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夏天

闪电河畔

<h3>  一到夏天,我的心总是不老实。老是想着那个忘不了的草原。身边的人多次问我,你们那个草原有“黄花沟”好吗?我不知道怎样准确回答,只好顽皮地告诉他们:我们那个草原是个“黄花大闺女”。</h3><h3><br></h3><h3> 那年我走呀,真得要和草原的夏天说再见了。我踩着猪窝向远处看,一座座牛粪垛挡住了我的视野,一人多高的大土蒿裹夹着杂草花叶,编织成了一条花里胡哨的彩带,把个牛粪垛镶嵌的飘了起来。粪垛周围长出了好多“狗尿苔”,一听这名就使人不待见;还有一脚踩上了“马粪包”,小伙伴都撇嘴嘲笑你运气不好。一想起捡牛粪,尤其是“呼勒都古斯”我就心悸;然而,草原上的人就是靠着牛粪的热量活过来的。粪垛与家的距离,是家家户户用心踩出来的。从牛粪堆的整齐与否就能知道这户人家的生活状况和主人勤快与否。引燃牛粪,火光徐徐,更像是一种故乡的延续。告别牛粪堆,心里上下翻腾,我隐隐觉得再也留不住这个夏天了。我又站在墙头上,脚下松软踩空,身子摇晃不定,用草胚磊起的墙夏软冬硬,墙面长出了草,还开了花,现在才知道那种花叫“勿忘我”。这下看远了,后山坡晨雾帘幔,拉开了一天的莺歌燕舞:到处是花红草绿,虫鸣呢喃;温馨的马莲花,就像母亲的性格,她总是想着孩子;瘦瘪的“断肠草”,摇头晃脑散发出臭气,小孩子们一进草滩故意踩倒它,谁让你害马牛羊……。哎呀,太多了。一平方米不下一二百种花草。马带着拌锁住了野性,专门为它编程了“三腿、二码”的镣铐。马不吃夜草不肥,夜黑草嫩任周游,它还是走出了主人设计的距离。清早马倌提溜上马笼头,一眼不见杆子马,两条罗圈腿弯弓八步,边走边数落,他十有八九知道马的走向。牧马人是草原上一道永恒的底色。就数蚂蚱王(唦特啦)闹得慌,顶着夏日骄阳,低空半悬,高调半拍,它们也不嫌累,那挠人的声音,轰炸着草原的整个夏天。我索性站在了房顶上,登高望远。白云扶着蓝天,展开了一张张笑脸,都说是来看我了。还有那座石头瓦块的古城,高出了草原的地平线,四面闪耀着风水线,打死我也不知道是元上都。听说昨个夜里,南蛮人在城南外小桥边,挖出三口大缸,全是金银财宝。我赶着牛车城里城外没少转,脑袋时刻告诉眼睛看着点,倒是一群群草原红牛膘肥体壮。是谁把“一棵树”种在了天边,看着不远的地方,总也走不到,大地宽广的令人绝望。百灵鸟飞起落下,边飞边叫,那天籁之音传唱给草原最原始的美声。成长在草原,从来不懂看这些,还是不懂美?那个时候肚子成天咕噜咕噜叫,总是惦记着母亲做啥好吃的。母亲喊我呢:你站在房上看啥呢?快给妈看看那窝小鸡跑哪了,小心老雕叼走哦。这个“落窝鸡”很少见,没有母亲的责任,常常带出一群,带回一半,落单的小鸡在草丛里叽叽哇哇找妈妈。可它非要“落窝”,对它实行过禁闭、禁食、水淹等惨无“鸡”道的手段,可它还是执迷不悟醒不了,天性不能剥夺一个生命做母亲的权力。也有过像《痴鸡》里写到的,从柴火垛里领出了一窝小鸡。老雕低空盘旋,锁定了目标,我在房上大声喊:老雕来了……。半山坡草丛里鸡飞鸡跑鸡叫,出窝不久的小鸡藏在了妈妈的腋下。老雕一听人的喊叫声,比直升飞机跑的还快,消失在蓝空,越来越小。雨下了一夜一天,放绛了。彩虹门落在了草原上,雨还没停,“青阳天牛”幼蛹出壳变金刚,满坡草滩仙女散花,伴娘着蘑菇破土而出。大人小孩挽起裤腿,(kuai)上柳条筐,走过彩虹桥,到处是蘑菇圈。那片坟堆后面可多呢,大人说那里有阴魂鬼气,蘑菇一股死人味儿。小孩子吓走了,大人丰收了,筐装满了还得用袄兜得走。