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军功章里的故事 作者 曹晋康

蝌蚪

八一建军节要到了，我又一次翻开那夲纪念册。这是父亲的长孙、我哥晋恩的孩子曹飞制作的，儿女们每家一夲。我凝视着照片上威武的父亲，眼泪不觉湧了出来。我越来越思念父亲，心疼吃了许多苦的父亲。父亲去世己35年了，他是带着不甘走的。父亲是中共党员、1935年入伍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老战士。他就象革命洪流中的一朵浪花，不停奔腾，为驱除日本侵略者，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奋斗了一生。我爱象山一样的父亲，常想起父亲对我的教诲和关爱，常想起父亲慈祥的笑容。我也常悔恨，常责问自己 ：父亲在世时，自己为什么不更多地亲近他，为什么不和

他多说说话，为什么不问问他累不累？我为什么要害怕威严的父亲啊。我爱围坐在父亲身边，爱听他讲故事。父亲不在了，可父亲的故事在我心里却越来越清晰。

我的父亲曹书寅出生于燕赵故地，河北任县天口村的一个农民家庭。成年后的父亲靠扛长活为生。他自幼习武，练小洪拳。疾恶如仇的父亲常为受欺辱的村民打抱不平。因此得罪了人，被迫逃离家乡。他流浪到山西，曾在黄河渡口帮人摆渡。因事少人多，只好过河到陕西，另谋生路。1935年11月，21岁的父亲参加了红军，成为红一军团红二师四团战士。当时红二师师长为刘亚楼，四团团长黄寿发，政委罗华生。这一年日夲帝国主义制造了华北事变，妄图把华北变为第二个滿洲国。中华民族处于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蒋介石国民政府对陕甘苏区连续围剿，红军也处于危急关头。毛主席及时作出红军东征的英明决策。1936年2月20日，东征战役开始。父亲参加了夺取中阳县、石楼县、收复交口等战役。战斗十分惨烈，东征期间刘志丹等8名红军团以上干部牺牲。红军征战山西50多个县，迫使闫锡山撤回了进攻陕北的部队。5月5日，红军回师陕北，东征结束。东征筹集抗日军费30万元大洋及部分物质共计50万元。山西有八千名青年参加红军。东征在三晋大地播下了革命火种，使中央红军在人力、物力和财力上都得到了有力的充实，使陕北苏区达到了在发展中求巩固的预期目标。

东征结束回撤时，我父亲被一颗手榴弹炸伤了脚，无法行走，被俘。关在太原山西省军人反省院里，西安事变后被释放。在全国抗日形势高涨，国共合作的氛围中，薄一波、杨献珍等共产党员主持山西军政训练班，组建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我父亲被编入山西军政训练班红小鬼连。后红小鬼连编入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一纵队。父亲编入38团，团长蔡爱卿。25团团长是苏鲁。父亲先后任班长、排长、连长。在解放战争时期，父亲历任太岳一分区新8团营长、18兵团62军184师550团营长、552团参谋长。

我父亲先后参加了东征战役、百团大战、围困沁源、上党战役、临汾战役、晋中战役、太原战役以及解放西北的扶眉战役、兰州战役、解放西南的成都战役、西昌战役。参加了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等诸多战役。父亲以敢打敢拼，屡立战功享誉所在部队。2O15年纪念抗战胜利70周年93大阅兵中，父亲曾担任连长的原山西青年抗敌决死1纵队38团1营1连 无坚不摧 战旗赫然出现在第14集团军丛林步兵40旅组成的方队中！历次战斗中，父亲多次负伤，身留残疾（二等乙级伤残），直至病故时，头部和身上仍留有弹片。每一场战斗，都给父亲留下难以磨灭的记忆。父亲为抗击侵略者，为人民的解放事业舍生忘:死，是名符其实的革命军人。是我们儿女一生的骄傲与榜样。

