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母亲八十

经水却云

母亲的生日，是在农历六月初九，适逢一年农事中最忙碌的双抢。起早贪黑栽田打禾，跟时间赛跑，晚饭桌上若多出个把荤菜就算过了一个像样的生日。母亲说，这个节点出生的人是辛苦命。后来，都吃上了饱饭，生活越来越好，累出眼屎的双季稻逐渐被单季中稻所替代，那种打早稻栽晚稻的双抢时代一去不复返了。母亲的生日，也紧跟时代的步伐，终从忙得不可开交的农忙时节抽身而出。 母亲那个年代的人，生日过的都是农历。每逢这天，我们几子妹不约而同回到屋里，吃下母亲不断切开的西瓜跟香瓜，炒上一桌子家常菜，宴席散了，母亲的生日也就过了。 母亲前后办了两个身份证，出生年份却不同，一个是40年的，一个是41年的。事实上，母亲至今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哪年出生的。母亲幼小丧父，外婆改嫁他乡，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外婆讲不清楚母亲出生的具体年份，只记得是六月初九那天困醒一觉时分生了的。跟母亲从小一块长大的人说母亲是39年的，也有说是40年的，而当下仍在使用的身份证显示时间为41年，据母亲回忆那是当年换证时办错了的。姑且，就当母亲是40年出生的好了。 按照男进女满的乡俗，今年，母亲年满八十岁。八十，可是大寿，而母亲不愿意过大生日，因为我的奶奶就是过了个七十岁生日当晚得了病，时隔不久就去世了。我的奶奶身体健旺，很少害病，谁也想不到生日之后就倒了床。母亲认为，我的奶奶若不大张旗鼓做七十岁生日，或许会活得更长。母亲对自己的八十岁生日讳莫如深，一旦提及，就拿奶奶的七十岁生日打比方。我懂得其意，无外乎有二：一来心里有个疙瘩，怕重蹈奶奶的覆辙；二来客到礼随，不愿意给人添麻烦。 今年母亲的生日，逢周三，我请了一天假，驱车五十公里淡如平常地回到屋里。母亲见到我们，压抑不住喜悦，搬来几个西瓜，切开成块，递到手里，要我们攒劲吃，好像我们从来没有吃过西瓜似的。姐来了，哥的孩子来了，姐和哥的孩子的孩子也来了，家里四代同堂，热闹非凡，母亲喜形于色，笑逐颜开。 母亲忙里忙外，没有一刻停歇，不是在烧灶火，就是在取、放东西的路上。中午刚过，依稀听到油倒入锅中的声音，几个人或立或坐在厨房大声说话，时不时试下菜的咸淡。母亲的身影时进时出，乐此不疲地将炒菜需要的配料从各个角落取过来，紧接着又放了回去，什么东西都要问她，是屋里的大管家。“妈，油放在哪里？”“妈，屋里有剁辣子么？”“妈，快拿香叶来”……锅碗瓢勺的声响，柴米油盐的日常，偏安一隅的厨房除了香气弥漫，还自始至终充盈着家的味道。 老年人的身体状况，是个不可估算的变量。去年，母亲先是患上了膝关节骨性关节炎，接着腰椎间盘突出压迫坐骨神经，腰腿疼痛，晚上翻不得身，白天走不得路。后经治疗，症状有所缓解，但病根难以除尽。也许是被痛怕了，母亲禁口禁得最好，仔鸭、仔鹅、虾米等坊间传闻翻病的东西一概不吃，但要她别蹲少提重物的医嘱，干起活来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房子当西晒，落日的余晖大片照射过来，母亲满头的银发在光下益发亮眼，脸上爬满了皱纹，站不直的后背明显又驼了些。母亲是不服老的。五月份的时候，母亲临时受命去黔城帮忙带重孙女，重孙女喜欢跑且跑得蛮快，在一次牵拉的过程中大脚绊到小脚，两人相继倒在地上。我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未等我跑到面前，母亲一骨碌爬了起来，迅速将重孙女从地上抱了起来，神色凝重地将小脑袋摸了个遍，确定无大碍后才露出笑容。所幸，一老一小均只受了点皮外伤。母亲确实老了。上次端午挪粑粑，母亲感觉力不从心，首次流露出明年不再做粑粑的伤感。当时我不当一回事，现在想来，八十载的夜和昼，在母亲身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母亲又怎会不老哟！ 夕阳西下，曲终人散。走时，母亲从禾塘坪下来，送我们到车子附近。一辆小车从马路上驶过，一些村民稀散地行在道上。母亲始终站于路旁的屋檐下，含笑目送着我们离开。车子渐行渐远，母亲站在原地，身影越来越小…… 2012年江西婺源 江西上饶的三清山，号称小黄山，海拔1800余米，母亲带着我们直接爬了上去 2013年张家界 2013年底第一次来到深圳 2015年福建厦门 2016年长沙橘子洲头 2017年广州，第二次来到深圳 2018年两位老人独自跟团至沪、苏、杭 2019年香港，第三次来到深圳并在孙女家过了生日 2019年雪峰山苏宝顶 2020年在北京过年 2020年老家随拍 今天，母亲八十岁生日。菜摆满了桌子，母亲破天荒喝下了小半杯天麻跟金樱子混泡的金黄澄清的米酒。晚饭过后，蛋糕切起，中堂里传来二胡的演奏声…… 重孙子拉生日快乐歌 外孙女凑个热闹 外孙媳妇专业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