这些天母亲使劲给我做好吃的。她边做边磨叨,去了城市可要受罪呢。她为我准备了铺的(羊毛毡、羊皮褥,棉花褥)和盖的(厚棉被、薄棉被、线毯子)足足一麻袋。带着母亲一针一线缝制的铺盖,保有的温度自有天地日月,不是一句话就能说尽。每到铺床盖被睡觉时,也几乎贴近了母亲的心情,看到她的爱以及我二三十年成长岁月中母亲的艰辛。夏日晨曦繁星,我走了,母亲追着小马车老远,站在草原空旷的夏天里,无助地看着我越来越小。是夏天的声音告诉她:沙子握不住,不如扬了它。最疼的母爱留在了最后的夏天。我还是怀里揣着小九九远走高飞了!心里早就盘算好了,只要走出去就有开汽车的机会。后来到了城市再也没有想过开汽车的营生,倒是经常想起草原最后的那个夏天。</h3><h3><br></h3><h3><br></h3><h3><br></h3><h3><br></h3> <h3>  这个夏天有种获胜的感觉,但不知道战胜了谁。也许是爱上了这个夏天?也许想外面的世界想疯了?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突然参悟了人生,很多在今天想来,那个年纪根本无法顿悟的东西,都旖旎地走到了脑海之中。<br></h3><h3><br></h3><h3> 牛车套起来了。全家人总动员,几家人来作伴,上山打杏去。牛车没有速度,要的是劲头。坐在老牛慢车上,人生一下没了希望,一路胡思乱想,想得最多的,还不是人往高处走,这是欲望的惯性。想的不高兴了,柳条棍狠狠抽牛出气,你也走的太慢了;老牛快走几下,还不忘偷吃几口路边嫩草。满天星辰,牛车左右摇晃,小孩子睡着了;梦里摇篮笑意,穷孩子那有这般洋气。千万不能和生在巴黎的人相比。大地空旷,仅移动了一个牛车的黑影,车轱辘的摩擦和老牛的出气声,就像蜗牛攀爬金字塔,享受了过程。走过平滩,太阳露出山边,草尖露水打湿了赶车人的裤腿。远远望去,一片一片的野韭菜花,就像蓝宝石钻戒项圈,镶嵌在荒野草滩,迎着朝阳熠熠生辉,少有的野生纯度,与生俱来。进了沙窝子,一直往上走,沟豁山坡梁洼。牛也走的难受,上伸出脖子使劲拉,下两腿坐坡刹车,下辈子再也不当牛做马。一整个裤裆沟,全是金针黄花,借过太阳光,金光点点,这个小气候滋养了一个小世界,也算是金屋藏娇。小孩子一窝蜂跑了,大人拉长脸嘟嘟囔囔,又气的喊西声东,打牛骂人。再不走黄花菜也凉了。这年头谁还稀罕黄花野菜弯路,那时人们就想得大口吃肉,走上柏油路。漫山遍野的 山杏,来的人也不少,都有画地为牢的动作。杏就是钱,什么时候人都会为了钱拼命。草原的夏天热不到那里,但到了中午太阳往死里晒,晒得打杏的人们也不抢了,坐在树下盘算着卖杏的钱,越想越高兴,一下站起拿上筐恨本恨把所有的杏拉回自己家。草原的夏天真美,就凭花草就让你看不够。这里还藏着一个“备战沟”,属国有林场。沟深天短,阴郁密布,骑马走过有点人畏马惊。沟里白桦林立,松柏卧龙,小溪潺潺;野果野兽野菜,湿地草墩枯叶;满坡灌木丛生密不透风,沟域遮天蔽日鸟语花香;走进氤氲森日,走出沐浴光阳。有人说看见狼了,达拉着尾巴,边走边看打杏的人。大人告诉孩子,出门戴上红领巾,看见狼不要跑;或是听牛的叫声,尽量不要走远。等打起杏来谁还听这些,那里杏多往那跑。杏打了不少,渴的要命,没过中午带的水快喝完了;饿的也难受,跑到牛车前吃个发面饼。母亲烙的总是没有邻居家的发面饼好看好吃,我和二弟偷偷换了邻居家的一个,没想到今天的饼母亲放糖了。到了大家一块吃饭的时候,我俩贼眯鼠眼盯着邻居一家。</h3><h3><br></h3><h3> 夕阳西下,山沟映衬出五色彩霞。