去年6月，我随弟弟晋京、弟媳张秀玲和妹妹曹艳艳专程赴四川，看望62军前辈和后代。在后代周晋康引导下，我们看望了100岁的张敏叔叔。张敏叔叔曾任552团政委。谈起父亲，他第一句话是，我的参谋长，能打仗。96岁的王贵章叔叔曾在万州军分区担任领导，在四川茂县剿匪时一只眼伤残。父亲在晋中战役41团时是他的营长。说起父亲时，王贵章叔叔说，脾气暴躁，吓人。父亲有一种一往无前的气概。他要求战士们都要有这种气概。在马蹄沟（又名葫芦把）突围战中，战士们凭着这种气概转危为安。在抗日战争进入最艰苦的1943年10月，日寇调集三万余重兵，对八路军太岳根据地进行肃正作战。采用铁滚战术，捕捉我领导机关和主力部队，妄图一举歼灭我军。我主力部队则采用跳出包围圈，尾击日军的战术，打击日军。10月12日，李聚奎司令员（开国上将）率太岳一分区直属队及38团一连、六连转移至霍县。父亲时任一连连长，担任保卫太岳一分区首长和领导机关转移的任务。在转移途中为策应岳南反扫荡，在古县马蹄沟遭日军伏击。后来弄清楚这是一个大队日军和百余名伪军。武器精良的日军堵住了马蹄沟的出口，封锁了入口。我方部队陷入了绝境。这时沟内两侧高地上机槍子弹象雨点般压下来。情况十分危急。面对数倍于我的敌人，父亲身先士卒，冲锋在前。父亲率一连战友们勇猛地冲向沟口围上来的日军，与日军白刃肉搏。沟内充满此起彼伏的呐喊声和格斗声，血肉横飞。三名日军举着刺刀围向父亲。父亲眼睛盯着最近的，余光看着远处的。一名日军举枪向父亲刺来。会拳术的父亲眼疾手快，侧身一躲，双手夺枪。同时飞脚蹬向扑过来的日夲鬼子裆部。鬼子倒地，父亲反身刺中日军。父亲又敏捷地刺死另一名日军。第三名日军慌了神，也被父亲一刀刺中。父亲浑身溅滿了血汚。一连战士个个英勇无畏，以锐不可当的气势撕开了一个口子，掩护机关大部分人员脱离险境。清点人数，发现有个别领导没有突出来。生死关头，父亲再次显示出顽强的战斗作风和必胜信念。他义无反顾地带领一连战士又冲入敌阵，寻找到还在沟内的军分区政治部主任刘有光（开国少将）等人。他们合兵一处，奋力拼杀，冲出了日军伏击圈。一连战士用鲜血和生命保证了分区首长和领导机关成功突围，到达预定地点。38团一连荣获模范连队称号。我父亲也因在突围战斗中的正确指挥和突出战绩获得上级1O块大洋的奖励。我父亲拿这1O块大洋买猪肉，为全连战士改善伙食。此事在部队传为佳话。父亲热爱日亱相处、生死与共的战友。前些年，我在抗日电视剧中看到与此相同的情节时，泪流满面。这就是父亲的经历啊。我愈加思念威武的父亲。马蹄沟突围战记入了中共山西省委党史研究室审编的围困沁源一书。李聚奎司令员把马蹄沟遇险写入了回忆录。

1952年下半年，父亲从南京军事学院毕业，调到装甲兵第二战车学校任战术系主任。一次他去总装备部申请解决通讯器材，在院中被时任总装备部政委的李聚奎认出：这不是曹连长嘛。调到北京工作了也不来看我。得知父亲的来意后，李聚奎亲自带父亲办理手续。如数批给14部电台，滿足了二校训练急需。又有一次被时任国防科委主任的刘有光（开国少将）认出。那是在文革后期，畅子正叔叔和李梦海叔叔约我父亲去北京，在北京再约刘有光主任一同向薄一波反映情况。到招待所集中地点，刘有光主任先到了。刘主任见到我父亲很高兴。他大声说：你先别说你是谁。你是……你是38团曹书寅！刘主任还记得马蹄沟突围战的惨烈和一连战士的英勇。这已是2O多年前的事了。

是凶残的日军激起了父亲和战士们的斗志。实行杀光、烧光、抢光政策的日军作恶多端。仅在一次扫荡中，日军杀死沁源群众三千六百人，烧毁房屋十二万七千多间，烧毁粮食十万余石，将群众财物洗劫一空。武乡县关家垴围歼冈崎大队后，日军杀死群众约六千人。1942年秋，日军集中六个大队七千余人及2O个县的伪军一万余人，对沁源实行抉剔式的大扫荡，实施其山岳剿共计划。10月25日，我38团参谋长、共产党员余秉钧率团教导队，在掩护团后勤机关及部分群众转移时，在猴神岭下的永宁沟与日军突然遭遇。他们夲来己跳出了敌人的合击圈，但发现此地是机关和群众转移集中地带。为了掩护干部群众，他们又插入腹地。余参谋长率两个排，向南打开一个缺口，团后勤机关干部群众全部冲出了敌人的包围圈。敌人以为找到了我军主力，咬住不放，调集多路日军包围。余参谋长、陈夔科长及两个排的战士寡不敌众，拼到最后，全部壮烈牺牲。但是沁源军民没有被吓倒。太岳区党委组建了对敌围困斗争指挥部，对驻沁源日军开展了围困斗争。38团团长蔡爱卿任围困指挥部总指挥。中共沁源县委书记刘开基任政委。围困指挥部将全县划分为13个战区。每个战区组织一个由主力军、县大队和民兵共同参加的游击集团。每个游击集团又分三个轮换队，每队约2O人。轮战队每月轮换一次。一队在前线参加围困，一队在驻地训练，一队回家休息生产。由于只换民兵，不换部队，只换队员，不换干部，发挥了教导队和训练班的作用。全县基干民兵很快成了围困斗争的主力军。沁源军民开展伏击战、夜袭战、地雷战、麻雀战，打得日军寝食不安。围困两年半后，日军于1945年4月弃城逃窜。在两年半时间里，沁源军民共对敌作战两千七百余次，毙伤敌伪军三千余人，俘获敌、特、汉奷两百四十多人，迫使敌人不断收缩阵地，不得不狼狽逃窜。沁源军民创造了坚持长期围困，以弱胜强，以土胜洋的光辉战例。

