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京杭大运河江南段的起点在镇江,运河在这里汇入长江,漕运籍此直达京师,“半天下之财赋,悉从此路而进”。1842年,大英帝国与大清帝国在镇江展开了一场决战,结果是古老的漕运枢纽被封锁,侵略者牢牢扼住了王朝的经济命脉,丧权辱国的《中英南京条约》由此签订。</p><p> 现在的江南运河以镇江城东的谏壁船闸为起点,一直向南穿过丹徒和丹阳,流向了常州境内。其实,原先的江南运河始于镇江城西的京口闸,与今天的谏壁闸相隔约17公里。这穿城而过的17 公里水道,便是当今的镇江古运河。</p><p> 曾经的单位就面对着古运河,经常凭窗俯瞰这条静静的河流;居住的小区也紧邻着古运河,不时也去河畔散散步。说来惭愧,来镇江工作生活已有27年,此前竟然对这古运河茫然无知。不知它的“前世今生”,不知它的“兴衰悲欢”。</p><p> 今年6月13日,市文广旅局组织了一场“大运河文化之旅”活动,参观了古京口闸遗址和谏壁船闸,我这才知道镇江古运河的起迄地点、水道特点和码头更替。参观途中,文广旅局文物处的张小军处长讲解生动形象,尤其是他提及的大京口、小京口、甘露口、丹徒口和越河口——“五口入江”,激起了我的探究兴趣。我计划以骑行方式,由西而东实地考察一下这“五口”。不过,到底是懒人一个,脑子里不时盘算筹划,行动上却是拖拖拉拉、七零八落。</p> <p><b style="color: rgb(255, 138, 0);"> 自在寻觅探“五口”</b></p><p> 6月30日,开始了我的第一次骑行“考察”。不得不说,这是一次稀里糊涂的行动,只是凭着脑子里不知哪来的信息,想当然地认为“丹徒口”应该在大禹山之北的长江岸线上。于是,从丁卯路入焦山路一直北奔江边而去。到了谷阳路的北端,我自以为是地认定,“丹徒口”可能就在附近了。反正大方向是冲着长江而去,便毫不犹豫地驶入了北边的一条小道。这是一条水泥埂道,像是江边的堤坝,在夹道的杂树中曲曲弯弯地向东南蜿蜒,埂道两侧或是水塘或是芦滩。骑行里许,地势渐行渐高,在埂道北侧出现了一片洼地:绿草茵茵、水波粼粼,清一色的柳树在草地上、在水泊中你卿我侬地恣肆生长着。这柳树很奇特,既不像南方湖岸河边那种肢腰婀娜、枝叶纷披,也不同于大西北“左公柳”那样树冠硕大、枝干挺拔,而是主干短壮分叉,树身斑驳皲裂,细枝斜逸向上,刚猛遒劲中又透出些绮丽妖娆。一眼望去,柳林中光影斑斓,仿佛是集阵待发的武士;清风掠树,虫鸟嘶鸣,依稀又如群歌曼舞的歌伎。在这城东僻地和大江之侧,居然有此威武清媚、刚柔一体的独特风景。后来我查地图得知,此地名“千棵柳湿地”,最盛时东西长约3500米、南北宽近400米,大江浩浩,柳林依依,那该是多么壮丽而又秀美的画面啊!</p> <p> 在这“千棵柳”前痴迷了一阵,继续东行探访那“丹徒口”去。骑行不远,眼前出现了一条河汊,河中有数条渔船和小货船泊于水中,看来时间已久,满目尘封破败之相。河汊的北端便是长江了,近处有海事的巡艇,远处可见行驶的江轮,再向东望去,电厂两个巨大的烟囱若剪影一般映在远方的天幕中。莫非这就是“丹徒口”?我心头为初战“告捷”而兴奋不已。当我满怀着兴奋和得意班师回朝后,一查地图和资料,立刻让我这知识贫乏而又懒于学习的家伙原形毕露:此地乃姚大圩,距离丹徒闸还有3公里。不过老汉我生性惫赖,不但没有对此反省自责,还为这趟“无心栽柳”所遇的奇观而沾沾自喜呢。</p> <p> 过了两天,凌晨3时即醒,脑中捣腾的尽是“五口入江”。吃罢早餐,便急不可待地出发了。这回可是有备之行,事先请教了张小军处长,并参照高德、百度地图规划了骑行路线和考察地点——我家在城南青年广场附近,先往北去北固山的“甘露口”,然后向西到京口闸,考察完大小京口后,顺着古运河由西北一路向东南,直抵丹徒口。