芳草满坡,野花烂漫,蝙蝠仿飞,蹄声嘚嘚,悠然入胜。打杏的人打起了精神,所有的杏都聚拢到牛车旁,还有贪心不足的人不想放手。杏装好了,人到齐了,套车发现牛挣脱缰绳跑了。赶快找牛,这荒山野岭打再多的杏都不算数了。我判断牛是向回家的路跑了,它也是渴的不行找水喝。果然,我走了没多远,牛正往回走,前面有下雨的水坑,它多少喝了点。牛是草原人的朋友,我们的生活全靠牛拉起;它忠于人的情感,吃的是草,挤出的是奶。天黑路远,上坡下山过沙窝,老牛低头吃力拉起几千斤的东西,没有一点怨言,它知道与人共存就得出力。“瞎蜢子”个大针毒,深深扎过厚硬的牛皮,抱住针管子用上吃奶的劲,使劲地吸;蚊子抱团组蛋,远程辐射嗡嗡袭击人头牛身。这些吸血鬼拼命追杀。牛尾巴扇来扇去,人握一把草打散反扑。人也帮牛打,人其实是为了自己。蚂蚁吃大象,还有多少自然界的生物链?动物世界,人走到了顶端,但人做的最不好。走出沙窝子,就是一马平川。夜静星繁,草地唰唰,偶尔听见黄耗子调情掐架声。人放松了心情,牛加快脚步了,杏到家就是钱了。走着走着牛一下发疯了,朝着一个方向猛跑,牛脾气犯了,几个人拉不住。一车麻袋的山杏颠的七零八落,牛跑到了一口水井边,可怜的老牛渴的受不了了。这是一口废弃的井,水不少全是麻雀屎,管不了那么多了,人喝点再给牛少喝点,人是命牛是国家财产,都很重要。</h3><h3><br></h3><h3> 草原的夏天四面热烈,狂妄的不知疲倦。山动水流,草长花涌,天浪地漫,人欢马奔。这种性感撩妹地炫耀,多少给季节带来不守妇道的影响?就怕时间给她记下,横行胭脂粉墨登场过头的案底。微风漫游,丝丝凉意轻抚而过;骄阳又被黑云挡住了,一坨一坨的乌云前仆后继。你的权力再大,能管了老天爷?你的钱再多,能买下这个夏天?我是走入了杠房,也心安理得地把这个夏天装在心里。北方四季分明,天地融合贯通,宇宙托起星空,降落在地球上健康命脉。也就是和这个夏天的交集,我看懂了:这个世界上,大凡真诚都会有一点瑕疵,只有圆滑才滴水不漏。我扛着一麻袋行李,带着这个夏天勇敢地走了。草原再大,也没有我的栖息地;夏天渲染,谁都不愿做芬芳笼子里的鸟儿。可开了笼,又能飞到哪里呢?年轻就是本钱。所有资本都在追求利润最大化。梦想金光闪闪,我彻底知道这个夏天战胜了自己。然而,真得能走进大地方富丽堂皇的“喜来登”吗?父亲来信了:杏核卖了,除了钱还有粮票和布票。又是秋草黄,我们准备过冬的烧柴……。临走前母亲给我往麻袋里塞了不少钱和粮票布票,来到城市一角,我好像挺有钱,先前也太高看城市人了。这个夏天没了,再也找不回来。是白毛风扶着我回乡探亲。</h3> <h3>  人生稀里糊涂翻过一篇儿。我慢慢地看着烟云过眼,每一个夏天都是一次“刷新”。时代翻着跟头向前冲。人事常新,听凭岁月呼啸,终究会被历史消音。这辈子聪明过一次,记住了“最后的夏天”。有多少往事随风飘扬,我还没有好好修行,就要卷土北上,仅有一点虚荣,又一次淹没在:青草牛粪羊膻味。</h3><h3><br></h3><h3> 夏天不是那个夏天了;那个夏天荡然无存。听不到一点大地的声音,所有的声音都交换了空间,大工业文明压倒一切。没有了(唦特啦)D大调主旋律,草原静的可怕。几只瘦不拉几的蚊子还想亲我,瞎猛子、草爬子逛洋灯了,你见过牛头蜂吗?后山黄土埋半截,苟延残喘。马莲花改嫁了,我在城市的大棚里,看见它们正在移花接木;稀稀拉拉的断肠草,在沙化裸露的草滩里,摇晃着帕金森脑袋,从病态体格里放射出“最后的夏天”,我真得蹲下扒拉着它:坚持活下去啊!那棵老榆树还在,秃顶光身,缺少“儿女”孝顺,粗糙老皮又冒出坚强的絮条,“榆木疙瘩”挺进新时代,一定绿染后山。