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凉亭正面匾额——古太平乡</p> <p>被浇筑了水泥的石埠,也封存了村子古老的传说。</p> <p><br></p><p> 古时驿道上五里设一短亭,十里设一长亭,这些建筑是行人驻足休息的场所,后来也成了分别相送之地。而凉亭大致用于给行人躲避风雨,提供短暂休息的去处。</p><p> </p><p> 太平村的凉亭建在村口北面,走出凉亭眼前就是富春江,出左门沿坡而下就是摆渡船停靠的石埠头。这个凉亭最早大约是为去对岸干活的村民等候渡船时提供休息用的。早先富春江上能过渡的码头少,方圆十几里内村民或远方的客人要去富春江北岸,都要通过太平村过渡。行人风尘仆仆地赶到渡口,总得先在凉亭里歇会,等着过渡船靠岸,搭上一叶扁舟横渡富春江,走向要去的远方。</p><p> </p><p> 村口的凉亭很简单,砖木结构,白墙黑瓦,青石板的门框,没有门。凉亭靠村的一侧是一个四方的大门洞,临富春江的一面左右两边是两个拱形的小门洞。从村里走进凉亭,走出左边的门洞到达横渡富春江的渡口,走出右边的门洞是一座叫小后山的小山包,山脚下就是连接富春江上游与下游的轮船码头,轮船上至桐庐,下到杭州。</p><p> </p><p> 出了凉亭,西面有块平整狭长的空地,是村里其中一个小队的晒谷场。后来生产队解散实行分田到户,这个晒谷场就成了附近村民用来晒粮食的主要场所。双抢时节雷阵雨频发,一旦东边的乌石山云层聚集变厚变黑,妇女们就得赶紧从田野里跑回来抢收谷子。拢敞垫,畚谷子,收在角箩的谷子来不及挑回家里,就暂时放在凉亭里,又急忙折回晒谷场滚叠晒谷子用的敞垫。随着“轰隆隆”一阵雷声,雨点也急促地追着砸了下来,背着敞垫的女人三步并成两步冲进凉亭里避雨。约定俗成一般,装谷子的角箩担放在凉亭中间确保不会被淋湿,敞垫不管谁家的统一直立在凉亭的西南角,这个角落就算雨再大也飘不到。雷阵雨到来之时,很少有村民能提前收好谷子及时挑进家门,更多的妇女只能在凉亭里坐在架在两个角箩之间的扁担上休息,平复一下雷雨到来前打仗似的抢收消耗的体力。好在夏季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会儿雨过天晴,大家各自挑起谷子回家,凉亭内又恢复了平静。</p><p> </p><p> 夏季凉亭的角落里堆满了各家各户的敞垫。每床敞垫上都用墨汁写着主人的名字,右下角再用小一号的字体写着置办敞垫的年月日。傍晚小孩子去富春江里游泳时经过凉亭,总会用刚学到的字大声念敞垫上的名字,于是那床敞垫是你家的,这床敞垫是我家的,你家的敞垫比我家的年龄大,我家的敞垫看上去比你家的新,小伙伴七嘴八舌嬉闹一番,然后猴群一般奔向渡口的石埠,在富春江里尽情嬉戏洗去一天的燥热。</p><p> </p><p> 冬季的凉亭稍微显得冷清,因为没有门遮挡,北风会穿过凉亭,吹得地面的灰尘往村里面滚。那时除了需要过渡的行人,很少有人在北风凛冽的凉亭里呆着。有一年却是例外,凉亭里原先堆放敞垫的地方多了一堆稻草,上面放着一床破被褥,有个外地的老头一路乞讨经过村子,在凉亭里暂时耽搁下来。村里人也不赶他走,老头早上便在江边洗了脸,然后进村乞讨。冬季农闲,一般人家都起床晚,唯小孩子上学按时起床。我家离凉亭不远,父亲又是教师,也同样要每天早起。乞丐也知道小孩子那里讨不到吃食,就在我家门口等着。母亲盛好一家的早饭,也给站在门口等候的老乞丐盛了一碗,那人就边吃边走了。以后几天老乞丐准时等候在我家门口,母亲还是照例给我们盛浅一点,给老乞丐留一碗。连续过了十几天,母亲给乞丐盛好饭终于发话了:老伯伯,你上门要点吃的我会给,但你天天只认着我家我们也吃不消的,明天就换个人家要吧。乞丐点头称是,第二天果然没有来我家乞讨。小时候粮食还很紧张经济条件困难,真的没有多余的饭菜施舍他人。</p><p> </p><p> 渡口的凉亭像是一个关隘,走出凉亭就算走出了村子。村里人送亲戚朋友南来北往,一般等船的时候在凉亭里告别,相约下次再聚。