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点的片床

汪京元

<p>时间如同江河的水奔腾向前,沿岸的风景一晃而过,而人生的经历就像水中的漩涡时常泛起些记忆,在那里打着转儿,浮在水面清晰可见,久久不能平静。</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躺在片床上,看着深邃的蓝天,梦幻的年龄、青春的遐思,总会弄出些动静。于是,那片床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span></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一</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地区建筑公司刚从我们知青点招走了最多的一批知青,剩下的几个没有路子的歪瓜裂枣们沮丧地徬徨在知青点前的篮球场上,他们嘴边的香烟火点比平时亮了许多,一亮一熄像鬼火一般晃来晃去。</p><p><br></p><p>我和另外两个做饭的炊事员靠在知青点的大门框边东一句、西一句的扯些百无聊赖的话题。这时,从走廊最靠近我们的一间房里传出“嘎吱、嘎吱”的片床声,这声音与我们平时辗转反侧的片床声有些不同。声音越来越大,有节奏的连续不停…</p><p><br></p><p>这一夜,同房的小饶上床后许久我都能听到他那张片床也发出了熟悉的一阵阵“嘎吱”声,看来他更加失眠了。招工、前程与爱情相互纠缠又互相矛盾。平时是精神上的迷茫,可今晚那房间发出的声音唤起了几个男光棍肉体的苏醒。</p><p><br></p><p>第二天清早我打开厨房门做早饭,看见从昨晚发出片床声的房间快速闪出一个面色潮红、身体丰满的女青年,我一眼看出她是二队的农民陈菊花。</p><p><br></p><p>这天中午开饭时,我见到了“嘎吱”房的男主人杨喜腥,我对他开玩笑说:“昨晚辛苦了!”然后,多夹了一块豆腐乳给他,这是我这个事务长在开饭时能关照他的地方,他比我早一年来到知青点。</p><p><br></p><p>晚上,我躺在片床上翻来覆去,也不时出现“嘎吱”声,总有一个问题在脑际环绕,这杨喜腥是为了排遣寂寞还是准备在农村安家落户呢?在那个还未改革开放的年代,男女青年偷食禁果是要彼此为对方负责的。我们四队就有一对早我们几届下放的武汉知青结婚了,他们家就住在离知青点不远的斜坡上。还有一对听说是五队的外地插队知青也成家了,确切的说,是同居了。他们没有住房,只好安排在我们知青点,刚好住在我们对面的房间里。说是一个家庭,其实房间的生活用品跟我们单身汉没有太大差别,除了一张竹片床,再就是两堆红砖上放了两个箱子,还有一张吃饭的破桌子,两个破凳子。他们不在我们知青点食堂搭伙,而是自己烧柴或者枯树枝做饭吃。男的长得还有些帅气,女的生的白白净净。但从他们脸上看不出一丝生活的激情,更多的是茫然。只有晚上,偶尔听见有一定节奏的片床声、鼾声或者哀叹声。</p><p><br></p><p>他们从哪里来,以后到哪里去,我都不便多问。其实在农村,他们或者我们根本上没有农民们生活那样踏实。农民的口粮有工分分配,各家各户都有菜地,还养有鸡、鸭、猪等等。而男女知青们都只是单边个体,既没有生活经验,又缺少劳动锻炼,如何适应农村生活是摆在每个知青面前的课题。而且知青们又正值青春年华,面临着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压力。</p><p><br></p><p>知识青年下放农村,只是学生接触社会的第一课。虽然冠以“知识青年”,其实,那点高中文化是不足以支撑人生意义上的知识储备的。但作为人性,无论男女,却又开始成熟。于是,一部分知青去吹爱情的肥皂泡。那些彩色的泡泡一部分安全着陆,在那里映衬着蓝天的彩虹;另一部分被风吹向远方,在可视距离内破碎。</p><p><br></p><p>我那时身心还不太成熟,懵里懵懂,只觉得一切都比较新鲜。常常觉得下放的地方离家里只有可行走的距离,要是需要乘车远一点该多好,甚至想去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在那遥远的地方,感受荒辽的边疆生活。可是,个人的想像还是要服从社会的主流,一个小屁孩,还只是个嫩葫芦,所有的想法都只是植物的缠丝,需要攀附在树上才能伸向蓝天。</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追索记忆,时间定格在1975年8月28日上午,我糊里糊涂的随着几个同学提着油漆还未干透的红色木箱爬上了停在簰洲镇建筑队门前的一辆车箱两边贴着“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军绿色东风卡车,一阵锣鼓声后,我们这批高中毕业生不分男女的扒上车箱摇摇晃晃的出发了。</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这个红漆木箱是唯一伴随我留存到现在的实物。每当我看见它,知青生活的点点滴滴仿佛装满了整整一箱子。下放前夕,我三哥以他精湛的木工技艺亲手赶制而成。</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箱子盖的反面,是一个装私信的格栅,那时,所有青春的秘密全藏在这里。</span></p> <p>近一个时辰的颠簸后,我们的车停在了下沙知青点长长的红屋顶平房前的篮球场上,然后下车搬行李到已经分配好了的两人房间里。</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下放地点在簰洲公社下沙大队(今为下沙口村)</span></p> <p>这个人字顶的红瓦房专为下放知青而建,地势平坦,横向中间开了一扇大门。门前是个篮球场,篮球场前边的斜坡上是一条贯穿从一队到六队的尘土飞扬的土公路。这就是下沙口村,下沙口村的主体农户就座落在一条大概有五公里长的土堤上,从堤的高坡向后看去,近处是个大湖,远处是星罗棋布的田野,景色很美。前面这条由西向东的公路延伸到庆丰大队知青点,过了庆丰村再向东北走五公里左右就是光明大队知青点(今中堡村),继续向西北是接兴洲大队知青点。