石头坑完整无缺,就是没有了农业学大寨的高潮。这里有多少“回乡知青”,在这个大坑里镀金完成主席教导;一定还有心里蹦跶的初恋和四面石头碰壁,躲不过“最后的夏天”嘲笑,赶快收藏起初恋的短命。男孩子都想进放炮组,多少是点技术活,听着炮声石头声,声声联想:似乎人生中最美的烟火气,都在这一天。然而,梦醒了,却无路可走。世界这么大,我也只能站在石头坑里。下班人走远了,点燃导火线。四人两组二炮,必须都跑到一个地方,听炮响之后回家。这一次不见二黑子,大家心急火燎,赶快报告排长。排长正要吃饭,吓得一个奔子跑上了山。二黑子在家睡着了。原来他点着炮捻,跑到东面沙土窝大便完回家了。第二天一上班,排长开除他放炮组。我就想和二黑子在一起,他胆儿大敢为,我心多私重。多会儿都是他点炮,我在坑上等他。那次我跑着绊倒打了几个滚儿,二黑子回头抱起拉着我就跑。那回两炮一响,排长查询,他说炸药潮湿没有引爆。他根本没有装雷管米西了,下班他给我了,咬着牙说,千万保存好,等腊月去水库炸鱼。我回家藏在了灶火坑的砖头底下,过了挺长时间,母亲烧火做饭,一声闷雷炸响,锅翻台倒风匣哑。二黑子骂我靠不住。过去的故事还有多少,想起就像嚼了根“酸浆”。后山什么也没了,只剩下不起眼的:绿了黄了、黄了绿了四季变化;而不变的是石头坑风采依旧,这个坑填满了:忘了想起,想起又忘了,土的掉渣日月人生。发小喊我:你站在那里不走发啥癔症?我比癔症还难受,就像《欧也妮.葛朗台》里的欧也妮:付出的代价是爱,得到的却不是爱。我问发小二黑子跑哪了?他说早就走了,听说当了上门女婿。我一下犯了疑乎,他吃软饭了?发小又说,二黑子现在是大老板。先承包了个石头山,山下全是煤……。二黑子最终趟出了一条“黑道”。“心上有个人,才能活下去。”后山前是个庙,庙旁座着都,都外河闪电,照亮金莲川。我和发小说,这里过去的故事还记得吗?咱们那一茬头都跑哪了?发小拨愣着脑袋翻白眼,说,现在都闹钱,谁还管这些。你想这里,还早早跑了。他步如狼烟话似烽火,噎的我就像吃了干山药。尽管我在外面混了多年,还是压不住他。钱是好东西,也不能光想钱,没了人间烟火。人都不想说真话。你见过那个当官的说自己想升官发财。发小是个老实人,就像空旷的草原,除了四季没有太多的心机。我现在也敢说真话:怕死爱钱没瞌睡。我是听贾平凹说的,人老了三个特征觉得挺对。发小还是和我说了好多有趣的事,似乎钱和爱没有本质的关系。站在荒野看着石头坑,我一下成了标题党:“后山脚下”、“倒数五个数”、“白云飘过金莲川”。只是肚里倒不出墨水。</h3><h3><br></h3><h3> 草原再大,属于我的从五到一。那年上山打杏也是越界犯边。山上没杏了,杏树小老低泣;“备战沟”没有了昔日的辉煌,还是它的政治寿命到了头,还是没有想到今天旅游的炫酷。最抢眼的是一条柏油路直通车,没说几句话到了。是速度掩盖了真相,还是发小地头蛇不咬人,倒退骑马、赶牛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发小骂我较真儿,好马不吃回头草,非要走到“最后的夏天”还有夏天吗?这本来是两回事,连在一起就像麻油蘸豆腐。我以为真是“我的太阳”,却没有一点影子。酒桌上小老乡动之以情,备战沟pK九寨沟,一张张酒红的脸,就像《红高粱》里的九儿,敢从九寨沟山顶跳下似的。我也乘机炫耀,虚荣心扶着备战沟口,不见两棵通天山丁子树。气的我一下想起《绿色时报》那篇文章:“塞上草原一颗璀璨的明珠——记内蒙古正蓝旗乌和尔沁林场”。不识备战沟真面目,它是大兴安岭余脉,属原始森林。