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间喜气占黄色 —— 三人行之哈呐路

魏无知

第一次去夏威夷，是在2014年圣诞节前，我们一家三口在夏威夷首府火努努鲁机场会合，然后转机飞夏威夷群岛的第二大岛，毛伊岛。女儿精心安排了我们一家三口的行程。她是从美国宾州她上学的城市飞过去的，飞了八个多小时。我们是从首尔飞过去，飞了差不多十个小时。一家三口在机场相聚，其喜悦之情，自不细述。世界很大，世界很小。

入住酒店后，已经快半夜了，我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女儿说，她在减肥，可以不吃。老婆大人也随声附和，也可以不吃。那就没办法了。我打开一瓶酒店提供的免费的矿泉水，一口气喝了大半瓶，然后拍拍肚皮，意思说我也饱了，水饱，其实我更饿了。正想着赶紧洗澡睡觉，明天早点起床吃饭，房门门铃响了。

门外站着一个酒店服务生，他黑褐色的皮肤，微胖，个子不高，一看就知道他是一个地道的夏威夷人。他向我们微笑着，说了一句：“阿喽哈！”然后推着一个酒店的送餐车，走进了我们的房间。也就几分钟的时间，一个铺着雪白的台布的小圆桌上，就摆满了吃、喝的东西。一大瓶水，一个盛满了冰块的小冰桶，一个放了几大块面包、饼干的小竹篓，一盘奶酪，三个酸奶，还有苹果、香蕉、橙子等水果，并摆好了三副刀叉。这个服务生动作很麻利。他一边摆放餐食，一边对我们说，由于这个时间酒店里的餐厅都闭店了，酒店特意给像我们这些晚到的住宿客人准备了一份免费的餐食，还说这些吃的东西很简单，非常抱歉，等等。

嗯，吃得东西是有点简单，再有一瓶红酒就完美了。老婆说，要是能给你一瓶蓝茅，再来一盘盐爆花生米，你是不是就不知道北在哪里了。嘿嘿，这段关于酒的文字，其实是我的心里对白。

对了，蓝茅是一种蓝色瓶子的茅台酒，是茅台酒厂给我威武海军特制的酒，啊不对，是给我威武空军特制的酒，期望我空军将士喝了这种蓝茅酒，能所向披靡，战无不胜！蓝色的不只是海洋，天空也是蓝色的。啊也不对，其实海洋的主体是水，天空的主体是空气，水和空气本身都是无色的，经过太阳光线的反射和散射等，在天气晴好的日子里，我们的眼睛里看到的大海和天空，就都是蓝色的了。所以说啊，眼见的，不一定为实，要透过现象看到事物的本质。我威武的海军和空军，绝不是靠喝蓝茅才能保卫我们伟大的祖国的。

不过，蓝茅酒，口感真他妈的好！曹操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孟德啊，你Out了！现在牛人谁还喝杜康，早都喝茅台了。

也就不到五分钟的时间，铺着雪白台布的小圆桌上的能吃能喝的东西就都不见了。一般都用风卷残云这个成语来形容人饿急眼了吃东西的模样。我们来到毛伊岛吃的第一顿便餐，看起来一定就是这个样子。如果这时候有导演找我们去拍饿鬼吃食的镜头，我们一家肯定能拍出这风卷残云的气势。也难怪，距离我们从始发地起飞，已经是二十几个小时以前的事儿了。航班上吃的东西，我不说各位看官也肯定知道是什么滋味了。从地球的这一边，折腾到地球的另一边，胃口是身体里最受累的器官。

我歪坐在沙发上，看看杯盘狼藉的小圆桌，又看看那两位号称正在减肥的女士，嘿嘿的笑了。女儿晃着头，也笑嘻嘻地对我说：“笑无好笑啊！”我说：“哎呀，Sorry啊，忘给人家小费了。”老婆大人说：“女儿已经给了，你就光顾着吃了，你刚才的吃相，都被我保留在手机里了。”突然，女儿大声对我说：“爸，酒店给我点赞了！”原来，女儿把酒店刚刚送的便餐的图片放到了脸书上了，并写了几句赞扬酒店的话。谁知道这么晚了，酒店的人还会在网上能迅速作出回应，这个酒店不错。

早起吃过早餐后，我和女儿在酒店私属的海滨浴场里游泳。女儿仰泳的动作很帅，她动作很协调，手脚配合，有节奏的击打着水面，身子像一条小海豚，飞快地向前滑行，在她身后的海面上，留下了一道几米长的白色浪花。我也能仰泳，但是手不能打水，手一打水，鼻子就会呛水，是不是因为我鼻子大的缘故？我的两只手只能平伸向身体的两旁，不做动作，两只脚倒是能打水，身体也能向前滑行，不过，游的稍微有点慢，像一条上了年纪的老海豚，沉不下去，也游不起来了。