</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红十字”坐标为知青点所在位置</span></p> <p>知青点的内部空间分布为,进门是大厅,然后左右中间是个长长的走廊,大厅的内墙有一扇门和两个递饭菜的窗口,里面是厨房,厨房的右边是事务室。走廊两边对称分布着二十多个房间,每个房间可以住两人。房间里摆放着左右各一幅竹制的片床,坐上去嘎嘎作响,加上土质地面凸凹不平,人字竹马上的片床总是晃动不稳。就这样将就着铺好了床铺开始了正式的知青生活。</p><p><br></p><p>知青点大概有近40名知青,主要由74、75两届簰洲中学高中毕业生构成。我是75届的,本届男生少,女生多。所以女生突出能干的也多一些。比如像杨先桃、张玉友等几位女生无论是分到各小队还是集中到知青点集体劳动,都能吃苦耐劳,得到大家一致好评。另外,75届还有两位来自武汉投亲靠友的女知青陈汉梅和李家英。</p><p><br></p><p>她们两人的到来,极大的刺激了知青们的兴奋神经,毕竟是省城来的,穿着打扮都有些不一样,惹得一些男知青想入非非。</p><p><br></p><p>于是,发生在她两身上的故事有点像电视剧的情节那样展开。先说李家英。四队的知青张京云,人长的英俊潇洒,上嘴有一摄小胡子,说话语速很快,喜欢抽烟,是那种雷厉风行的人。他与李家英的爱情发展很迅速、很顺利,招工回城后,两人喜结连理。听说张京云在一次出差途中心脏病突发而去世,太可惜了。陈汉梅圆圆的脸,皮肤白皙,双眼皮底下藏着一对纯净水的眼睛,是那种典型的“汉口形象”。活泼开朗的性格,深得男知青们喜爱,可她偏偏喜欢上一位老实巴交的男生,这位男知青和我是哥们。于是爱意绵绵时,他偶尔会在我面前得瑟一下;而情感困惑时,他会向我倾诉些苦闷。男女之事,我知之甚少,他的兴奋,他的忧愁,我既不能分享,又无法解开,最多只能算是一个倾诉对象而已。</p><p><br></p><p>8月的一天晚上,天气炎热,他和我将片床搬到门前的操场上露宿。面对天上的星星,他非常伤感的告诉我,他们的事吹了。我听后,感到十分震惊。</p><p><br></p><p>他说,在知青点时,他们感情很好,问题出在她顶职回了武汉以后,告吹的原因让人匪夷所思。据他说,一段时间以来,虽然他们有书信往来,但他自己却对前途感到渺茫,整夜睡不着觉,只好到大队医务室开些安定片,思前想后,他作了一个痛苦的决定,竟主动表示不愿连累她的生活而退出。我开始听说此事时,觉得这个男知青很傻。后来细品,觉得这位仁兄心底善良而单纯,竟然为了不耽误所爱的人,愿意主动放弃。正所谓:“把悲伤留给自己,你的欢乐让你带走”。</p><p><br></p><p>然而,情感之事真能这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p><p><br></p><p>后来,我在鲁迅的《伤逝》里,看到了我那位仁兄的缩影。涓生的悲哀在于,没有爱时,渴望爱。爱在身边时,由于缺乏物质基础,在困顿中自我演绎出一个理由“只为了爱,——盲目的爱,——而将别的人生的要义全盘疏忽了。第一,便是生活。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接着,他又认为“新的路的开辟,新的生活的再造,为的是免得一同灭亡”。于是,他提出与子君分手。可是,爱他的子君后来死了,此时的涓生才悔恨交加。</p><p><br></p><p>忘却是何等的艰难,他试图向着新的生路跨进一步,然而,“我要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创伤中,默默地前行,用遗忘和说谎做我的前导……”。</p><p><br></p><p>《伤逝》反应的是煤油灯时代的爱情悲剧。而知青们已经生活在了电灯泡时代。电灯泡时代的爱情是自由的,青年男女们可以将谈情说爱挥洒得昏天黑地,可是,要将爱情落地为婚姻,没有基本生活的物质条件照样不能“功德圆满”。</p><p><br></p><p>我的那位知青仁兄终究没能超脱这段恋情。恢复高考后,我读书去了,听说他去了新疆。1983年我到新疆采风写生,在天山脚下的伊吾军马场看到了他,黝黑的脸上看得出西部的地理环境对人的意志磨炼,他成了一个地道的牧马人,骑在枣红马驰骋在大草原上的孤单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天际里。知青点大概有七对恋人,有四对修得正果,另三对各自天涯。</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三</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到知青点后,我被分配到下沙大队四小队,第一天的插队劳动就让我苦不堪言。早晨7点左右,我与另外五个同队的知青在代销店前面的斜坡旁等待着队长来安排农活。</p><p><br></p><p>在六个知青中,我最干瘦,四队熊队长特地给我一个锻炼的机会,安排我与三位身材魁梧的农民去抬抽水的柴油机,这铁疙瘩足有大几百斤。由于抬柴油机的另外三个农民都年富力强、人高马大,抬杠一起肩重量就向我一人倾斜而来。我从没有干过这么重的活,肩膀痛不说,就连腰板都挺直不了,可怜我这么一介书生强忍着“坚持、坚持、再坚持”。就这么咬着牙、弯着腰,一步一颤地移动着脚步。常见人形容日子难过叫“度日如年”,我此时的感受完全可以说是“度时如年”。也不知道我这么一上午是怎么捱过来的。晚上我躺在那硬梆梆的竹片床上,浑身酸疼,仰身平躺不舒服,弯曲侧卧也难受。</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与知青点张京俭(左)在田埂上背向着蓝天合影。那时,流行白的确良上衣,克莱米黑布伞。</span></p> <p>可能队长觉察出知青们没有他想像的那样好体力。于是第二天派我去踩水车,这踩水车的活对于我来说真算是一件美差。三个人同时像走步那样向前踏步着驱动木轱辘,将湖水灌溉到水田里。边干活边聊天,还能欣赏田野景色。</p><p><br></p><p>通过几天的农活,小队会计告诉我们,知青出勤一天计8分工,而男劳力一天算10分工。女劳力也是8分工,也就是将我们男知青出勤一天按女劳力同等计酬。也罢,知青们毕竟都是些嫩身板。