针阔叶林混交,乔灌木混杂,林草助生,含水量充沛,腐朽植无机化,小气候达天数,考究珍藏珍贵树种……。我是一口气读完,就像小时候嘴里嚼着“酸浆”,又看见了一片“地瓜瓜”。这是当年林业部专家记者的文章,也是我心中“最后的夏天”。</h3><h3><br></h3><h3><br></h3><h3> 发小不跟我较劲了,这几天一点一点渗透到“最后的夏天”里。平衡的视角穿透草原单薄的植被,原生态的感情价值连城。我倒是虚伪地摇晃,装出一个远方的和尚,标配现代权力用一根细麻绳扎住了“专家”的口子。我也不想做廉价的自己,更不要一厢情愿去迎合别人。草原之大,任何一个点微乎其微,你想得再高,也是一个矮子。尽管夏天高调张扬,也是为了迎合秋草黄的悲壮和白毛风的撕裂。大自然的理性平衡,使我幡然醒悟:记住生命中不期而遇的温暖,记住大雨磅礴,没有带伞的日子。沙窝子一带草茂畜群,一家一户的现代围栏牧业。再也没有国营羊小组的烟火气:羊倌早起一睁眼,指定拿起铁锈茶缸子,一口茶一锅烟没完没了,顺着血流全身透彻。羊倌一天不知走多远,吃完早饭赶着革命羊群漫步溜达,好羊倌不由羊任性,出群“一条鞭”,回圈“满天星”。看见老远草茂水源,给头羊带上羁绊,羊倌找个太阳窝儿睡着了。太阳落山,羊倌熬倒了日头。草原的羊肉好吃,谁知道羊倌的艰辛。“知青”岁月,我想过去羊小组当倌,虽说艰苦但能吃羊肉,后来知道羊小组杀羊,也得上党委会。扫羊粪、拉羊砖那自然是近水楼台。那年我和父亲去羊小组扫羊粪,组长不敢做主,两个羊倌正因扫羊粪打架。我们只好赶牛车走了,两个羊倌一下不打了,都说把羊粪让给我们,给足了一个“穷教员”的面子。那个夏天赶牛车走出沙窝边,天眼看黑下了,羊小组烟火缭绕,渴的要命,一瓢水喝下去,心神安定。谁知大师傅端进来一大盆油饼,金色油香诱人,也饿到了底线。我不敢愣看,那时候碰见人家做好吃的,赶快走开。他们硬是给我吃了一个,不知道帐记在了谁的头上。一只羊站在柏油路当中,汽车停下。发小挑逗说,给你送肉来了。我说那就逮住它。他咧嘴嘲笑:你要是能逮住它,我就花钱买下。绿草平滩白羊傻人,人追羊,羊逗人,就像圈定好的一场游戏,也是我在草原的夏天从未有过的一场梦。老远看见奔子马四蹄腾空,越来越近,骑马人鸭舌帽黑墨镜,手握套马杆。脸上挂着一圈儿一圈儿不满的情绪。我一下明白了,脸烧没有怕,这一嘎哒离开再长,说起就认识。再说就是人和羊的游戏。他下马摘镜扔下马杆子,脸上堆起一片一片的笑意,试探性叫着我的名字。那熟悉的声音回荡在久远的校园里。他家喝茶吃肉聊天,远说童年青春同学梦,近看日子孩子生活圈。他非要煮半锅吃蚂蚱的绿鸟鸡蛋,临走我拿着鸡蛋,他送了老远老远,我俩的眼圈儿都红了。</h3><h3><br></h3><h3> 发小联系了正蓝旗同学。想起魏都的同事经常逗我“八旗子弟”,没有拼爹的靠山,纨绔的意境连梦都不想你。“入旗”不是随便的事,光有“人往高处走”的硬件不行,所有的得到都创新了软件功能。市场经济“天高任鸟飞”,这是一个好时代。一伙同学,二辆汽车,八面春风,十里花香,穿越夏日的草原。炫耀的油头搁在我的头上,同学一见面不差“草原白”晕晕乎乎,当然不能跑了圈子。又见男同学,杀羊吃肉喝酒;又找女同学,长大了胆大了。红霞话不多,天生干净利落,稳稳重重还会裁剪成个性时髦。那时男生女生不说话,我更是胆小鬼,碰见女生绕道走。我俩同学陌如路人,也没敢直视过她,漂亮学习好自然居高临下,男女的秘密,心里七上八下。红霞精致的骨子里,不失尊严。汽车走了挺远,发小说刚才那辆草车,好像是她男人。