</p><p> 虽是盛夏,但适逢梅雨时节,清晨天阴阴的,还时不时星星点点地洒下些雨珠,骑行倒是很爽。自元、明而至清末,北固山麓、甘露寺下还是舟楫穿梭的繁忙渡口,尤其是康乾年间疏浚拓宽后,甘露口一度成了南北漕运、商旅往返、货物集散的重要码头,由府城经关河至此可直渡长江北岸的瓜洲。由于北固形势险峻、风光秀美且人文厚重,不少南渡北航的文人雅士都喜在此弃辇登舟,自然也就留下了许多诗赋词章。元代诗人杨维桢来到这江河交汇之地,登上多景楼后曾感慨赋诗:地雄吴楚东南会,水接荆扬上下游。只是沧海桑田,昔日傍山而过的大江已北移数千米,当年的航道已成了如今的“金山湖”;车舟麇集、人稠物丰的甘露口最终在民国初年淤塞湮灭了。在当年的渡口处,立有一块“甘露渡”的棕红色木牌。我在此驻车向北眺望,湖水淼淼一片开阔气象,一道花岗岩铺就的石堤伸向湖中,宛然展现出渡口码头模样。临湖有一片小小的广场,与之比邻的是一座古亭。此时几位老人在此或静坐闲聊,或打拳做操;亭中断断续续地飘出老人练歌奏琴之声。晨风轻抚湖面,粼粼波光中折射出一片宁静祥和,只是再也无处寻觅甘露渡繁华码头的踪迹了。</p> <p> 甘露渡口距京口闸不远,两地直线距离1.8公里。骑行到京口闸,时间尚早。现位于古运河西北端的京口闸,是当年“五口”中的小京口所在地。如今新修建的京口闸楼是一座颇为气派的建筑,光洁素白的主墙体、宝蓝色玻璃幕墙现代时尚,形如华冠的凌空飞檐和类似歇山式的屋顶又给人以古朴印象。晨光里,闸楼幕墙上映着蓝天碧树,古运河“起点”的那一段河水便莹如碧玉、娴若处子般地静卧在这里,一边挽着“金山湖”,一头牵着京口闸。</p> <p> 古运河与金山湖的交汇处,有一方文物标志碑寂寞地蹲踞在步道旁的草坪中。人们由此匆匆而过,多数不会注意这块石碑,少数或许会留下不经意的一瞥,只有有心人才会驻足端详,读到那震撼人心的文字,才会知道这个非同寻常的地理坐标:“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京杭大运河-江河交汇处(小京口)”。我在这曾经的江河相会之地停了一会,眼前湖水波澜不惊,偶见飞鸟翔空掠水。这泱泱湖水在我的脑海中隐隐幻成了滚滚波涛——直至上世纪80年代,这“金山湖”还是繁忙的长江航道,从1号到8号一个个码头由西而东沿江排开,巨轮进出,桅樯林立。如今,这片“江湖”中,百舸争流只剩一船静泊——那是由江轮改建的一座水上酒店,或许这是人们为缅怀当年的大江风貌而留下的一处见证吧。</p> <p> 古运河由西往东的“五口”中,“小京口”排第二,排第一的是“大京口”。如今,蓝天白云下小京口还有流芳遗泽,而大京口却在黑暗中沉眠了百年之久,当年的河道码头已被马路和楼宇压在了尘土之下。继不久前随队参观之后,今天我又单独骑行到中华路和太保巷的交叉处,再次凭吊这“江南运河第一闸”:在马路和广场之间,考古发掘出完整的石堤、闸口和码头的遗址。史载,大京口堰闸建成于唐代,江河往来之船只由此出入,京口也因而成为“诸郡咽喉处”。据传,当年河道两侧沙渚势如屏障,南北长近2里,最宽处达90米,可供大批船只通行和靠泊。至宋,又对京口闸作了扩建,在闸之南侧修了腰闸、上闸、中闸和下闸,以此调节水位、解决江河水位落差大的通航问题。这种复式船闸的基本原理,仍在当今的水利工程设施中运用。到了清代,这大京口终因河道淤塞而废弃,直至民国初年被填平造路,这就是如今的中华路。现在发掘出土的只是河道的东半幅,而西半幅则覆盖于车水马龙的街道底下,一时难见天日了。在石堤旁的旷地上,是康熙年间的两块石碑,记载的是禁止民间油麻贸易和惩治偷盗船运米豆窃贼的文字。