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b> 有那么十几年,我特别不喜欢草。岂止是不喜欢,说是“恨”也一点都不为过。</b></p><p><b> 那是成家初期,十几亩地,决不能让我大富大贵,但是,那时工资不超过三百元,不种地生活可能更加尴尬。没有种地工具,没有力气,没有经验,种地对于我和妻子似乎更是一种折磨。种地最大的敌人就是“草”,“草”成了我和妻子极不欢迎的植物,我说的草是长在我们家地里的草,是那些和庄稼一起生长的草。草像是一个顽皮的孩子,你越不欢迎她,她越是趁人不备,偷偷在我家地里肆意生长,秋天把高高的她们和庄稼秸秆一同割回家,让她们把温暖留下。毕竟,她们在我家地里吃了不少东西,活得挺舒心,不然她们不会那样心宽体肥。况且,因为她们的毫不谦让,让庄稼的身材矮了一些,让庄稼很羞涩地举起一穗并不十分饱满的谷物。庄稼的羞涩,就是我和妻子的羞涩,我们没有彻底清除野草,没有给庄稼们应得的更好的生活空间。</b></p> <p><b> 进入六月份,我和妻子就为铲地发愁。种了十几年地,我和妻子严格说还是不会铲地。有时把挺好的苗铲掉了,于是,好半天的时间我都在想那株被铲掉的苗。她会不会很痛?早晨,也许她刚刚多抹了几缕阳光,多喝了几滴露水,她本想好好地活着,好好地生长,今年为主人举起一穗更大的玉米棒子。可是,她没有机会了,用不了多久,她就会像锄掉的野草一样,干瘪成庄稼们的嗤笑。妻子听我说锄掉了一株庄稼,先是惋惜,接下来妻子的理由很多。比如说,那株被锄掉的庄稼,她的邻居生长的空间大了,进来的阳光多了,土地里有限的营养,分给别的庄稼,她们结出的谷物就会大一些。如果空出来的地方,恰巧被几株草占领了,她们就会得意忘形,疯狂生长,冬天她们就会多奉献一些热量。妻子总是善解人意,遇到糟糕的事情,总是能说出让人能够接受又暖心的解释。</b></p><p><b> 锄掉庄稼的时候不是多数,如果草要指望这样的好运气,估计她们早就断子绝孙了。我家地里的草,她们用不着把好运气赌在我们的失误上,我和妻子铲地的技术可以让野草们妻妾成群。我们铲地大多数都是太阳刚刚升起的前后,等到太阳升得高高,满心的热情完全释放出来时,我和妻子就收工回家了。我们早早来到地里,不用怎么弯腰,在地里走,看到草,用锄头把她弄掉。真正的农民看我们铲地,一定是担心我们秋天会不会有收成。</b></p><p><b> 头一遍铲地,锄头必须在田垄上走遍,这样,不仅能保证土壤的松软,防止水份流失,还能让土地下萌芽的草籽不能破土而出。这样,二次铲地草才会锐减,不至于让草抢了庄稼的生长空间。二嫂铲地要轻松得多,像我们走路一样,锄头在田垄上飞舞,不会伤及到秧苗,更不会给草的子孙留有生存空间。二嫂像一台灵动的机器,似乎从来不知疲惫,往往是二嫂铲过几垄了,我和妻子一垄地还没有铲完。有时,我和妻子累了,我们就会站在田地里,静静地看二嫂铲地,心中渐渐升起敬意。</b></p><p><b> 因为我们头一遍铲地马马虎虎,这就给草的子孙们留有更多的生存空间。我们铲过的地,看似寸草不生,下过一场透雨,野草争相跃出地面,死缠着庄稼,她们不会担心再被我们锄掉。那时,我们的心思全在工作上,在日常生活的琐碎中,全不在那十几亩田地里。野草可以大着胆子,肆无忌惮地生长。我们的地和二嫂家的地挨着,看着旺盛的野草,二嫂一定有过叹息。秋天,二哥帮助收割庄稼,站在我们的地边,二哥说我们的地丢不了,老远就能看到,哪块地荒,一定是我们家的。二嫂说那还不是全部的野草,整个夏天,有好多人在我们的地里割过草喂鹅子,要不然会更好辨认一些。我们都大笑,没有不好意思。我想,要是我们都像二哥家地那么干净,野草真的会断子绝孙。野草倒是热情,牵牵绊绊拽着我们不放,正好我们没有更多的力气让收割更快,野草给了我们慢下来的理由,“活哪有一天干完的,做事悠着点。”这是八叔的理由,我常常为八叔的这句话点赞。