掉头返回果然是,红霞从老高的草车上坐了起来,她一路睡着了,头发沾着草,一脸平静,看上去简单的没有一点欲望。她还是“慢撒气”的优雅,捋一捋头发揉揉眼,平视着懒得再看一眼,这没完没了的花草山丘。夏秋交季,草山色变,欧荔透红走秀。一队人马有点像旺族回乡闹腾,她又躺在皇帝的摇篮里;这些闲人不过是无家过客,偷窥草长山间,又是问路打探。红霞,红霞……!这久违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原野,由近而远降落在花草山间,再也没有这么耳熟能详,一下惊醒了她,她慌慌忙忙从晃晃悠悠的草车上出溜了下来。她一脸红润,没有一点准备的激动;她一身皱巴巴衣服,也能顶起一个硬劳力;她一样</h3><h3>慢条斯理,用一座草山的感情互动。太阳落山了。彩霞萦绕天边。旷野一下冷静无情,感觉小孩子回家找妈妈的心境。红霞又坐在高高的草车上,慢慢悠悠拉起了生活的希冀。一伙人沉默不语,看着草车想着红霞。“也许人生就是不断地失落和释然的过程。那些失落和伤怀让我们更能理解他人,而那些释然和感动,则让我们活得更加开阔。”第二年收到发小来信:“红霞没了”……。我咯噔一下,人生苦短。红霞那么坚强,生命如此脆弱。草山相见她不会想的太多了……?是我想得太多了。有些东西,除了自己,谁也不会懂。“死如秋叶之静美”。人们都怕说“死”,用死兑换成“没了”。共产党人也不说死,说见马克思了。我说死是又见到了红霞。保存了一张那年草山相见时的照片,红霞的原型永远定格在那个“最后的夏天”里。</h3> <h3>  “嗯,我答应你——去草原走走。在旷野,我们合用一颗灵魂。”金莲花开了。是这片草原最绚烂的时候,赏花的意境又一次败走麦城。再好看的花也不足以感动私心杂念,我贪婪着“金嗓子”的药用价值,阳光下糟蹋了一个个含苞欲放的“处女”情。“大自然不需要人类,人类需要大自然。”有多少无赖的商业炒作,占有了人们利欲熏心的欲望。看天也不蓝,何以看天下?即使那些云,在头顶静静形成,它们要闯入空白的天空,并不考虑我们目前的孤独。我摸着心漫步原野上,是想找回一颗干净的灵魂。绿草萋萋,白雾迷离。元上都威严正坐,世人仰慕,远远望去意念净空,灵魂敲打着晨钟暮鼓,一片欣欣向荣。历史硝烟,文化瑰宝,一代代后人经营理论。赶牛车再也不能进城里。站在元上都大门外,感觉有家回不去。发小领我混进了城,城里没有一点烟火气,都城遗址释放灿烂文化。没敢想帝王忽必烈,没敢想《马可.波罗》游记;一下想起了发小“乌腿子”。我俩相伴捡牛粪,每次路过城里牛小组偷牛粪。好几次他跑了,我被抓。那回真把我扣了,组长给我上纲上线:牛粪是国家财产,牛车上交。吓得我快哭了。我和组长相持了挺长时间,他出门小便发现我的牛车没了,找了半天没找见。组长一下从官到“贼”。吓得他一切归零,和我笑脸相迎;我却来了“流量”,对他指手画脚。我知道是乌腿子的鬼把戏,他胆大机灵,爬窗户给我使眼色。他解开牛车赶进牛圈,装满了一车围子牛粪回家了。这个夏天,总算见到了“乌腿子”。还是大大咧咧,一身羊膻味儿,古铜色的血丝脸,一张口少了不少牙。早就听说他养牧发财了,还有天大的财但不是他的。他一会儿一会儿木讷的表情,看出钱不是好赚得。那年来了几个外地“老客”,在他的羊圈牛棚周围,转来绕去,贼眉六眼,牛羊都要,价格不菲,最后又加几万钱,连羊圈牛棚也买下了。他心里抱着疑团儿,今天遇上鬼了?比二货还猪。写了白纸黑字,签名画押。拿上钱乌腿子一个奔子躲进沙窝里,他怕老客坐蜡。小圆山山底下是元上都博物馆,里面陈列了过去的石头瓦块,现在成了文物,尤其那根忽必烈的拴马桩,价值连城。