老婆大人怕晒，躲在遮阳伞下，赖在躺椅上，死活不肯下海。沙滩上一溜躺椅上，有一些白人老外躺在上面暴晒，有的老外浑身都晒成褚红色了，活像一只刚从烧烤架上拿下来的烤全猪。此刻游泳的人不多，蓝天白云下，缓缓的海浪，舔着岸边细细的白沙，发出哗哗的声音，显得海滩更加寂静了。有点度假的感觉了。

女儿说，来毛伊岛，我们一定要跑一趟哈呐路，还说这条路曾被马克吐温赞为美丽的天堂之路。OK！走起！第二天我们早早起床，吃过早餐，女儿在导航仪上定好路线，我开车，离开酒店，很快我们就驶上了哈呐公路。哈呐路是一条沿着毛伊岛海边修出来的公路，双向两车道，长52英里，有600多个弯道，有54座桥，其中大部分是小桥，这些小桥都很窄，仅能容一辆车通过。

在这样的路段，路的两头地面上都横着划有醒目的白色或黄色的实线，路边也都立着醒目的白底红字的STOP牌。来往车辆到了STOP牌子前，一定要把车停下，即使对面没有车辆，也一定要把车停下，然后再加速前行。如果对面有车辆，遵循着先到先行的规则，绝不抢行。还好，我时刻提醒我自己，开车千万别抢行，千万别抢行，千万别抢！但有几次，我先到，本来该我先行，对方车辆已经停下让我先通过，但我没敢动，对方车辆友好地用大灯向我闪了两下，我才反应过来。不抢行，该走你不走也不行啊，赶紧抬刹车加油前行。当与对面车辆会车的时候，我也闪了两下大灯，并向对方司机挥手致意。俺是懂礼貌的人。

但是，不好意思啊，有一次路过这样的路段，我被对方司机给滴滴了，还被人家用手给指了一下。原来，在过一个小桥的时候，我紧跟着我前面的车辆，冲过了小桥，忘了要与对方车辆交替通行。我本来知道，遇到这种路段的时候，除了一定要遵循先到先行的规则，还要遵守交替通行的规则，你不能不管不顾，紧跟着你前面的车辆一溜烟儿跑过去。惭愧，习惯成自然了。平时在家里开车，就从来没遵守过这个交规，好像也不需要遵守，也没法遵守。试想一下，如果你在奉天早高峰的路上这样开车，如果你开车不抢行，你得用多长时间才能到你的办公室？

哈呐路上，弯道非常多。我们前进的左手方向是茫茫大海，有些岸边怪石嶙峋，经海水冲击而溅起冲天的大浪；有些路段坡度较大，从车里向前望出去，瞬间有一种要上天的感觉。

路的右手，一直是绵延不绝的山丘，有的山坡上长满了一望无际黄色的草，草很茂密，长得应该也很高，这些草完全是顺山倒伏的状态，看着很怪异。风一吹，满山坡茂密的黄草，就像波浪一样滚动着。虽然有风，但四下里却异常安静。下车拍照，我的神经高度紧张，总怕有什么怪物从草里窜出来。恍然间还曾产生过一种幻觉，黄草下面隐藏着年轻的辛巴，它正在等着与它的叔叔“刀疤”决斗，以给自己的父王报仇，并抢回属于自己的王位，成为至高无上的狮子王。

有的山坡寸草不生，漫山遍野全都是黑黑的类似炉灰的渣土，这是火山灰，火山爆发后的遗留物。看到这些火山灰，联想到火山爆发时，所有与之相遇的生命体，倏忽间而化为灰烬，惨烈！壮烈！震撼！人类在大自然的面前，是多么的渺小。心头猛的一紧，似乎有一点点醒悟。

李太白曾说过：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东坡先生也谆谆告诫过：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已经人到中年了，得到的，要加倍去珍惜，没得到的，该放就放手吧。一家人健康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真的比什么都重要啊！还要什么自行车啊？

前方闪过一大片茂密的树林，树木高大，最奇特的是，树上长有巨大的树叶，这树叶大到完全可以盖住一个躺着的成年人，不信你把姚明按倒在地，我用这种树叶，肯定能把他姚大个遮盖的严严实实。

