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医院往院部1306房

冬冬

走出半生，已是老胳膊老腿的，常常听人说，上了年纪的人特别不经摔，特别是女人，更年期的女人更容易中招。哼哼，三样我全占齐了，是不是意味着我骨折的概率相当大，细思极恐！ 不作不死，偏偏一个转身，我就摔了个大扑爬。老天爷像是给我开个大玩笑，也像是为了印证某种概率之大，眯着一双老眼在大千世界里扫了扫，便把我提溜出来，还没等我大声疾呼说：“不要啊！！”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骨折了。 为什么偏偏是我？老天爷也忒不公平啦！我自认为还算是一个好人，为什么就要受此重罚？！ 我的世界瞬间暗淡下来，眼前夏日的明媚像是缥缈在另外一个时空里，车水马龙的街道和行色匆匆的人们像电影默片一样变得极为虚幻而不真实，那几个谈笑风生的人在说什么？只看到他们的嘴唇一张一嗡，他们离我那么近，又仿佛远在另一个世界…… 直到我被推入南山医院住院楼的1306房，眼前的一切，人、事、声音才渐渐的回归到我的世界中来。 是的，从慌张失意忐忑不安所有的负面情绪如潮水般排山倒海而来，轻而易举地将我淹没吞噬，到那点尚存的理智一点一点爬出来占了上风，我终于接受了现实，并开始打量我所在的的病房以及病房里的病友们。 这是一个有六个病床的大房间，门窗相对，左右两边各三张床。我的床位于其中一边的中间，左边是龚姓姐姐，年长我一岁，同我一天入院，肩骨骨折，同样也是后天手术。 右边是前两天刚做完手术的内蒙姑娘，也是膝盖的髌骨部位。我正羡慕她已经动完手术度过了一大难关，她的主治医生却十分不客气地说她的康复训练不达标，还亲自动手硬生生地将她的膝盖一点点掰弯。 内蒙姑娘疼得像杀猪一样，叫得呼天抢地，叫得嘶声力竭。对此医生不但表情淡然毫无所动，走的时候还丢下冷冷的一句话：这样弯曲度得还不够，远远不够！ 我知道，医生只是尽职而已，如果手术后的膝盖不训练弯曲到一定程度，以后走路就会受限，直接后果就是一瘸一拐。 内蒙姑娘抬起一双湿漉漉的眼眸看着我，眼中的迷茫和无助让我心痛。她嘴唇嗫嚅了几下却没发出声，像是耗尽全身的力气，又像是嘶哑的喉咙再也不能发音。 她垂下眼帘，一颗泪珠顺着她的眼睫毛悄然滑落。等她再抬起头时，唇角已挂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苦笑，像是看着我，又像是看着我旁边的某个虚无，幽幽地开口说：“其实，手术真不算个事，弯曲膝盖的痛才是真要命呐。” 我的心顿时格噔地往下一沉，我还没抵挡住紧一波慢一波隐隐袭来的对手术的恐惧感，岂不是还要受这二茬罪？吃这二茬苦？ 本来还想好了几句安慰的话也哽在了喉咙，只余一声轻叹，我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凭什么安慰别人？ 另一边的三张病床，和我正对面的是田姓姐姐，比我大九岁。她的膝盖出了点状况，做个微创手术即可解决，碰巧也和我同一天手术。 田姐看上去并无大碍，走起路来稍稍有点跛，却丝毫不妨碍她出出入入来去如风。一会儿说闷死了得出去遛遛弯，一会儿又似闲庭信步般携着她姐姐一起回来，一会儿兴高采烈地挎个小包出去逛商场，一会儿又在护士找她团团转的时候风风火火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羡慕她的来去自如，同样是膝盖伤，我却一动都不能动。田姐安慰我说：“这有啥，我去年膝盖后面长了几个瘤，动了大手术，也是好几天都不能动，这不也过来了嘛。” 我点点头，却无法消解心中的烦闷。也许是看出我的郁郁寡欢，田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把她的那段膝盖辛酸史连说带比画地摆到了我的面前。 上天似乎特别喜欢捉弄她的膝盖，小磕小碰简直就是家常便饭，那淤青的肤色都快成为膝盖的主色调了。哎，田姐叹口气，一幅不提也罢的样子。只是造化弄人，长几个血管瘤吧，也和膝盖脱不了干系，不偏不倚的就长在了膝盖的后面。 好吧，接受现实，住院做手术，这也就算了，等她能健步如飞的时候，几个老姐妹约她去买电瓶车，她一个最不想买的人，却在众姐妹期盼的眼神中成为试车的不二之选。原因无他，艺高人胆大，乐善好助人。 但任谁都沒想到，她双手刚刚握上电瓶车的把手，右手不经意的拧了一下（那可是油门啊！），人还没上车，车猛然疾驰向前，人在猝不及防中结结实实地被拽飞出去，落地时首当其冲的还是她那可怜的膝盖！ 田姐说话的语速非常快，表情丰富，肢体语言较之表情也不遑多让，真叫做声情并茂，绘声绘色。