</p><p><br></p><p>10月中旬,队里分了一次瓜,我大概分到了10个左右的黄皮香瓜,这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第一次劳动成果,我一担挑回了簰洲镇的家,让我母亲也能分享我的劳动成果。</p><p><br></p><p>到10月下旬,我们基本能与贫下中农打成一片,每天一块在田里割稻谷。开始几天,弯着腰割谷腰酸背胀,中途在草地上躺上几分钟,那都算无比幸福了。</p><p><br></p><p>队里收割的稻谷全部脱粒出来后,我又分到了一担稻谷。看着那金黄的谷粒,我不竟想起了唐代李绅的《悯农》之“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诗句。</p><p><br></p><p>11月初,我和几位知青随队到1998年抗洪溃堤的中堡村附近去挑堤。堤防工程是簰洲湾民众免遭洪灾的保障,所以,要定期加宽加高。</p><p><br></p><p>这次挑堤不是早出晚归,而是从下沙口村步行四公里外的中堡村土堤附近驻扎。具体任务是分组划片包干,每组五人,从距堤脚一百米以外取土到挑到堤面倒土均采用接力方式。我们这组除了我一个知青外,另四位皆是身强力壮的农民。其中有一位身高1米8的光头农民,这里暂且称他为“光头强”。除了他突出的高个子外,还有一口黄牙异常明显,他并不抽烟,牙齿为什么发黄呢?经相好的青年农民提醒,他长期不刷牙,而不刷牙的原因是买不起牙膏。他家就在我们知青点对面高坡顶上代销店的左边。听说他家里有10多个孩子,那时每家有5、6个孩子是常事,但像他家那么多小孩还不多见。</p><p><br></p><p>后来我当小学老师后,他家有个姑娘在我任班主任的三年级一班。冬天上课时见她穿的衣服极少,冻得脸发紫、嘴发乌,放学时,还带着她一年级的弟弟,也是冻得鼻涕直流,看上去怪可怜的。那天,天下着小雪,我决定去她家家访一下,期望她家父母能关心一下她们,让她们穿暖和一点。</p><p><br></p><p>到了她家,我进去一看,在坑坑洼洼的堂屋正面,有一堵泥砖墙,墙边有一个大土灶,灶上架了一口大铁锅,锅边靠外面半圆形的灶台上分布着近十多个左右如同碗口大小的泥坑,上面糊着一些旧报纸,但报纸上面的文字已经被菜糊糊弄的看不清。我想像得出,她们一家围坐在灶台旁喝糊糊的样子。正面隔墙的左边,有个房门,确切的说,只有门框,没有门。我进去一看,这是唯一的一间房,只见地上用泥砖垒着三层砖高的一条砖坎,砖坎里面的地上铺着半边房间的稻草,上面稀稀拉拉堆放着些破棉絮,靠着地铺尽头的一角,堆放着全家人的衣物。</p><p><br></p><p>孩子们大都没穿衣服,在堂屋和里屋之间打打闹闹,那场景和巴西亚马逊流域少数部落家庭的氛围及其相似。由于孩子们年龄悬殊都不是很大,谁是哥哥,谁是弟弟,我根本无法分辨,我问学生:“你们家有多少个兄弟姐妹呢?”她数了数,怎么差一个呢?她环视四周,又数了一遍,还是差一个。于是,从门口向外一看,不远处,有个雪堆,上面是雪,下面是黑色。走近一看,原来是她其中的一个弟弟在那里睡着了。</p><p><br></p><p>光头强为什么要生这么多小孩呢?后来听他的一个邻居讲,那时农村没有电视,更没有手机,唯一的大众媒体就是广播,难得的娱乐就是不定期的看上一场流动电影。农民们除了白天下地劳动,晚上便早早上床睡觉。身强力壮的农民在床上还能干什么呢?只好与老婆在床上做游戏,但农民们读书少,不会游戏规则,所以,难免中招。既然已经播种,就让她瓜熟蒂落。于是,春去秋来,一个又一个的小光头围在了大光头身边。</p><p><br></p><p>别看他是困难户的主人,平时说话给人的印象还很乐观、幽默。</p><p><br></p><p>每当我挑着一担土走在泥塘填着土的路面一软一软好似不着地的异样感觉时,他笑着接过我的箢箕幽默地说:“你踩在婊子婆的肚皮上”。我问他:“婊子婆是什么意思?”他哈哈大笑露出满嘴黄牙,我一脸懵。</p><p><br></p><p>中堡村的深秋气温仍然有些高,那些时日,我等青年小伙怕热不怕冷,所驻乡野夜宿就是“叽里嘎拉”的竹片床都是没有的,我和本队知青小王就摊开草蓆在堤面随地而卧。没有条件那么讲究,至少比战争年代要强,不必防着敌人来偷袭,但想安安静静睡上一觉也没那么容易。讨厌的蚊子就在耳边嗡嗡叫,搞得我睡不着觉。烦得我干脆坐起来,本想和小王说说话,但见他熟睡的鼾声,我不忍心弄醒他,但飞蚊的声音没有消停。难道蚊子不咬他吗?我打开手电筒刚扫向他光着的大腿,便见一个蚊子站在上面,几根纤细的小脚在皮肤上上下摇晃,几秒后它站稳了,长尖嘴又上下左右寻找合适的位置,终于它寻到了有利的穿刺点,只见它后脚一蹬,尖尖的长嘴刺进了皮肤里,瞬间,肚子变红膨胀起来,我以为它吸饱了血会立马飞走,谁知它继续贪婪的吮吸,只见从它尾部拉出一滴血,然后,两滴、三滴…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它妈的,太贪得无厌了。一巴掌下去,掌心鲜血一片。小王顿时惊醒,责问我干什么,我将掌心给他看。</p><p><br></p><p>经过十天左右的奋战,我们四队挑堤效率高,比其它小队完成土方任务快,因此提前撤回了下沙口村,小王回镇上的家,我一人回到知青点,晚上睡在有些阴森的宿舍,在片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我那宿舍外面就是大队的榨油厂,晚上猫鼠大战的声音不时在耳边响起,就这样在惊恐与吵闹声中度过了不眠之夜。</p><p><br></p><p>第二天晚上,我邀来了四队的回乡知青陈名腊与我做伴,他是我读簰洲高中时的住读同学,待人热情大方,学业优异。是我高中时几个少有的相好同学之一。算是有缘,我刚好下放插到他家所在的四队。</p><p><br></p><p>那张片床睡上我一个人都有些摇摇晃晃,现在睡上了我们俩个,床的宽度和被子的宽度都有限,为了睡的安稳,只好各自屁股顶屁股弯曲着腿相对而眠,我们戏称为“两报一刊”。</p><p><br></p><p>他的到来,让我忘记了白天的劳顿和夜晚的惊恐,睡在床上,我们畅谈理想、憧憬未来。可是好景不长,他响应党的号召,毅然报名参加体检,在村委会推荐和征兵领导要求下应征入伍,成了一名英武的军人。看到他穿上陆军军装的飒爽英姿,我不知有多么的羡慕。临走的那天,他胸口带上大红花,一大群人敲锣打鼓一直把他送出村口近一公里远的细湖村。当人们回村时,我还一直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依依不舍…</p><p><br></p><p>到部队后,我们一直有书信往来。