听到有人大叫,嫂子,快跑!有蛇。我盆子一丢,拔腿就跑,头也不回地跑,使劲地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后来,战士们告诉我,他们当时看见我蹲的水池边的那棵大树上有条竹叶青正沿着树枝朝我爬过去……听得我胆战心惊。我最怕蛇,而山里有蛇又是常事。有天晚上,我饿了。因为山里实在没有啥地方可以买到吃的,我便熬了一点白粥。去厨房端粥时,看见桌子边的地上有堆黑东西。晚上灯光暗,我根本没看清是啥,以为是个石子,正准备一脚踢开,它突然动了一下,吓得我脚一缩。丈夫那时还没回家,我跑到值班室叫人。来了两个战士,发现是条小眼镜蛇。山里战士大多锻炼出来了会捉蛇。不一会儿,他们就把蛇捉住了。我暗自庆幸自己那一脚没来得及踢出去,否则后果不敢设想。从此,在山里,每晚睡觉前,我总要小心翼翼先掀开被子一角,仔仔细细地看,确认里面没有任何东西后,方敢钻进被窝。睡得也很警惕,稍稍感到有点异样,就会惊醒。遇到晚上他有任务,无法回家,我就整晚整晚,不敢关灯,不敢睡觉。虽然卧室门,我们都会顺手关闭,但还是在卧室里发现过蛇脱的皮,看见过蜈蚣,至于一些不会对人造成伤害的小虫子,更是经常看到。我曾经和他开玩笑,说我大概是闯入了中央电视台的《动物世界》吧。</p> <p> 我到部队一个星期后,会计休完探亲假回到部队。随他一起来的还有他老婆和两岁多的女儿。他们住在我家对面,也是湖南人。他们的回来,让我的生活顿时有了颜色。</p><p> 会计老婆爱玩扑克牌,我不会玩,她便教我玩“升级”。等我略微懂了,她就到处找人实战。我们打牌并不玩钱,只贴“胡子”。我刚学会,迷迷糊糊。玩着玩着就会忘了什么是“主”,不是把“主”埋掉,就是一顿乱出,经常把边上看牌的人,桌上打牌的人,惹得是笑的笑叫的叫骂的骂,热闹得很。</p><p> 会计家的小女孩很粘人。她妈妈不让她吃零食,说影响胃口。我倒认为,完全不让小孩吃零食,其实也是一种残忍。她很机灵,很快便知道我这儿经常会有零食。她妈妈忙家务时,她就会一踮一踮地来我家。我俩把门关住,躲在房间里吃零食。她爱边吃边冲着我笑,我也学她,边吃边冲着她笑。零食让我俩建立起深厚的友谊。她是个挺爱管事的小可爱。平时爱管她爸的衣啊鞋啊帽啊什么的,和我熟了以后,她便开始管我家的事情。一次,她很认真地把我拉到外面,指着晾衣杆上的裤子对我说,阿姨阿姨,叔叔的裤子烂了。我绕着看了一圈,没发现烂,就问她,哪儿烂啦呀?她指了指裤子前面,大声地说,这儿烂了,有个洞,好大的洞。我一看,是我晒丈夫裤子时只扣了前面最上面的扣子,衣架一撑,前面就露出了一个大窟窿,小姑娘以为是烂了呢。我把裤子前面其余的扣子一个一个都扣好,然后对她说,你看,阿姨现在补好了吗?她认真看了看,点点头,还学她妈妈夸她时的模样,对我竖起她的大拇指。粉嫩粉嫩的小脸仰向我,阳光一般灿烂。</p> <p> 有朋友的日子,真快活。慢慢地,我和其他两个志愿兵的老婆也混熟了。她们来自大陆农村,结婚后就陪丈夫住在了这山里。她们很勤快,把土挑到平房屋顶种青菜、辣椒、葱蒜……。虽然她们总叫我想吃时去摘便是,但我实在是太怕再遇见蚂蝗和蛇了,始终不敢去。</p><p>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有了四个女人,整个部队顿时有了人间烟火。</p><p> 部队的大货车,两天去市里买次菜。除司机和带车干部可以坐在驾驶室外,其余的人都是坐在后面的车厢。山路上灰多,来回几个小时折腾,回家洗个脸,一盆水就黑了。要是路上突然遇到下大雨,就更有趣,个个像是水里的鱼,滑稽得很。