转过一个弯，左前方闪出了一个足球场大小的空地，离远看，这块空地非常平坦，就跟用推土机推过的一样。空地上没有一棵树，也几乎没长草，从公路一侧，缓缓地向海里延伸。在距离公路约一百米远的地方，空地边缘突然呈九十度角向海里折下去，距离海面，差不多能有二、三十米高，就跟一栋建在海里的公寓楼差不多，空地就是巨大的楼顶，四周没有任何遮拦。此刻，诺大的空地上，没有人，也没有车，公路上偶尔有一辆车开过去。空气中几乎没有一丝风。

我把车开上空地，慢慢向空地边缘滑行。从前挡风玻璃看出去，感觉车头前面的地面，像被用几根无形的钢缆向后拉着一样，慢慢的在往回收，貌似波澜不惊的大海，冷笑着在向你逼近。车上的两位女士开始尖叫，连声喊停车。我把车横着停在距离空地边缘约十米远的地方，拉好手刹，对着两位女士说：“差一点被你们吓死，我都冒汗了。”女儿咯咯笑着，我的额角真出汗了。

我先下了车，围着车转了一圈。不远处齐刷刷的空地边缘，看起来就像一根绳子，空荡荡的飘在空中。四周出奇的安静，安静的有些恍惚。我向空地边缘慢慢走过去，腿似乎有点发软，但似乎有一种神秘的不可抗拒的力量，引着我向前走，脑海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要走过去融化在蓝天里的冲动。女儿在车里向我连比划带喊，不让我向前走。我故意摆出一个向前跑的姿势，她急得拉开车门，从车里探出身子，直呼她老子的大名，声音听起来有点歇斯底里。

我站在那里，向空中大声“啊，啊”地连喊了几声。很奇怪，我耳朵里却只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很小的声音。更谈不上什么草木震动，山鸣谷应了。我的声音跑哪里去了呢？此地不是赤壁矶，我也不是苏东坡。有时我在梦里大喊大叫，把老婆大人给惊醒了，而我自己却一点也没听见。飞过来一只白蝴蝶，围着我上下翩跹，又飞走了，飞得很高，最后看不见了。

回到车边，我连忽悠带骗，试图让两位女士下车。可是，两位美女就是不下车，能感到她们誓死不从的决心。老婆大人说，赶紧离开这破地方吧，这地方有点恐怖。其实我心里也有点发毛，这个地方太空旷了，太安静了。她这一说，我似乎闻到了一点点死亡的味道，后脊梁有点发凉。赶紧开车扯乎吧。回到公路上，我问二位女士，刚才是否听到了我的喊叫声，看到那只白蝴蝶了吗？女儿说，刚才她就看到我假装向前跑，还假装做仰天大叫，没听到我的喊叫声音，也没看到那只白蝴蝶！靠！这地方确实有点邪性。

接下来的这一段路，路面很平坦，相对又宽阔一些，虽然道路还有一点起伏，但没有了那么多的急弯道，再加上这辆车的操控性非常好，开着很舒服。这会儿路上几乎没有车，大朵大朵的白云，挤在远方路的尽头，把公路尽头包裹的严严实实。我有几次连续猛踩油门，把车速提到了100迈左右，女儿在副驾驶位置上大声叫着，连呼过瘾。就在感觉马上就要把车开进云朵里的时候，转过一个弯道，云朵又跑到了远远的路的尽头。这些大朵大朵的白云，一会儿远在天边，一会儿又近在眼前，这种感觉太奇妙了。

我一边开着车，一边跟女儿闲聊着，老婆大人早在后座上体验着哈呐公路天堂梦之旅了。女儿告诉我说，她这次期末考试成绩，全部都是A。我逗她说，听说美国大学考试很简单，很好蒙混过关。女儿歪着头，斜睨着眼睛看着我，伸出了两个手指，笑着在我面前比划了两下。原来这次期末考试，她所在的商学院，一共才只有两个人拿到了全A。她那意思是说，美国大学哪有那么好混的，是小女学习能力出众。这个毋庸置疑，女儿从小到大，要论学习能力，还真从来没让我失望过。我有一种感觉，对她来说，看书学习是一种极大的快乐。

前方转弯处闪出了一个海边观景台，我把车开上去停好，老婆大人也睡醒了。我们下了车，活动活动手脚。拍了几张照片。不远处孤零零的有一个摊床，摊床边上停着一辆皮卡。我们走过去看了看，摊床上出售一些水果及当地的纪念品等小物件，摊主是两个中年妇女。沿着哈呐路开了快半天车了，这是我们看到的第一个摊床。围着摊床转了一圈，感觉没有什么可买的。我们刚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又有一辆车开了过来。