由于他的优秀,后来被选拔进了信阳陆军学校学习深造,成为一名难得的军事领导人才。</p><p><br></p><p>过了些天,我被推荐上了“共大”,在接兴村附近的长渠泵房附近接受党的教育,在那里我第一次在课堂上听到关于对“党”字的理解,那位教员说“党,是一种组织的最高形式。”虽然我直到今天仍是一位党外爱国人士,但这句话令我终身难忘。</p><p><br></p><p>回到下沙口村,我又被推荐为知青点民兵排长,还发给我一支雷锋式的冲锋枪,虽然有些旧,但我仍然爱不释手,这毕竟是组织上的信任啊。</p><p><br></p><p>忙了一年的农民到了年底分红的日子,小队会计告诉我可以分到11.25元,但要等到牛车将稻草卖到簰洲造纸厂才能兑现。春节前,全队加餐吃年饭,听说有肉吃,大家馋得不行,我们10人左右一组围坐在知青点前的篮球场上,终于一大碗猪肉端了上来,我立马快速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放到自己的碗里,半天舍不得吃,吃了几口饭后,很珍惜的咬了第一口期待中的肉味。我的天,什么味道?硬梆梆不说,满口骚味,我赶紧走到一边,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吐了出去。上午杀的猪,怎么是这种味道呢?后来我问了一下队员,才知道队里没有多少钱,只好向一位农民以便宜的价格买下专门用以配种的不中用的老种猪,怪不得又骚又硬。可见那时的农民生活是多么的不容易。</p><p><br></p><p>冬去春来,大地由枯黄的褐色渐渐开始转换绿色,农村开始忙起了春耕生产。我们每天早出晚归地扯秧、插秧。这插秧的农活看起来不需要什么体力,但成天弯着腰,搞得人腰酸背胀腿抽筋,卷起裤脚的小腿还时不时被蚂蟥紧密亲吻,用手将它富有弹性的身体拉的老长,就是紧紧地吸着不放,好不容易拉脱时,鲜血就顺着小腿流淌下来。</p><p><br></p><p>经过一段时间的紧张忙碌,5.1前夕,所有的稻田布满了整齐有序的秧苗,给春天添上了充满生机的绿色。</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5.1过后,所有分散到下沙大队各小队的知青统一收编到知青点集体干活。</p><p><br></p><p>由大队选派的技术员带领我们三十几位知青种棉花。先用营养缽模具做出草木灰、肥料和土壤合成的营养缽,再将棉籽放入营养缽中间的凹陷处,待发芽后再分散放置于土地中慢慢生长。然后,就是根据生长情况精心呵护,薅草、打药等等。</p><p><br></p><p>有一天,嘉鱼县棉纺厂来知青点招工,一下子打破了往日的平静,点燃了知青们希望的火种,由于招收的对象是74届的知青,所以,我们75届的就不作什么指望。</p><p><br></p><p>那天傍晚,我看见本队一位知青提着两瓶酒、一条烟去送给他认为可寄予希望的大队干部,恰巧大队书记经过此地看到这一幕,过几天招工的名单没有他。这个场景给了我平身第一次难忘的印象,要想离开农村,光表现好还不行,必须要会拉关系、走后门;不仅如此,走后门送礼还需要能起决定作用的关键人物,而且不能让人看见,否则,还可能起反作用。</p><p><br></p><p>被知青点带队队长、大队干部以及驻点的地区工作组领导等大大小小官员层层推荐的几位知青招走后,剩下的知青表面看每天还是照样下地干活,可神情大不如已往。特别是晚上,唉声叹气、辗转反侧的片床声此起彼伏。</p><p><br></p><p>由于知青点人事上的变化,我被推荐当上了知青点事务长。虽然不用下地干活了,但每天30几位知青的一日三餐实实在在的饭菜要安排。</p><p><br></p><p>走马上任,第一件要解决的就是用水问题。那时农村还没有自来水设施,几十号人口要做饭、洗菜、喝水怎样解决?村子后面的湖离知青点太远,知青点屋后水塘里的水又太脏,我向驻队赵队反映这个问题后,经我们一块合计决定在知青点后面的水塘边打一口井。</p><p><br></p><p>说干就干,我率领两位知青炊事员开挖,赵队指挥,从上午9点忙到下午4点,一口直径1.5米左右,深度近3米的水井开始出水。我们非常兴奋。但高兴得太早,只见那井底的水完全是黑色,就像臭水沟的水。见此情景,我们都像泄了气的皮球。第二天、第三天水质看上去毫无改观,只好放弃填平。无奈之下,喝的开水走远点挑回,洗菜、淘米就在屋后水塘。</p><p><br></p><p>买菜也是面临的又一个问题,农民都是自己种菜吃,那时农村又没有专门的菜场,我只好每天想办法这里买一点,那里讨一点。真是操心又操劳,怎么让我干了这个差事,现在回想起来,肯定是其他知青不愿干才让我当这个穷事务长,这正应验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p><p><br></p><p>越是没有吃的他们吃得越多,记得那段时间有了爽滑的新米,男知青们竟然一餐拌点青椒辣酱吃下1斤米饭,我也不含糊,吃下1斤半米饭,创下了还未申请立项的吉尼斯记录,成为了名符其实的“饭桶”。</p><p><br></p><p>招工的余波还未平息,一想到招工只有区区几个名额,按先来后到推算,猴年马月能轮到我们75届呢?假定如果轮到我们这一届了,我又没有家庭背景,自己又不会给领导送礼那一套,何时看得到希望呢?我不竟开始茫然起来,晚上也开始辗转难眠,翻来滚去,弄得片床响声不停。</p><p><br></p><p>为了麻醉自己,我埋头钻进了《水浒传》里,鲁智深、林冲、武松等系列武林高手打打杀杀的场景在我的脑际形成一幅幅连环画面,一时沉浸在江湖轮回的报应情节中。</p><p><br></p><p>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一本厚厚的《水浒传》看完了。接下来干什么呢?有一天中饭后,我到知青点屋后的水塘边转悠,看到退水后露出的泥巴,突发奇想,能不能做泥塑呢?于是立马找来一把铁锹将泥巴撮了起来,但泥巴有些稀,我便在屋后的空地上挖个洞,然后将稀泥放进去待干。</p><p><br></p><p>第二天我去一看,不知谁的恶作剧,竟然在泥巴上面放了一坨牛屎,狗鸡巴倒的,我气得想骂人。泥塑搞不成,只好画素描算了。</p><p><br></p><p>转眼端午节快到了。