</b></p> <p><b> 有一年,小村响应国家号召,退耕还林,我们家有三亩地要种树。我和妻子是高兴的,我们可以不再种那三亩薄田,而且种树以后每年国家还有资金补助。</b></p><p><b> 开始,那三亩地给了我们不小的麻烦。刚种下的树地,都要种上矮杆的植物,我们在树地空出来的地方种上了芝麻,不了得,野草乘机而入。这一下很麻烦,野草很团结,她们的根紧紧地握在一起,像毡子一样铺在地上,很难清理干净。就算勉强锄掉了草,芝麻也摇摇晃晃,很难再站得笔直。三亩地,成了一片大草原,我和妻子望草兴叹,于是亲朋好友纷纷过来助阵。那不像是劳动,更像是野外聚餐。我们漫不经心地锄草,大热的天,没锄多少就得停下来,喝一气凉水,又一会,再吃一个面包……半天过去了,没走多远,后面好像又长出了草。</b></p><p><b> 勾二姐,学生的家长。每年到锄草的季节,她都会偷偷赶过来,帮助我们。有几年,野草的日子很不好过,都是因为勾二姐的锄头在我家地里多走了一遍。那时,大海还在读初中高中,每一次锄地,我们更多的是谈大海的未来,成绩如何提升?考什么样的大学?将来会在哪里工作?后来,我们家地里的草真的少了不少,可能那些野草听了我们的话,她们知道了生活中还有远方,还有那么多的美好,于是,她们集体出发,去了远方,我家地里和庄稼一同成长的野草少了许多,那时候,我家地里的庄稼一定有过许多寂寞。如今,勾二姐远去了珠海,很少相见。今年,二姐回到故乡常住了小半年,疫情原因,我们只见了一次。我们都想到了当年锄地的情形,话语间是对过去生活满满的眷恋。那时,我们生活都很拮据,但是,我们都很快乐,简单的快乐,对生活寄予希望的快乐。如今,大海定居在珠海,已是两个儿子的父亲了,手里有十几项国家专利,有车有房……好生活就在眼前。虽然我们都走出小村,离开土地,但是,我们的根还在故乡的泥土中。就像那些野草,无论漂泊多远,只要落到土地上,她们就会生根发芽,肆意生长,长成一片绿色,长成游子长长的回望。</b></p><p><b> 从土地走出去的孩子不止大海一个,小鹏,德生,小杨,宏伟……他们都是自家田地里的小苗,父母流尽汗水,只是希望茁壮成长,长成他们的骄傲。父母希望他们不再回到土地上,靠土地为生。对于别的人家,他们可能只是一株草。一棵庄稼和一株草有什么区别吗?她们都是生命,并且都在为成长为一个精彩的生命而努力。对于土地,草也是一种庄稼,她们也要养活更多的生命。庄稼也是一株草,她们不仅仅养活人类。田地里的野草,绝对不受欢迎,那只是对农民来说。农民的愿望就是丰收,他们的一日三餐,他们的许多美好愿景,都要靠庄稼养肥。生活对于农民其实更简单,生存第一,一切都得让位于生存。</b></p> <p><b> 因此,常常想起我和妻子无意识在田地里留下的那些草。她们活得很幸福,很自信,活得子孙满堂。那些幸存的野草,千万不要感激我和妻子,不是我们大彻大悟,也不是我们有多么善良,都是当初我们的心思全不在种地上,都是我们没有力气,清除掉你们生存的所有可能。</b></p><p><b> 但是,也许有一天,我们又会回到土地上,我们要重新审视和面对土地上的野草,我们一定要给野草留有生存空间,让野草和庄稼一同生长,我们收获的一定不会更少,因为土地献出了她该献出的一切。想想当年我和妻子无意识的做法,让草有自己的生存空间,真是大智慧,我为当年的我们点赞!为逝去的生活和友爱点赞!</b></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37, 35, 8);">致敬那些有草的岁月</b></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 style="font-size: 20px; color: rgb(237, 35, 8);">2020.07.28</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