从车上下来一对儿年轻男女，俩人勾肩搭背，看起来很亲昵，女的一叠声的叫男的老公，声音听着有点嗲，应该是一对儿小夫妻吧。女的拿起摊上的一个大木瓜，问女摊主这是否是夏威夷地产的木瓜。其中一个女摊主告诉她，这是正宗的夏威夷木瓜。这个女摊主操着一口纯正的京片子，虽然她看起来已是徐娘半老的年纪，但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我没听出来那一对儿小夫妻是哪里人，听口音感觉是南方人。

女儿拽了我一下，捂着嘴笑着小声跟我说：“爸，怎么感觉我们现在是在国内？”我也猛的一下子回过神来了，刚才我也脚得哪里有点怪异。在遥远的夏威夷，在毛伊岛哈纳路的海边，孤零零的有一座摊床，一共只有七个人，全都是中国人，这是什么节奏？这画风，估计神笔马良也不会有这脑洞的。

后人有《西江月》为证：

毛伊岛上山色，

哈呐海边金光，

椰风送爽花儿香，

天堂之路神往。

皇城根生摊主，

长江畔长娇娘。

酸菜白肉汆血肠，

珍珠港里遐想。

我们上了车，沿哈纳路继续前行。话题自然就聊到了在美国的华人。女儿说，她认识几个在美生活的华人，都非常优秀，非常勤奋，也都非常愿意帮助人。她说她在一次活动中认识了一个阿姨，湖南人。她三十岁来美国，通过二十多年的努力，现在一个银行里作高级经理，她老公是四川人，在谷歌公司做高级工程师。她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念研究生，小儿子刚上大学。她的小儿子是她的骄傲，小儿子很有高尔夫球天才，还曾经得到过老虎伍兹的点拨，已经开始在一些商业比赛中崭露头角了。照这样发展下去，小儿子的高尔夫前途应该不可限量。这个阿姨经常约她一起吃饭、喝咖啡，并给了她很多的鼓励。在异国他乡能碰到这样一位好人，女儿实乃幸运！

这样闲聊着，时间就快到中午了。女儿建议去吃午餐，她说在这附近的一个小镇上，有一家店里做的美国烙饼在网上评价很高。我笑着看了她一眼，女儿晃着头也笑着对我说：“目光有点意味深长啊。在下一个路口，麻烦司机师傅，请右转，谢谢啊！”老婆大人在后座也笑着说：“真是一对知心父女。”于是三人同时哈哈大笑，车里的气氛很温馨。

这家卖饼的店很小，屋里面同时也就能站两、三个人，墙角立着一个自动饮料售卖机，有一个柜台，柜台后面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负责点餐的金发小伙子。小店外面摆了几张简陋的木头桌子，有几把木头椅子。大部分人都是站着在吃饼。

女儿点完餐出来笑着说：“这个店太有意思了，点餐还得让我报上我的名字。”我们站在一张桌子前，一边说着话，一边等我们的饼。女儿突然说：“哎，爸，你听，好像有人在喊我？”她转身跑进了小店。过了一会儿，她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有三个用纸包着的饼，从小店屋里面笑着出来了。她已经笑的花枝乱颤了，手里的托盘差一点扣在了桌子上。她笑着对我们说：“这家店太逗了，饼做好了，那个小伙子抻着脖子，仰着头使劲叫客人的名字，让客人自己过去取。刚才他对我说，他已经喊了我五遍了，嗓子都喊哑了，管我要5块钱小费，然后又说逗我玩呢。”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我一直听小店里面有人大声喊着什么，原来是喊点餐者的名字。去过了无数的大、小饭馆及快餐店，像这样点餐的，我还是第一次碰到。老外有时候是挺能搞怪的。

傍晚时分，我们跑完了哈呐公路。哈呐路沿途有浩瀚无垠的太平洋，有树木茂密的热带雨林，有瀑布，有数不清的活火山死火山，有黑海滩，有蓝天白云等等，看起来确实很美。

但有什么在地球上仅此一家别无分号的景点吗？我却觉得不尽然。哈呐路上所有的著名景点，其实都是天然造就，开发者一切顺其自然，在尽最大能力不去破坏环境的前提下，尽力给游人创造方便游玩的条件，让游人能欣赏到最真实的原始风貌，这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跟女儿有大半年没见了，一家三口，在遥远的夏威夷，开着车沿着海边公路信马由缰地闲逛，心情愉悦，眼里看到的山坡上的树啊，路边的石头啊，天上的云啊，脚下的海水啊，无不都是美景啊。

突然感悟到了东坡先生的心境：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今晚的月亮似乎会很大，回到酒店后，我一定拉着两位大小美女，吾三位闲人，去海边尽情地吹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