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 房

田耕

病 房（小小说）

孙振文

三个老头住进了同一个病房。患者甲，本市人，84岁，国企退休职工，陪护的老伴79岁；患者乙，本市人，73岁，国企退休职工，有过下乡经历，没人陪护；患者丙，外地人，57岁，退职干部，没人陪护。有道是民间说的“坎儿”恰好被前两位老人赶上，俩人好心态，有说有笑，能吃能睡，并不在意通过小病大养来越过所谓的坎儿。陪护的老太不离老头左右，仰头叮嘱老头吃药、打针，把饭菜端到床前，送到嘴边。

　　早上八点半，护士进入常规操作流程——打针输液。

“今天打得晚了点。”

“护士真忙呀。”

“这个护士挂液挺费劲。”

仨老头你一言我一语打发着难熬的时光。

“哎哟。”后说话的患者乙扎针时叫了一声，应该是意外收获。

“现在的柿子好看不好吃，没柿子味。”护士离开后老太拿出女儿送来的柿子咬一口，看着果肉感慨。

“我下乡时候吃的菜可有味道了，现在吃不出那味了。”患者乙想起过去的时光。

“买菜不要看卖相，看着越是顺眼的越不能买，都是用药整过容的。”患者丙瞅一眼咬过的柿子，一语点破玄机。

老太眼睛觑觑成一条缝，挤满疑惑。

“我就种菜，拿去市场卖的菜与自己留着吃的菜是不一样的。种菜人自己吃的菜不打农药。”患者丙谙晓种菜之道，直接爆料。

“哦，为什么呀？”

“因为城里人都以貌取菜呀，不使用农药的看着不顺眼，长得七扭八歪，大小不一，没人瞧得上眼。”

“你…种地？”老太不大相信。

“当然，种了不少地呢。”

老太恍然大悟，怪不得医院病人这么多。患者甲频频点头赞同；患者乙吧嗒几下嘴，一沓的见识拜搭拜了。

城里人竟还如此寡闻，看来不光有“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的老调，也有“农村玩花猫，城里人中招”的新论。

　　入夜，病房里渐渐安静下来，仨老头已有两个发出入眠信号。

患者丙还在考虑明天繁琐的体检项目，生怕弄叉屁了遭活罪。安眠药放在床头备用。

老太翻看手机，得空脑补一下边缘小常识。

走廊里传来男人的说话声。刚起头就撕破了嗓子：“他谁呀…他耐谁谁…我不管那么多…别跟我说…”病房不再安静，是个舌头打滑的酒蒙子，泛着一股臭咪子味，逞强耍橫。另有女人在一旁伺机溜缝。

医院里咋还会有这等神鸟？

“你…听…着，我那五晌地，今年的直补…给我安排到位…”酒蒙子把每一个字都咬得咯嘣响。

患者丙睡意全无，翻身看了下手机，已经是夜里十点钟了，他把头钻进被子里，来了个自我消音。

老太不耐烦了：“太吵了，咋这么大声呀。”

走廊里话声依旧：“那些帐别跟我说，机耕费…不管，我不是都说了吗…”

酒蒙子声音加高的同时，扩音器里的声音也在同步提高，对话变成争吵，三十几间病房无一不受其扰。

数分钟后，患者丙实在忍受不了，起身走出病房，见一男一女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举着手机视频。患者丙走到近前，发出厉声警告：“你们说话小点声，这里是医院病房，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咄咄目光直视两人，不容辩驳。

女人抬起头，目光还没投出就折了回去，知趣回应：“对不起，知道了。”

患者丙不再言语，转身返回病房。

老太等在门里，长嘘一口气：“你还真敢说，我可不敢说。”

治劣必挺身，不能视而不见。

走廊里恢复了平静。

片刻，走廊里的噪音再度响起，而且，嗓门充血高撩，像是有意挑战。

患者丙没有一丝犹豫，蹭地站起来，拎起一只木板凳冲出病房，对着两人断声大喝：“闭嘴！听不懂汉语吗？”两人被突如其来的大喝吓了一跳，嘴带刹车，嘎然无声。老太也紧随其后跟了出来，看看没发生什么事，忙从背后拽着患者丙返回病房。

“哎呦我的妈呀，我可怕你和他们打起来呀，你是病人，要吃亏的。”

“我还正求之不得呢，打了我让他那五垧地白种。”

“看你这暴脾气，要是把他们打坏了也不好呀。”

“那我五晌地算白种。我家有一百垧地呢，瞎个十垧八垧的没事。”患者丙的话惊得老太眉头上挑，眼珠贴到了镜片上。

对付这种没素质的人也就吓唬吓唬得了。患者丙躺下之后心想，我那点小园子是种着玩的，哪够赔的呀！拎着凳子是想坐着讲理用的，理没讲成，却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这样的效果想想都舒坦，真舒坦！

病区里安静下来。不一会儿患者丙就睡着了，睡之前竟忘了吃安眠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