毛主席说，兵民是胜利之本。围困斗争中军民一心，亲如一家人。38团蔡爱卿团长和胡荣贵政委在全团提出，要和沁源人民共存亡的口号，并开展了每人每天节约二两米运动。省出粮食，想方设法接济沁源人民。为了度过春荒，县围困指挥部作出了抢粮的部署。组织老百姓抢回自已藏匿在敌占区的粮食。由38团具体确定了掩护任务。一营长张忠良任抢粮总指挥。由我父亲一连长曹书寅带一个排，封锁东关日军军营及以北。二连长田大邦率二连封锁城内和城西碉堡，配合一连封锁东关。五连长崔加林，指导员原增禄带部队封锁东关以南。六连和一连另两个排及城关民兵编入抢粮队伍，进行侦查和掩护。全县约有五千五百人参加了抢粮斗争。斗争进行了2O天。抢回粮食七千四百多石，解决了群众生活困难。

频繁战斗，过度劳累，饥饿折磨损伤了父亲的身体。他日渐消瘦 、虚弱。一天他外出时晕倒在大路上，奄奄一息。不知过了多久，被从此地路过的任云芝发现。任云芝时任城关镇党总支书记。她认出父亲后，不顾体弱力小，硬是将我父亲背回了她家。在任云芝、韩秀林夫妇的精心照顾下，父亲体力逐渐恢复。他从心里感谢任云芝夫妇，觉得此生和沁源再也分不开了。任云芝夫妇介绍我母亲宋月芳和我父亲曹书寅结婚。任云芝夫妇和我父母亲还结了干亲。任云芝 、韩秀林的儿子韩守垣当时是太岳军区医院的医护人员。去年秋天，己92岁的韩守垣夫妇在其子韩琦陪伴下看我母亲。韩守垣回忆围团沁源往事时说，我父亲在战斗中多次受伤，每次韩守垣都去看望。岁月悠悠，友情长存。

父亲在晋中战役时为太岳纵队41团（后550团前身）三营营长。团长为李成春，政委时云峰。父亲在此次战斗中执行上级命令坚决，合理用兵，靠前指挥，身先士卒，敢于与敌人开展近战和肉搏战，带领部队与敌人殊死战斗，牢牢守住了阵地。本次战役中，坚守太谷县董村及附近铁路桥，是阻击敌人北逃太原退路，把敌人驱入徐帅预设战场的关键。41团受命担负这一光荣而艰臣的阻击任务。父亲奉命带领全营率先进入董村附近，先后炸毁象峪河铁路桥和董村铁路桥。41团陆续进入预设阵地后，积极构筑工事阻敌北撤。当时周培成叔叔是一营营长，和宗权叔叔是二营营长，和父亲并肩作战。敌野战军司令赵承绶发现北撤后路被截，急令第71师、暂编第46师和暂编第九、第十总队，附铁甲车3列、火炮70余门，在空军掩护下轮番猛攻41团董村阵地，企图打通北撤道路。41团坚守董村四天四亱，击退十倍于我的敌人连续进攻，歼敌千余人，守住董村，扼住了晋中战役的咽喉之地，将敌主力赶入徐帅布置的预设战场。我军以地方部队为主的六万人，一举歼灭国民党精锐之师十万之众。晋中战役成为中国战争史上灵活用兵，以少胜多的著名战例。41团在董村阻击战中的表现受到徐向前司令员高度表扬。战后，太岳军区对该团通令嘉奖，并授予稳如泰山锦旗一面。41团编为62军184师550团后，又参加了围困太原，东山淖马之战。550团攻无不克的卓越表现令人振奋。18兵团授该团 能攻又能守，天下无敌手 锦旗一面。从此550团成为62军一等主力团，184师也成为一等主力师。父亲后调任552团参谋长。