乌腿子一进博物馆就“犯病”,那根拴马桩就是他羊圈门口栽的那根。那伙“老客”是陕西、河南文物贩子。鸡鸣枕上,夜气方回。穷家孩子想起荒凉糟粕,带着无限精华,富路朝天。不同的日子,一样的芳华。几十年来,过眼皆空,终成一梦。</h3><h3><br></h3><h3> 收到发小短信通知:经全体同学研究,定于本年8月8日同学聚会。来的打✔;不来的打✘。详情报名告知。有点意思。爱说话的,不一定是会说话的;会说话的,一般都不怎么说话。发小就是这样的人——会说话。凡是收到短信的同学,我看都得掂量掂量。会说话的确是门艺术。我还没有准备好,发小又来电话挑逗:班花都报名了,你时间多的就像百万富翁,还缺个架子……。这就是同学,不带一点掩饰。我不由心里搭起了聚会的台子:先说说掏心窝的话,这么多年好像没有说过真话;想见的全是同学,心里备注了三亲两好;当然还有班花,我想,也许没有“最漂亮”这个概念,每个男生记得的大概都是自认为漂亮的女同学。同学聚会的诱惑力还是最精贵的那点单纯。同学聚会的风暴席卷中华,也不同程度地拉动了GDP,当然比不了腐败要员的“中央银子”。同学聚会降温了,有人又尝试同事聚会,还没点着就灭了。同学:清纯,简单;校园:文化,平等。同事:圆滑,复杂;职场:狡诈,权利。是我把职场说的太冷面?说的热乎点:有些人天生是干事的,有些人天生是做官的。做官的需要干事的,但永远不会重用做事的;干事的离不开做官的,但打内心瞧不起做官的。还有干事的遇见了会干的;“一把手”搬不动有“靠山”的;肚里有文化的偏偏还有兜里装银子的。职场“硝烟”,自然有了“山头、派系”。利益链下的感情,不知还能走多远。也许职场天生就有让你上瘾的东西,必定会让你痛苦。从学校到职场,不同的人有不一样的感受。我踩着同学聚会点儿,身上一热一冷,要说是美好,我等着收割快乐。</h3><h3><br></h3><h3> 聚会的同学接二连三到了,从祖国的四面八方,除了西藏。到的都是一个心情,没来的各有各的想法。有个同学从四川飞到蒙古,出国游玩了一圈,又骑马入镜回家聚会,吧扎着嘴说,蒙古的羊肉不如咱们的好吃。有的同学少小离家,三四十年老大没回过。有的同学记性好;有的同学变化大。有的同学见面还不好意思。每见一个同学,说声笑声高潮迭起。你看桑同学握着郭同学的手,心心相惜。桑说郭听;桑慢声细语,郭面红耳赤;桑越说越激动,郭越听越茫然;桑说不动了,郭问你是谁。桑气的说了半天不知说谁呢?郭听了半天不知谁说的?同学梦,梦开始的地方;梦回草原。桑娘腔软语一下来了一串谜灯提示音:两家相邻,两人同床;大雪茫茫,北风萧萧;你穿一棉裤,我穿什么?郭眼亮嘴快:你穿一棉袄。一圈儿同学瞪眼并气。桑气的八度差高音:我是“二皮裤”。郭脸红差气撒愣怔。一伙同学笑弯了腰。俩人拥抱叙说,然后脸色一下肃然起敬,他们是在怀念发小“xx库”同学。宾馆吧台两个小女咬着耳朵:老也老了,闹得还挺凶。我真想告知她们,“年轻没有什么好炫耀的,谁还没年轻过,问题是,你老过吗?失去青年,失去很多,失去老人,失去一切。”同学聚会不就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说些没用的话;伸手触摸牛蹄窝里弯弯绕,或是舌噬针尖上一点点密。当然也有不少同学聚会的新段子:走仕途的同学满嘴都是上层官员的名字,发了财的同学满嘴都是买房和外遇,一般的同学满嘴跑火车。而我们同学相聚,就像读顾城一首诗:“草在结它的种子/风在摇它的叶子/我们站着/不说话/就十分美好”。人生一路告别失散,一路策马扬鞭,在生命不断的更迭中,又看到新希望。