那天,我照样清早起来为知青们准备做早餐,打开厨房门时,见四位女知青有说有笑地走出了知青点。我心里有点纳闷,她们怎么这么早就外出呢?中午也不见她们回来吃饭。</p><p><br></p><p>下午5点左右,两位做饭的知青在厨房将饭蒸的差不多了,我靠在知青点的大门旁闻到了饭香,等着知青们回来吃晚饭。这时,只见大队部一个青年民兵冲冲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你们这里知青都回来了吗?”我说“还没有回,快了。”他又问:“你们带队的队长呢?”,我说:“赵队长带着大家在棉花地劳动。”只见他转身拔腿向棉花地跑去了。</p><p><br></p><p>我在厨房将炒出来的菜分成若干小份准备着知青们回来吃晚饭。只听见外面有很大的议论声,一位先期来打饭的知青告诉我,大意是,在接兴村与光明村之间的堤外有人看见女青年掉在挑堤留下的水塘里淹死了。</p><p><br></p><p>凶多吉少!我立马联想到我们知青点四位女知青,但转念一想,应该不会,人家看见只是一个女青年,而我早晨看到的是四位结伴而行。</p><p><br></p><p>当多数人都吃完晚饭后,担心再一次袭到我心头。因为我既没有看到四位女知青来吃饭,又没看到带队队长。</p><p><br></p><p>晚上7点左右,噩耗传来,四位花季美女魂断荒野。</p><p><br></p><p>男知青们抬着空片床直奔现场,晚上9点左右,四具女知青的遗体被抬了回来,分别摆放在知青点前的篮球场上。</p><p><br></p><p>带队队长连夜赶回簰洲镇,一是向簰洲镇委领导汇报,二是通知四位知青家长。簰洲镇木业社连夜赶置木棺材。</p><p><br></p><p>大概半夜12点多,一片哭声由远及近来到知青点,家长们呼天喊地,嚎啕大哭。知青点屋里屋外到处都是烛光,整个知青点沉浸在哀伤之中。</p><p><br></p><p>一位到现场帮抬遗体的知青给我还原了事情经过。</p><p><br></p><p>四位女知青考虑就要到阳历6月2日就是端午节了,没有什么礼物带回家孝敬父母,就一致想着打点粽叶回家。于是,一清早就结伴到七里以外的长江边找到芦苇林打粽叶,运气不好的是碰到了一个看守芦苇的农民,于是,农民追了上去,四位姑娘见状逃跑,由于江边的芦苇林与土堤之间隔着许多挑堤时留下的土坑雨季后变成了成片的大水塘,姑娘们向土堤方向跑,后面追得急,她们只好沿着两个水塘之间的隔埂向前涉水,土埂经长时间浸泡,人踩在上面滑滑溜溜,走在最前面的女知青先掉进了深水塘里,于是,第二个拉第一个,第三个拉第二个,第四个拉第三个全部淹进了水塘里。此时,土堤边有个放牛的哑巴看到了最后一个沉入水塘的情景,他跑了过去游到涉事地点试图救起最后一位落水者,他一猛子扎进水底,谁知四个女知青拉在一起,他无能为力,赶紧游上岸告诉另一个放牛的老头,他在那里急得双手用哑语比划半天,待老人明白是怎么回事时,水塘表面已恢复了平静。后来,请钩船才将四位女知青打捞上岸。</p><p><br></p><p>四位女知青的突然离去,让知青点变得沉寂起来。再也没有了以往的欢笑声,知青们早早关上各自的房门。一没电视,二没报纸,三没有现在的智能手机,大家只能早早上床。不到8点,整个知青点已是一片漆黑。不知怎的,往日翻身的片床声也没有了,死一般的寂静。好像只要睡觉翻床声会引来什么似的。这不,屋顶上在半夜里有砂子稀里哗啦落在瓦上的声音;也有走廊里轻轻的脚步声音……这些都是知青们私下议论的话题。我一人睡在厨房里面的事务室,除了那熟悉的老鼠“叽叽”声以外,偶尔也能听到外面厨房锅铲子轻轻炒菜的声音。</p><p><br></p><p>我想,可能是那逝去的四位女知青怀念知青点的饭菜。于是,我瞒着众人,弄点菜和饭在知青们下地干活时,翻过知青点前面的高坡送到后面湖畔葬有四人的坟前。</p><p><br></p><p>返回时,看着那一望无际的湖中绿荷在微风中摇曳,无数红白相间的荷花如繁星般点缀其间,水鸟时儿欢快地略过湖面…此情此景足以促发许多联想,虽然以一个高中生的文化水平和二十来岁的人生经历思考不出深沉的人生意义,但感受美好、珍惜生命的思考还是具备的。</p><p><br></p><p>知青点消沉的情绪还未退去,另一个令全国人民悲恸的信息从广播播音员的低沉声音中传来,“我党、我军和我国各族人民敬爱的伟大领袖,国际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中国共产党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名誉主席毛泽东因病医治无效,于1976年9月9日零时10分在北京逝世,享年83岁”。</p><p><br></p><p>过了几天,知青点带队干部组织全体知青列队拖着沉重地步伐走向簰洲镇剧场参加毛主席的追悼会,公路两傍的树上扎满了白色的纸花。</p><p><br></p><p>过了些天,又一重大政治事件从广播中传来。</p><p><br></p><p>1976年10月6日,华国锋、叶剑英代表中共中央政治局,对江青、张春桥 、王洪文、姚文元及其在北京的帮派骨干实行隔离审查,一举粉碎“四人帮”。</p> <p>转眼到了深秋,新鲜的蔬菜在霜降中渐渐褪去,事务长的职责所在,我不得不考虑下饭菜的长远之计。于是,开始尝试腌制雪里蕻。从菜地里砍来雪里蕻,然后搭梯子拿到知青点的屋顶上去晒。这是我第二次上屋顶,几个月前,我第一次在屋顶上用扫帚蘸石灰水扫出来的三米见方的巨幅大字“农业学大寨”还没有褪去。那段时间,知青点领导见我书法好,让我发挥了一阵子的特长。刻钢版、出墙报、刷石灰水大字等等,一时间将知青点整出了一点文化氛围来。而我在知青点、小队及大队领导看来,也算是罩上了些艺术光环的人。雪里蕻摆放完成后,红屋顶变成了绿屋顶。经过一天的晾晒,菜已经晒蔫了,再将这些菜洒上盐搓揉一下,然后一层一层叠放进大水缸里压上砖块。半个月后取出雪里蕻变成了香脆可口的咸菜,然后加红辣椒、生姜及蒜蓉加水翻炒,收水后再加上香芝麻油,香喷喷的可口下饭菜让很多知青吃了半斤饭还会再来加饭。</p><p><br></p><p>天天雪里蕻,一缸菜吃不了多少天眼看就要见底了,怎么办?情急之下,我想到知青点旁有个豆腐坊,然后买来几十块豆腐,在我就寝的事务室平放一张空片床,上面放些稻草,然后将切成小方块的豆腐摆放在上面发酵,一个星期左右,闻到一股特殊的霉味,豆腐表面也有了一些黄色粘液。