部队入川后，184师抢修都江堰。552团抽两个营由政委张敏、副团长江岗、参谋长曹书寅带队进入茂县对敌38军军部及所属部队进行剿灭。部队采用声东击西，虚张声势等战术，使敌军长李振西误以为解放军来了一个师。经小规模战斗后。敌近5千人放下武器。552团打了一个漂亮仗。

不甘失败的蒋介石梦想建立以西昌为中心的 大陆游击区根据地 ，敌胡宗南、贺国光、罗列等纠集残部万余人，盘踞西昌，企图 政治台北，军事西昌，负隅顽抗。1950年3月，我军打响了西昌战役。人民解放军采取多路进军，南北夹击，断其后路，层层包围的战术，以达到速决全歼。西昌战役首先由北线中路部队184师552团打响。师长林彬率师指挥所及主攻部队552团（政委张敏、副团长江岗、参谋长曹书寅），沿乐西公路，以一天一百多里的路程，翻过海拔3000多米的蓑衣岭，连克皇木场、马料关，于3月23日攻克富林重镇，占领小相岭，从正面攻击西昌。在南北夹击下，由北向南的552团与由南向北的132团在冕山会师。西昌战役纵横千余里，历时25天，歼灭国民党西南军政长官公署、西昌警备司令部、西南游击第二路军总司令部、宁雅联防司令部和国民党军第五、七两个兵团部，歼敌1.5万余人，彻底消灭了国民党在大陆的最后一批正规军残部，解放了18座县城。西昌战役中，父亲执行命令坚决，指挥灵活，用兵得当，多次受到上级领导的表扬。参加完前期剿匪战斗后，1950年年底，父亲被推荐与林彬师长一同去南京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事学院学习深造。学业结束后，父亲调任装甲兵第二战车学校战术系主任。:

抗美援朝第五次战役时，志愿军首次投入坦克作战。父亲受命带领军校部分教师、学员及战车赴朝参战 、观摩、研究战术。参战的215号坦克创造了我军单车击毁敌人坦克最多的记录。215号坦克机智灵活，共击毁敌重型坦克5辆、击伤1辆、击毁敌迫击炮9门、汽车1辆、摧毁敌地堡26个、坑道和指挥所各1个、出色地完成了7次配合步兵作战任务。战后，志愿军领导机关授予215号坦克 人民英雄坦克 光荣称号。父亲个人获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二级国旗勋章。

父亲后任装甲兵第二坦克学校校务部副部长。1955年父亲被授予中校军衔，1963年晋升为上校军衔。

1962年父亲调山西公安总队司令部工作，任副参谋长。当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时期。父亲了解到战士们吃不饱。一天他参加一个活动时无意中遇到了当年围困沁源指挥部政委刘开基。刘政委先看见父亲。老曹？是老曹吧。刘政委喊叫父亲。刘政委已担任山西省副省长。父亲向刘省长反映了相关情况，请求省里给部队拨块荒地，由部队开荒种粮。经研究，政府在太原南郊高家堡附近拨给一块荒地。战士们开垦后种了稻谷和蔬菜、养了猪，解决了伙食困难，保障了部队战斗力。

父亲爱战士。每逢新兵入营那几天，父亲总要在新兵连待到很晚才回家。战友之间的情谊是深厚的，不因地域阻隔和时间久远而淡薄。一天晚上，家里来了两位陌生军人。打过招呼后，年长者笑着问父亲，你看我是谁？父亲略一端详，脱口而出：你是小王有福嘛。另一位军人说：他现在是14军副军长了。回山西省亲，正准备坐火车离开太原。听说老连长在太原，说什么也要来看望。

父辈们用鲜血凝成的战友情就象心灵深处最滋润的一汪泉水，它让彼此的生命因此而多姿多彩。老将军苏鲁在世时，父亲经常去看望老领导，谈笑风生。

缅怀父亲，缅怀革命前辈，有多少话想说，湧上心头的是：在多事之秋，我们不缺敢于担当，死打硬拼的军人。他们是共和国的守护神、是人民幸福安宁生活的守护神。我为父亲骄傲。

2020年7月29日写于太原

父亲去世后山西省军区为父亲举行的骨灰安放仪式现场。

父亲在北京军区总医院去世后，原184师师长林彬和政委梁文英参加遗体告别仪式。

山西省军区政委苏国柱、副司令员张恒才及父亲在太原的战友参加骨灰安放仪式。

儿女们要继承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

参考资料

1，父亲生前讲述。

2，山西人民出版社 围困沁源

3，红军东征纪念馆 红军东征

4，田亚菲介绍父亲的相关文章

请父亲放心。全家人都安好。

父亲与安庆洙 、芦焰、畅子正等战友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