吧台小姑娘看着我们也悄悄地笑了。世界之大,大不过我在草原等你。一伙人一个心,什么也不用想了;一个心一堆话,什么也没发生过。我终于悟到,真正的逍遥游,吃喝玩乐,自由地睡觉,轻松地入眠。我和“干三”住一个屋。他脸上的“山药皮”没了,倒是白头发旭日东升,看上去干巴红黑一身劲头,从国营到个体,也算车老板坐到底了。临近聚会的日子,他在广东等配货。不等了,他开着空车走了七天六夜,心里沉甸甸的,装满了一车欲望回来了。他说,开了一辈子车,才赶上聚了一次会,钱是挣不完的,见了你们比啥都高兴。说的我挺不带劲儿,眼圈来回转。最深的喜欢,就是生命里肤浅的粘附和吸引。他没有了过去大咧咧,还是刻意收敛自己,那种放低自己的尊重,在别人的眼里都是一种高大。我赶快说起了小时候的糗事,我俩一下回到了从前,一说二半夜。从来不懂灵魂深处,我和“干三”头对头,深情对望。吃饭时我专挑女同学多的坐下,小心眼是怕喝多,没想到躲过男同学,让女同学收拾了。小心眼扛起了大丈夫的酒量,女的先敬男的,男的再敬女的,敬来敬去,男的差不多都醉了。就是春游还没醉,他酒量大点再耍了点小滑头,那也不行。这次春洁端着酒杯下座儿来敬他,他俩的名儿多像姊妹篇,女的敬男的本身就是高姿态,喝吧醉了,不喝吧坏了。她唱起来了:妹妹找哥酒花流,不知哥哥押那头……。他嬉皮笑脸还是不喝。她又亮出杀手锏:你再不喝,我叫你外号了?他回答的害怕:可不能叫,你一叫,大家都不能吃饭了。一桌人笑得摇来晃去,我迷迷糊糊,那杯酒他喝了没有?他的外号到现在我也不知道。天黑了,除了满天星,什么也看不到。凉风吹起草原的静寂,还有蒙古包里的歌声笑声哭声音乐声,快到了爆炸的秒边。“我不想说再见,泪光中看到你的笑脸;我不想说再见,一生中能有几个这样的夜晚。”聚会就要结束了,又要各奔东西,青春又要变回年老。几个同学问我,我们还能见面吗?“别面不如花有笑。”不忍一别,总难似花朵般面带微笑。他说,离别,才是更好的出发;她说,归来,才能更好地前进;发小说,只要活着就能见面。再见了!还能再见吗?就这么简单,而现实没有现成的答案。想得再见,是因为过去:一个人走得再远,也逃不出自己的青春。心里有人,是因为爱上了:我们都不敢大面儿说爱。在巴尔扎克笔下“爱是无理智、无条件。爱是射向无边无际世界的光束,它孤零零奔向远方,没有反射,没有回报,没有任何结果。爱永远是一种可笑幼稚的奉献。爱并不会因为无结果就失去夺目光辉。”几年里我们又相聚了。</h3><h3><br></h3><h3> 每一个夏天都是崭新的。而人一点一点老去,最可怜的是“没了”。去年夏天我和玉珍同学相聚,临别时她趴耳留言:等我好了,再和同学们聚一次。她去了远方,这句话永远留在了“最后的夏天”,老在我的耳边回响。我不由打开了同学聚会的相册。</h3> <h3>策划前台:内蒙古“五一”73届同学群</h3><h3>策划始创:李桂兰 刘珍莲</h3><h3>文 字:段国良</h3><h3>供 稿:李 喜 李春杰 李春霞</h3><h3> 李桂兰 朱凤琴 孙少香</h3><h3> 韩志莲 徐春枝 陶桂云</h3><h3> 包桂林 侯秀丽 张瑞雪</h3><h3> 刘玉春</h3><h3>摄 影:无记名</h3><h3>场 景:锡林郭勒大草原</h3><h3>出 场:同学 同乡</h3><h3>鸣 谢:网络平台 供稿人 摄影者</h3><h3>致 歉:因内容篇幅需要,有的供稿未</h3><h3> 采用。 </h3><h3><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