上小学时,学到了一首歌:“长亭外, 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 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以当时狭隘的认知,认定歌中的长亭就是村口的凉亭;而太阳下山还可以写成歌中诗意的夕阳西下。放学回家后我特意跑去凉亭里呆看太阳渐渐接近北岸的群山,想象着长大以后会与朋友在凉亭里像大人一样喝酒送别,然后友人坐着渡船去江北岸,再也不会回来。那些幼稚的幻想里,还是无法理解歌词中到离别的忧伤。</p><p> </p><p> 渐渐长大,知道山外有山,大江尽头有大海。随着中学毕业,眼高手低的我没有考入高中再读,而是去了一家乡镇企业打工。每天早上,自行车骑出凉亭,顺着塘路一路向东到厂里上班;傍晚,沿着塘路回来拐进凉亭回到家里,与家人在昏黄的灯下一起晚餐。寒来暑往,风雨无阻地在凉亭里进进出出了好几年。</p><p> </p><p> 初秋的一天,同在厂里打工的朋友说要去杭州上班了,大伙儿自然跟着高兴,晚上在我家一起聚餐为朋友饯行。夜幕降临,大家走出凉亭坐在渡口的石埠上聊天,各种各样热闹的祝贺最终聊到了明日的离别,空气中慢慢弥漫了淡淡的忧伤。夜深渐凉,我们回到凉亭走进村里回家,低声唱着那首熟悉的歌:“长亭外, 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 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年少的我们憧憬着美好的未来,也终于体会到离别的忧伤。多少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那天晚风吹拂下江水泛着银光,月亮从凉亭上升起,头顶清朗天空里漫天繁星。</p><p> </p><p> 后来村里在村南面修筑了第一条公路,富春江也建造了第一座大桥。随着交通发展,江边的塘路不再是主要交通要道,凉亭也随之失去了应有的作用。</p><p> </p><p> 前段时间想去看看记忆里的太平渡,可惜通往码头的地方建了围墙,铁门上挂着生锈的大锁,看不到码头与浮桥。我想拍个轮船码头的侧面照片也行,于是绕过小后山前往渡口。车子停在凉亭门口,看到石埠头水岸边停着一只白鹭。等我停好车走向石埠时,白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飞走了,石埠上空荡荡的。一个人站在石埠上,朝轮船码头的方向看去,那片水域空空如也什么也没存在。大概码头很早以前就拆除了,只是我不知道。回到凉亭门口,才发现凉亭已破败不堪,坍塌的墙角长满了野草。旧时的凉亭,匾额字迹模糊,勉强辨认出“古太平乡”与“续善亭”几个字,站立许久,也没看清落款与年月。</p><p> </p><p> 扶着凉亭的青石门框我怔立在那里,往昔岁月从封印的记忆中轰轰烈烈地滚滚而来,热泪瞬间漫过眼眶,模糊的视线里年少的我们欢歌笑语地从我面前走过,踏浪而去走向远方,而此时我却看不清眼前的一江春水。凉亭里放着不知哪户人家的双轮车架,车轮却不知所踪。总有一些物件没有用却舍不得丢弃,就像这个渡口,渡船早已停摆,凉亭依然守候江畔,延伸至富春江里的水泥台阶,还能等来吱呀吱呀的摇橹船吗?心下不禁生出几许苍凉,耳边依稀响起那首歌:“长亭外, 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 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p> <p>凉亭内匾额——继善亭</p> <p>凉亭内没有车轮的车架</p> <p>凉亭边的香樟树</p> <p>凉亭内部结构</p> <p>七十年代的太平渡</p> <p>破损坍塌的凉亭一角</p> <p>江面空旷,我们的童年已经远去</p> <p>轮船码头无处可寻不见踪迹,只剩下一堆乱石滩</p> <p>年轻的我们已踏浪远去,两鬓斑白回到岸边,只能看见滔滔江水向东流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