紧邻石碑,一只石龟静静地趴卧着,它伸着长长的脖子,不动声色地目睹过南来北往的漕运商贾,又忍辱负重地承受着地下的黑暗,数百年来它就这样宠辱不惊地守在京口闸边,默默地见证着古运河的欢乐与悲愁。</p> <p> 如今,人们一般认为开凿大运河始于隋朝,其实在遥远的秦代就已开始了凿水道以通长江的大工程——这一古老的通江水道至今尚在,这就是我上次寻而未得的“丹徒口”。在大小京口盘桓了一会,我兴匆匆地沿着曲折的古运河向东南方向的“丹徒口”而去。虽然一路伴河而行,遗憾的是因岸陡河深而难睹芳容,就这么在与古运河相近难相见的骑行中,我驶过了主城区,驶过了智慧大道,驶过了楚桥路,进入了边城之地,远远看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石拱亭桥,风姿绰约地凌空横跨在有些荒凉的古运河上。桥上妇孺嬉闹、老翁闲坐,我上前拍照招呼,听口音是东北人。他们告诉我,前面已经没有路了。这时,雨渐渐大了起来。我虽趁兴而来,最终还是遗憾而归。到家后查阅地图,那有桥无路的地方,河北侧是江苏大学,河南岸是武将村,距离丹徒闸仅有千米之遥了。这自然令我心气难平,隔天下午又急不可耐地再次出发了。</p> <p> 这次改变了骑行路线,到了恒运路与谷阳路交界口,向南过潘家湾桥后,顺着运河南岸的纬六路向东而去。骑行不远,见河边有骑步道立马驱车而往。这才是货真价实的观光骑行,碧水映天,绿树匝岸,实在是心旷神怡。不久,来到了一个三岔河口,河面宽阔,水平如镜,回望夕阳西坠,偶见水鸟掠水,颇有些诗情画意呢!看着这郊外宁静的古运河,就像是一道僻乡野水,不知有多少人还知道,二百多年前这里曾是船行如梭的漕运要道。跨过三岔河口上的一座小桥,岔河夹湾处有一座类似机房的建筑,墙上标牌告诉我,这条岔河应该是“团结河”。</p> <p> 沿着步道继续骑行,不久便到了智慧大道上,再往东是楚桥路,此地已属丹徒社区了。昨天因为天雨路断而功亏一篑,这次我按图索骥,在百度地图中寻到了一条小道——镇南路,此路穿过一个跨河村落与丹徒路相连。骑至村中,一座小桥跨越在由西而来的古运河上。村中老人告诉我,此桥名为“蚂蝗桥”,此村便是“蚂蝗桥村”。后来我发现桥有名牌,上书“丹徒桥”。桥端的告示牌上警示人们防范河中蚂蝗与吸血虫,由此可见老人所说不虚,桥名不同乃是俗正之分也。</p> <p> 出了镇南路后,又在左湖路上迂回骑行了一段,终于在与学府路交界处拐入了丹徒镇。在镇子的东南端,道路上有一座平桥,若不留心观察,极易视而不见、一骑而过。桥的南侧是一座高大气派、形若城堡的白色大厦,棕色的门墙上赫然题写着“丹徒闸”三个大字。可惜时间已晚,大门已经落锁,我只能在门外看看而已。我在桥上徘徊了一阵,只见桥下一弯河水静静地向北延伸,从地图上看不远处便是浩浩长江了。这里应该就是“五口”之一的“丹徒口”了吧?我一边寻思一边在桥边寻觅,果然在两株枝繁叶茂的桂花树间发现了一块碑牌: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京杭大运河—江河交汇处(丹徒口)秦代。我心中一喜,立即沿着河东岸向北骑行,一心想看看这运河入江处的模样。令我失望的是,道路被丹徒化肥厂阻隔,铁栅门紧闭,“闲杂人等”不得入内!我心有不甘,又找到了更东面与之平行的一条路,结果再次失望——镇江粮食中转库横踞路端,依旧是大门紧闭,“非请莫入”!再往东去,便是沿江一溜排开的索普集团各个厂区。虽然古运河距离长江很近,只是沿江岸线均为工厂占据,但凡通江之路均为厂道,我等闲杂人员均在非请莫入之列。无奈中,我在入江水道岸边来往逡巡,尽管此地已无航运功能,但水面还算宽阔,不难想象当年船舸捷运的场景。只是如今沿岸房屋纷乱杂布,水面杂物漂浮,全无生气。夜色已悄然降临,寻得丹徒口的满足中却又有挥之不去的遗憾。