</p><p><br></p><p>我小心翼翼的将一块块霉过的豆腐块用筷子夹进酒里过一下,然后取出放入调配好的辣椒粉和盐里打个滚,最后放入脸盆中用塑料薄膜覆盖好。一星期后我打开闻了一下,好像有些豆腐乳的感觉。但给知青们吃我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我每次夹出部分豆腐乳放到另一个脸盆中放到锅里蒸透,再加入芝麻油。知青们来打饭时,我就舀一汤勺给他们。看到他们吃的滋滋有味,我心里踏实了许多。</p><p><br></p><p>豆腐乳虽然下饭,但天天吃哪受得了?过了几天,果然有了情况。</p><p><br></p><p>一天下午,听到屋外的篮球场上吵吵嚷嚷,我跑出来一看,只见大队民兵连长拿着枪气势汹汹地指着灌土墙下面的一块松动的砖吼道:“还不承认,这是什么?”我走近一看,是几根白色的鸡毛。我顿时联想昨晚好像在一个房间有碰酒杯的声音,这下被民兵连长抓住了把柄,他岂肯罢休。躲在房里的知青不敢出声,看热闹的知青不敢随便插话,任由连长气得将枪托往地上踹。见此情景,我这个民兵排长只能站出来息事宁人。先向连长表示一定查出偷鸡的人再向他赔偿,好不容易劝走了连长。返回屋内大家议论纷纷,我问了一下,谁也不敢承认。但种种迹象表明,确实有人到农民家里偷了鸡。因为有些农户的鸡笼就搭在家门的旁边,更有高明者将玉米粒系在细线上钓鸡。我不知他们是用什么方法,竟然将民兵连长家的白花鸡变成了下酒菜,我真是服了他们。既然没有人承认,我就以事务长的便利扣了大家一点菜钱交给了民兵连长并道歉,这才算平息了这件事。</p><p><br></p><p>经过这件事,我细思极恐,如果不想些办法,还不知会搞出什么乱子来。晚上我急得又睡不着觉了,在片床上辗转反侧。第二天,知青点后面的水塘里突然又热闹起来,我出去一看,只见我们四队一位壮年农民坐在水塘中间的土墩上,裤子是湿的,显然,他是涉水上去的。水塘周围围满了人,大家七嘴八舌的在议论着什么,只听到大队干部劝说他回到岸边来。听本队一位青年农民说,大队搞计划生育,他家已经有三个孩子了,而她老婆现在肚里又怀了第四个,根据计划生育政策,现孕小孩必须做掉,他想不通,跑到了水塘中间。我看到中间那个土墩旁边有些歪歪斜斜的枯荷叶杆,顿时一下兴奋,有了!我立马找到我们队长争取他支持,让我们去挖藕。</p><p><br></p><p>第二天,我带领四队知青全体出动到代销店高坡后面的湖里去挖藕。下沙口村的湖藕全县有名,黑黑的淤泥里长着粉质的汤藕。冬天挖藕,对人的意志是个考验。早晨,在一片白霜中挽起裤脚下到淤泥的藕塘里,刺骨的冷,顿时打起了寒颤。为了不怕农民笑话我们,只好咬紧牙关尽快忙碌起来。首先将表面稀泥用锹扒向两边,然后上一锹、左右各一锹垂直下去将泥巴挖开,不一会就露出了藕身,再向两头延伸着挖开泥巴,用手抠进泥里小心翼翼将一支完整的藕取出来,每取出一支藕都非常有成就感。下午收工时,两只脚冻得像红色的虾子,在篮球场边赶紧生火烤一下暖暖身子。花了两天时间,我的事务室堆满了藕。</p><p><br></p><p>这一下我不用发愁了,于是我想着法子,变着花样做给知青们吃。今天炒藕、明天蒸藕、后天卤藕…就这样度过了难熬的冬天。</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五</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1977年开年后,我和74届知青艾时学被抽调到下沙口小学担任教师。</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知青点艾时学(左)和我被抽调到下沙小学任教</span></p> <p>没有教学经验,也没有接受培训,元霄节后直接到校上课。我被负责教学的金主任安排教三年级的《语文》和一至五年级的《美术》课程,同时,兼任三年级的班主任。学校规模小,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p><p><br></p><p>经过精心准备,3月7日星期一上午八点正式上第一次课。来到教室,我被惊呆了,那教室的破败与后来张艺谋执导的《一个都不能少》电影中的乡村教室有得一拼。</p><p><br></p><p>走进坑坑洼洼的教室,只见歪歪邪邪的树干支架上横钉着几块很窄的破木板,这就是课桌;坐的凳子与课桌相似,只是低一些;讲台是用土砖堆砌而成;所有的窗户都是空框子打着树皮的补丁,上面飘着支零破碎的塑料薄膜在风中摇摆;黑板变成了斑驳的花板……</p><p><br></p><p>点名后,我开始上语文课。生字、生词、朗读课文我循序渐进展开……对上课认真听讲的学生我和颜悦色,对搞小动作的学生我耐心开导。两节语文课就这么顺利结束了。</p><p><br></p><p>下课后回到集体办公室,蔡校长对我说:“我在走廊上听了你的课,讲得很不错。但对学生不要笑,你一笑,他们就摘了你的‘辣椒’,以后就不怕你了”。我说:“好的,以后我会注意。”</p><p><br></p><p>第二天,我上五年级的《美术》课,先给学生们讲一则故事,然后,大家可选择任何一个情节画出一幅线描画,他们兴趣很浓,但缺少基本功,想得出来,但画不出来。我引导他们,不会画人没关系,只要将人物归纳成几何形,比如,头画成圆形或椭圆形,身体画成梯形,女人画成正梯形,男人画成倒梯形,手和脚画成连续窄长方形并与动态相联……经过开导,学生们发挥想像,两节课时间大家都交上读书以来的第一幅画。</p><p><br></p><p>星期三上午,又上三年级的《语文》,我背对着学生在黑板上写生字,没一会我听见下面一阵怪笑,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男生在板子上捂着什么,另一个旁边的女生试图扳开他捂着的手掌,我说你们在干什么?那女生说:“他拿了我的橡皮。”我对那男生说:“你还给她。”他嬉皮笑脸的说:“偏不。”惹得周围学生又是笑声一片。这么不听话的学生,今天非要给他个下马威,不然,以后课堂秩序怎么维持?我提高嗓门命令道:“站起来!”本想:只要罚一下站,等会再让他坐下去。出乎我意料的是,他赖在坐位上根本没有站起来的意思。这下惹毛了我,我从讲台处走到他面前,再次提高嗓门道:“站起来!”可他还是不在乎。我只得动手拉他站起来,他抱着那树棍的架子课桌,我一使劲,他人和树棍架子全拉了起来,全班学生哄堂大笑。