我们和部队的战士们一样,经常会因为种种糟糕状况的出现,埋怨进次城太累,但只要有机会,大家又都收搭得干干净净,早早去大货车处等候,唯恐去晚,车子开跑了……</p><p> 我们四个女人会结伴去市里买菜,顺便再逛逛街。我在她们的介绍下,认识了菠萝蜜、榴莲、红毛丹、莲雾、山竹……这些我以前从没见过也没吃过的水果。我还清楚记得,第一次和她们去市里买东西时,卖东西的女人看上去大约有四十多岁。她问我,阿姨,你要买什么?我吓一大跳, 我才二十多岁,她都四十多岁了叫我阿姨,居然叫我阿姨!我看上去有那么老呀?我顿时没了心情,焉不拉几的。回到家,拿出镜子,我是左照右照,上照下照。丈夫好奇地问,今天身上贴满金子啊?照个不停。我委屈地大叫,有个女人叫我阿姨,她都四十多岁了,叫我阿姨!我有那么老么?!丈夫哈哈大笑,告诉我,在海南,叫女人“阿姨”,往往是出于礼貌,与这个女人的实际年龄无关。我一听,心里的乌云一扫而光。</p><p> </p> <p><br></p><p> 山里的物质终归是贫乏的。物质的贫乏,于是给了我们各种聚餐的理由。谁家有块腊肉,聚!谁家做了红烧肉,聚!谁家熬了骨头汤,聚!谁家买了鸡或鸭,聚!谁谁谁要是在河里钓到了几条鱼,更是要聚!再没啥好吃的,有一壶米酒,炸一碟花生米,一群人也能吃吃喝喝得高高兴兴。至于几家人把自己炒好的菜,往坪里桌上一凑,这个走过来夹一筷子走了,那个又走过来夹一筷子走了,是常有的事。大家脑子里都没有这是你家的东西,那是我家的东西的概念。也没有谁家出去会想到要锁门,都只是顺手掩下门防蛇防虫而已。我们就像是一个大家庭的兄弟姐妹,来自全国各地,却从不分彼此。</p> <p> 一个月的婚假,在愉快中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倒计时。丈夫积攒了几天假,说带我去三亚看大海,我兴奋得尖叫。过琼州海峡时,因为之前晕车晕得特别厉害,整个人都精疲力尽的,上船时,完全没顾得上看海。上船后,又晕船,吐得天翻地覆。下了船,整个人虚脱得直接往地上一躺,根本不想再动弹……</p><p> 三亚的海,真美啊!远远听见海浪的声音,我就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劲地大叫“海!海!海!”,把身边的人都逗乐了。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欣赏海。蔚蓝蔚蓝的天空,一望无际的波涛,星星点点的渔船,三三两两的游客……,一切都跟画儿似的,美得让人窒息。我在沙滩上奔跑,在水里跳跃,在石缝里找小螃蟹,在岩石上看海水漫上来又退下去 ……完完全全忘记了时间的存在。仿佛进入到一个童话世界,没有烦恼没有离别没有忧愁。天地之大,都是我们的;天地之间,也只有我们。我们去了大东海,亚龙湾,天涯海角。坐了摩托艇,吃了海鲜,买了纪念品。海南就像是一个万花筒,不断在我眼前变幻着模样。一会儿原始,一会儿温情,一会儿浪漫,一会儿又热辣……这一个个全新的世界,让我着迷。</p> <p> 相聚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之后,长期的分离成了我们生活的常态。考虑到我晕车晕船厉害,加上回程没有伴,丈夫不放心,就给我买了一张机票,并把我送到了海口美兰机场。登上飞机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不知道——</p><p> 海南,这块四季如春的土地,十年后,会成为了我的第二故乡。</p> <p>简介:何静,笔名天涯静海。湖南人,现定居海口。愿以一颗干净的心,与你在文字里相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