</p> <p> 返程途中我骑行在流光溢彩的学府路中,这里与丹徒镇仿佛是两个世界,道路宽敞整洁,近处商肆如云,灯红酒绿;远处高楼绰立,“江苏大学”四个霓虹大字在楼巅闪闪发光。古老运河有一条小小支流——玉带河穿过学府路,悄悄地淌进了这现代学府,伴随着莘莘学子在浅吟低唱。</p> <p> 江南运河的起点渐次向东南转移,最终在谏壁的“越河口”确立了她的新坐标。完成了丹徒口的寻访后,越河口便是我骑行中的最后一个目标了。几天后,趁着黄昏的凉爽,我从丁卯路一路向东,穿丹徒镇,经求索路,过越河街,终于来到这“越河口”——如今的谏壁大桥之上,但见运河水面宽阔、水波粼粼。江南运河由此向着南方逶迤而去,汤汤河水如时光隧道一般带着我回溯在历史的长河里。谏壁,南朝时称为“练壁里”,以濒临古练湖得名,又作“涧壁”。在江南运河的历史中,丹阳的古练湖曾发挥着非同寻常的作用:汇聚山丘洪水,吸纳长江汛水而蓄济运河,调节航道。史载常“以练湖之水,济漕运之厄”。据传,当时“湖水放一寸,河水长一尺”。由此可知,“练壁里”或“涧壁”正是发挥着引湖济河重要功能的通道。作为“五口入江”之一的谏壁越河口,在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书写了最为辉煌的一页:先后建成了高标准的两线船闸,可供千吨大轮出入江河。由此,越河口也就成了“五口入江”中硕果仅存的通江航道,开启了江南运河的新起点。江南运河镇江段也截弯取直、疏浚拓宽,完成了航道“四改三”工程,千吨级顶推船可畅行无阻,大大提高了江南运河的通航能力。</p> <p> 我到谏壁船闸时已经傍晚,在大桥上俯瞰,两线船闸皆在运行,一闸满船待渡,一闸正在注水。船闸南北两端的河道内,停满大量船只,一派繁忙景象。过谏壁大桥,沿入江水道东岸前行,欲去看看江河交汇的风光。前行不到2公里,被谏壁电厂和特种金属材料厂所阻。遥见水道西岸最北端,有一灯塔临江傍河,为往来船只作指引。那灯塔别具一格的风采分外迷人,我折返过大桥后沿水道西岸向北奔去。此时,天色已黑,在幽暗的路灯光下穿过一村庄,小路尽头是一个高大的土墩。爬上斜坡,经过一座形似碉堡的废弃建筑(我猜是老灯塔),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把我带到了灯塔脚下。灯塔矗立在高坡之上,钢架结构的塔身类似电视塔楼。塔顶像一个巨型灯笼,在乌蓝的天幕中一明一暗地闪着红光。河入江,江东流,江河滔滔,汇流进朦胧而深邃的夜幕中。河对岸电厂的烟囱若长剑擎天,穹形厂房如巨帐鼓风;远眺大江,巨轮走楼,小舟漂苇,偶尔可闻船笛悠鸣;对岸那曾经“两三星火是瓜洲”的地方,却是灯火迤逦,一片迷离。</p> <p> 岁月千年,以“五口入江”而自豪的镇江古运河,曾经舞动着婀娜的身段,舳舮转粟、临流灯火,炫耀着繁华富庶,泼洒过热闹喧腾。大京口和甘露口早已湮灭于历史的长河、长眠在地下了;小京口和丹徒口也因河道淤塞而退出了航运的舞台,舟船竞渡、车马川流的漕运盛况已消逝在上百年前的历史烟云里。唯有这“越河口”——今日之谏壁闸,没有辜负“九省通衢,漕运咽喉”之美誉。2019年,谏壁船闸年通过量已达1.87亿吨,今年4月14日一天就通过货轮880余艘,船队6个,船舶通过量近88万吨,成为名副其实的“江南第一闸”。</p> <p> 历时一月有余,往返十数趟,累计骑行三百余公里,我这懒人总算把这“五口”逐个走过。敝帚自珍,将这过程记个流水账,也算对自己有个交代。</p> <p><span style="color: rgb(57, 181, 74);">注:下期待续。部分图片来自网络,谨此致谢!</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