我使劲瓣开他的手,将他拉到了教室外。</p><p><br></p><p>教室终于安静了下来,上课继续。下课后,走廊上也不见这位陈姓学生。据本班学生反映,这个男生长期表现不好,吊儿郎当,自己不好好上课,还要去戳这个、惹那个,学生都讨厌他,其他老师也烦他。我想,班主任还是应该耐心教育好每一位学生。于是,放学后我到二队他家里去想与他家长沟通一下,期望他的家长能配合学校和老师教育好这样调皮的学生。经打听,终于找到了他的家,只见破木板门上挂上了一把锁。</p><p><br></p><p>这时,一位老农从这里经过,我向他打听陈姓学生的家长去向。他对我说:“你找老陈哪?几天都没看见他了。”我对他说明来意:是家访的老师,就他家小孩在学校的表现想与他家长沟通一下。老农不屑的冷笑了一下,说道:“没用。”我问:“为什么呢?”他说:“这小孩妈妈多年前就与他爸爸离婚出走,小孩一直由他爸爸带大。但这个小孩非常调皮,而且很犟,曾经他爸爸气得将他捆进麻袋里丢进长渠中他都不怕”。“这么严厉的老爹应该教育得好自己的孩子,”我插话道。谁知,老农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唉,其实是上梁不正小梁歪呀”。“此话怎讲?”我问。他给我讲了一些关于老陈的生活故事,其中让人大跌眼镜的一件竟然有次“他装肚子痛躺在电影院前的台阶上偷看女人的裙底春光…”</p><p><br></p><p>老农还说老陈是个极不正经的屌人,还跟一些浪荡女人打皮绊,被人发现后,有些男人会打到他家里来,他就四处躲藏。</p><p><br></p><p>这样的家长怎么能教育好孩子呢?甚至还起反面作用,看来,当老师教育好孩子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在回知青点的路上我的步子有些沉重起来。</p><p><br></p><p>第二天下午,我没有课呆在知青点的房间里看书,听见窗户边一声“汪老师”,我抬头一看,那陈姓学生嬉皮笑脸的看着我,我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只见他将一个小木饭桶拎到与脸部等高位置对我说:“汪老师,那天都是我不好,惹您生气了,我在田里抠了一点鳝鱼送给您。”看着他那诚恳的样子,我甚至受了些感动。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皱巴巴的大公鸡香烟递给我,我立马警惕的问道:“烟从哪里来的?”我担心他来路不明。他好像看出了我的疑虑,笑着说道:“是从我爸爸那里拿来的”。趁此机会,我对他进行了耐心细致的详谈。此后,他在学校和班上的表现都非常良好,应证了“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句话,年终还被评为“三好学生”。</p><p><br></p><p>我一直认为,调皮的孩子聪明,只要引导得当,发现优点,及时表扬与鼓励,小孩就会向正确的方向发展。</p><p><br></p><p>学校总共有教职员工八人,校长、教务主任以及一至五年级每班各一名班主任,班主任再互相兼课。外加一名敲钟兼做饭的老人。</p><p><br></p><p>这位老人姓陈,我们称他为陈师傅,老人60多岁,和蔼可亲。由于我对做菜有些兴趣,所以,上午下课后总爱跑厨房给他帮忙,其实是想看他做菜。印象最深的就是水煮豆豉,说是豆豉,其实只是半成品,也就是发酵后的熟黄豆还未经过晒制。煮熟后的黄豆豉汤上淋些芝麻香油,这道下饭菜的亮点其实就是汤表面浮着的香麻油。它不仅激活了我的味蕾,也是其他几位老师吃饭时的关注点。每次开饭,大家围坐在一起,唯一的一道菜就是这水煮豆豉。开始几天,我吃这菜时比较谦虚,每吃一口饭,只夹一颗黄豆。还没吃上几口饭,就见有老师将豆豉上面的汤水倒进他们的饭里,还自言自语地说:“我喜欢汤拌饭吃。”汤水倒走后,剩下的干黄豆味道减掉了一半。第二天吃饭时,我也尝试将那汤水倒进饭碗里,汤和着饭吃,果然很爽。以后只要是这道菜,我毫不客气将漂着麻油的汤水倒进饭碗里,并学着其他老师的口吻说道:“我也喜欢汤拌饭吃。”</p><p><br></p><p>一点麻油汤,能够成为集体用餐的焦点,可见那个时期的生活是何等的艰苦。哪像现在,许多人的肚子都是圆鼓鼓的,体检时没有脂肪肝那都是不正常。</p><p><br></p><p>正是这点麻油汤的基础,使我在冬季征兵时,顺利过了目测关。知青点10多位男知青好不容易盼到冬季部队招收空军飞行员。我们一行到庆丰中学接受征兵目测,16位知青不到一小时就检查完了,只有我一人合格。这目测看什么呢?前面的知青被目测后从教室的另一扇门走了,我也不知他们啥结果。轮到我进教室时,一个女医生让我脱下裤子。我的天哪!什么情况?脱裤子对我这个处男来说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慌里慌张一点点羞羞答答的露出屁股,只见她说:“还脱下一点。”完了,这下什么都被她看到了。她又说:“躬着腰,将屁股瓣开。”好在是看后面,我想。待我双手瓣开屁眼后,一不小心裤子全滑落到了地上,我吓得颤抖起来。她说:“可以了,祝贺你目测过关。”我那时什么都不懂,以为目测就是看身高和长相。哪知是看屁眼呢?后来才明白,飞行员是不能长痔疮的。由于那点麻油汤的润滑,使我顺利过了第一关。回到知青点,我兴奋得半夜没睡着,在片床上翻来覆去搞得一片子响。下半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驾驶着战斗机在空中与敌机缠斗,经多个回合翻滚,我用航炮击落一驾敌机,正准备返航,却被另一驾敌机击中了我机的一边翅膀和坐舱盖,我驾驶着冒着烟火的飞机左右摇晃着向下坠落,在离地面不远处,我被甩出了机舱,跌落在了地上。头部接触地面的一刹那,被碰撞痛醒,原来我从片床上滚到了地上。</p><p><br></p><p>过了两天,通知我到簰洲中学参加招飞综合体检。有个项目我印象很深,就是四肢撑在一个铁环轮内滚动,看是否发晕。我读簰洲中学时,很喜欢双臂挽着单杠转小车轮,一次可以转二、三十圈。所以,这次人体大字滚铁轮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问题。</p><p><br></p><p>体检完后回知青点等通知,又是每晚睡不着觉。无奈之下,只好到大队医务室开“安定片”以帮助睡眠。