而且她给人一种在讲述别人故事的感觉，该调侃时调侃，该评论时评论，奚落嘲讽时不遗余力，幽默风趣时倒是颇显本色…… 我烦躁不安的心确实平复了不少，并不是因为田姐的描述多么富有戏剧性，也并非因为她膝盖的磨难比我多得多，而是因为，榜样的力量！ 沒错，就是榜样的力量。田姐的开朗、大气、热爱生活和无所畏惧，将生活中一切不可承受之重都看成生命中本就该有的一部分，不怨天不尤人，从容接受，坦然面对。 是的，生活总不会一帆风顺，那些小病小痛小灾小难，就像生命中无可回避的过客，它们迎面而来，也终将会消失在漫漫的生命长河中。 我是个追求完美的人，包括生活的平安顺遂和身心的安泰喜乐，难免总是期望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却道是，不经一事，不长一智。不得不承认，这世上并不是所有的东西都符合想象，只是，在渐行渐远的回望里，那些痛过的、哭过的，都演绎成了坚强。也许，正是因为有风有雨的日子，才承载了生命的厚重。 哈哈，看似我做出一副煲鸡汤的样子，实则是，一帖实实在在的老火鸡汤已缓缓落肚，心灵得到了极大抚慰的同时，身体也充盈着能量。 言归正传。田姐左右两边的病床都是因车祸而被撞伤的，一个姓毛，年龄不详，目测30岁以内，采取的是保守治疗，虽然不开刀不打针，却也动也不能动，一应吃喝拉撒都是躺在病床上完成，也是一种苦不堪言的折磨。几天后，她可以慢慢靠坐起来时，我才得以见到其庐山真面目。 另一个叫薛桂华，今年48岁，长着一张娃娃脸，还有一副甜甜的娃娃音，举手投足都像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我们都叫她桂花，即好听又顺口。她已住院两月有余，前胸后背膝盖都有伤，接骨修补，满身都是钢板和钉子。夜里她总是要起来一两次，疼得睡不着，又无法排解，只能到走廊上走一走，或是去旁边的小阳台上吹吹风以分散注意力。 尽管如此，身体的重创仍是在其次的，心灵的伤害才是让她夜不能寐的主因。 那个把他撞飞出去的车主，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在清晨无人的街道上，从桂花倒地、无助地向他求救到最后不得不艰难地自己报警为止，车主都一直安坐于车内事不关己似的无动于衷，一脸的漠视和淡然。天啊，这算怎么回事？！就算是个路人怕都会施与援手，何况是一个要付全责的肇事者！ 看到桂花报警了，车主似乎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期，但这个人丑陋不堪的面容才刚刚揭开一角。他漫不经心地走到桂花面前，面冷话更冷：“你就装吧！想讹钱是吧？你一碰瓷的，还好意思在我面前演，你演吧演吧，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 此时的桂花已经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豆大的汗珠从面颊上滚落，是个人都可以看出任谁都装不出来。但那个车主似乎并不准备就这么善罢甘休，一直在骂骂咧咧，各种恶毒性的攻击语言简直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躺在地上的桂花身心俱疲，无力反驳，也不屑反驳。 只是，一阵紧似一阵的寒意透过桂花的肌肤沁入心骨，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栗起来。同时，悲从中来，她的心一边滴血一边在呐喊：“老天啊，为什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他撞了人还可以那么嚣张？！……”此时，桂花的脸上已经分不出汹涌而出的是泪还是汗…… 从桂花被送到医院查出多处骨折和多处软组织挫伤到住院治疗的两个多月后的今天，那个车主自始至终未曾露过面，更不曾有过一个电话或短信，堂而皇之地将住院及医药费用全部交给了保险公司去处理，仅此而已。而对于桂花的误工费、护工费及精神损失费的诸多诉求，车主充耳不闻置之不理，看那意思没再劈头盖脸地骂上一通，已经是对挂花的仁至义尽了。 这还是人么？说他是人渣，简直都是侮辱了人渣这个词，他就是个不折不扣沒人性的狼心狗肺！哦，不对，又抬举他了，动物还知道守望相助呢，他连畜牲都不如！ 不禁感叹，在一个小小的病房里都能看尽人间百态。 好在，桂花坚强地站了起来，不但站了起来，还拿起了法律的武器，以捍卫自己的权益。 我们都在为她摇旗呐喊，为她加油。对于那种毫无礼义廉耻的人，就由社会的正义来惩罚吧！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