第一次睡觉前服安定片,我睡在片床上看是否有效果,于是,闭上眼睛想一件事,那就是看这颗白色的小药丸有什么神效让我进入睡眠。想着、想着…进入了梦乡吗?除了在片床上滚来滚去,闭着的眼睛甚至还睁开了。糟糕!又是一夜未眠。也许,我对招飞太寄予期待了。过了半个月,消息传来,全县招飞一个名额,不是我,是县里一个干部的儿子。</p><p><br></p><p>招工没名,招飞没份。前途在哪里?又是一夜未眠,头晕脑胀,双眼充满血丝,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学校走去。当我在课堂上看到那一双双渴求的眼神,脸上不怎么干净,甚至嗖着鼻涕的农村孩子,我立马进入角色,给他们讲课文中字、词、结构以及段落大意。</p><p><br></p><p style="text-align: center;">六</p><p style="text-align: center;"><br></p><p>1977年9月,下沙小学刚开学不久便传来大好消息,国家教育部决定恢复已经停止了10年的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人才上大学。恢复高考的招生对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p><p><br></p><p>10月下旬,我与光明知青点郭伯庆同学一同赴武汉参加湖北艺术学院美术考试。</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恢复高考后,与光明知青点郭伯庆(右)同学一块到武昌报考湖北艺术学院美术专业,这是考试前在蒲圻人民照相馆的合影。</span></p> <p>郭伯庆是我高中时的同学,他用粉笔灰吹出来的雷锋头像黑板报刊头让我十分羡慕。此后受他影响学画各种墙报和黑板报刊头。有一次在簰洲剧场前看到一个画速写的武汉青年画家,居然能在速写本上用铅笔线条快速画出准备进剧场看电影的观众,我觉得画家太了不起了。还有一次与郭伯庆一块在簰洲新鲜馆前看到一个满脸麻子的中年人画的人头碳精像比黑白照片还清晰,我们问他怎么画出来的,他不理会我们。后来几次,我躲在一边观看,只发现他在白纸上画格子,于是,我尾随到了他家。晚上,我在他家窗户上偷看他用九宫格放大照片,并用围卷纸擦笔蘸碳精粉在纸上皴擦。由于太过专注,一不小心填脚的砖头发出声响,引得隔壁家的狗对我大声犬吠,我吓得拔腿就跑。一口气从建设街跑回了乡正街。后来,我买了九宫格和碳精粉,学着他那样画放大的照片,但怎么画也画不出麻子画的效果。</p><p><br></p><p>就这点基础与爱好还满怀信心的与郭伯庆一道考湖艺。不过,我把希望寄托在郭伯庆身上,他基础好,考试时坐在他旁边,也许能偷看他的画再画在我的画上不就可以了吗?我这样盘算着。</p><p><br></p><p>《素描》考场设在武昌阅马场中学,考的内容是石膏像伏尔泰。进考场时,我完全傻眼了。一是郭伯庆不在我一个考场;二是看到地上有一张被人丢弃的素描金属饭盒习作,那细密的铅笔排线让我惊讶,我压根底不知道素描需要排线来画。完了,信心全无。但八开的素描石膏像我还是很认真的涂画完了,只是觉得五官比例怎么也安排不好,看看前面考生的画,好像都比我画得好。</p><p><br></p><p>第二天在阅马场大礼堂考《色彩》,考题是每人用水粉颜料画一个手帕。因为考生多,密密麻麻坐了一礼堂,洗笔的瓶瓶罐罐就放在前面座位的后背顶放茶杯的窄板子上。于是,听到不停的有玻璃瓶摔到地面的声音。我好像在一个画了荷叶边的手帕画面上画了一个蝴蝶图案。</p><p><br></p><p>等了一天,第二天去看考试结果。一大早,我和郭伯庆从招待所出发,走到小东门的湖北艺术学院,到达大门时,那里早就挤满了等待看张榜公布结果的人。大概9点多钟,只见门里面几个人迅速在墙上张贴了四张白纸上用毛笔书写的录取名单,还没来得及开门,就被外面的考生人群挤开了木大门,我眼睛很快在纸面扫视了一下,没有我的名字,再慢速一张张、一行行仔细看了一遍,确信没有我的名字。然后,灰溜溜地走出了艺术学院。</p><p><br></p><p>回到簰洲后,高考报名已过,只好报考中专。我选报了扬州光学机械学校和镇江内燃机学校。后来不知什么情况,我被咸宁工业交通技工学校工艺美术专业录取。至此,翻开了人生新的一页。</p><p><br></p><p>难忘的知青生活,难忘的片床声音。给我们的激情岁月留下了宝贵的人生印记。无论那时的经历有多少酸甜苦辣,但现在感觉,正是那段经历锻炼了我们这代人吃苦耐劳的精神和面对生活的坚强意志,也显示出毛主席的伟大和远见卓识。</p><p><br></p><p>与前辈比,我们没有经历枪林弹雨的战争洗礼;与后辈比,我们却多了一些吃苦耐劳的亲身体验,使我们更加珍惜今天美好的生活。</p><p><br></p><p>经历是一种资本,它能彰显人生的厚度。人生是一个过程,什么都体验了,精神就安逸了。生命只是空间中的一粒尘埃,灵魂才是超越尘埃的强大磁场,定格在历史长河的座标系中,能否留下一点色彩,检验着人的吃苦、勤奋和坚韧不拔的努力。</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作者在意大利威尼斯留影</span></p> <p><b>汪京元简介</b></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汪京元,知名抽象艺术家。</span></p><p><span style="font-size: 15px;">近年来,在国内北京、青州、东莞、苏州、武汉等地举办个展;受邀在欧洲捷克布拉格、西波西米亚、南波西米亚、意大利米兰等地举办巡展。作品被国内外博物馆、艺术机构以及个人所收藏。</span></p> <p><span style="color: rgb(1, 1, 1);">汪京元抽象绘画作品欣赏</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汪京元 抽象彩墨 六尺宣 2020年</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5px;">作品装框效果</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