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约会

石子

天边的约会

　　我拎出旅行包，整理着旅途生活用品。口里念叨着＂伸手要钱＂身份证、手机、钥匙、钱包。必须的东西都要带上。大姑娘的女儿点点跑过来问我：＂姥爷，你去哪儿啊？＂＂我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啊！＂＂很远很远的地方是哪儿啊＂？＂天边＂！＂天边是哪儿啊＂？＂天边就是那里呀！我指着远处山和天际接壤飘着白云那个地方和外孙女开玩笑。＂那里可以上天吗？我一下征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话……

　　我是去南京赴蔡老师之约。

2014年在太原和蔡老师的聚会，是自1975年毕业后全班同学人数最多的一次聚会。许多同学自毕业后从来没有谋过面。相隔四十年，大家在一起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事。欢愉之后，大家余兴未尽，开始定下一次聚会时间。我说：五年以后到晋城吧，有一个农家乐小小庄院，环境挺美＂。贾广臣说：＂再一个五年到南京吧，我在南京等你们＂。史莲娣说：＂咱们能不能不要五年五年的定？五年的时间太漫长了，咱们聚会间隔的时间能不能短一些？＂就是在那次聚会时，蔡老师看到三班还差几个同学，委托大家找剩余的同学。在她的心里，三班同学一个也不能少。

　　时间过得真快，五年时间转眼就到。我和同学们开始筹划和老师约定的五年一次的聚会。蔡老师打趣：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今年我是个坎。实际上，她感到身体不适，有点不对劲。

蔡老师一生有三次和癌症斗争的经历。第一次是在她五十五岁的时候，时间是1990年。十五年后2005年她又经历第二次手术。又一个十年过去，在2015年，病魔就又一次找上了老师。这时候，已经找到了张昕。柴晋梅、张昕、史莲娣和我组成了一个小＂四人帮＂，到香港去看望她。那时候她出院才几天时间。见到我们特别高兴。我们看她神釆奕奕，精神饱满，从脸上看不到大病初愈的病容和愁絲。谈话间倒觉得她有对疾病毫不畏惧的怛然。她曾经说：我之所以能活到現在也可能得益于我这事无大小都能开怀大笑，从无隔夜愁，不记前仇不记恨，没心沒肺。

她对待疾病，有周公谨那种＂谈笑间，強虏灰飞烟灭＂藐视一切那种气魄。

我曾和同学们开玩笑说：你我如果想长寿，不必去找那些长寿秘方和养生理论。亦不必吃那些补品和神药膏丸只要学习蔡老师面对疾病的怛然，具有她那种良好的心理素质就一定能够长寿。

　　2018年底，蔡老师又一次病了。这一次更加凶险。她开始有腹水了。她太想见她的学生了，她依然想要践约。晋城肯定是来不了了。为了减轻她的心理负担和体能负担。我们几个同学开始考虑到香港或者离香港最近的地方聚会，完成那个心愿。

当然最佳方案是香港，部分有条件的同学事先办好了港澳通行证，做好了去香港的准备。可是香港在示威游行局面很乱，谁也不知道会出什么事？也考虑过到深圳，让老师过来，师生在深圳住几天，一起看看港珠澳大桥。但因为其他各种原因终究没有成行。

2019年1月12日，蔡老师发来幑信说：春节她们一家子会到海南过年，大年三十出发。我特别高兴，我在想像，一定是由于蔡老师的坚强和香港良好的医疗条件使她又一次战胜了病魔。要不然她怎么会到海南过年呢？

同学们都十分操心蔡老师的身体状况，这种关注的情绪不敢在群里直接表达出来，更不敢直接问老师。只敢在私底下相互问询打听。看到蔡老师在群里露面，发信息，大家就髙兴，几天在群里不露面，大家就担心。大家都在默默地祈祷：恩师的身体肯定能恢复如初，安稳地渡过这一劫难。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蔡老师在群里说说笑笑，不断发些养生秘诀，表现的是那么的平静安祥。大家觉得蔡老师的病似乎好了。

　　2019年 中秋节的前两天是9月13号。蔡老师发给我微信，＂你们到句容来吧，我替你们安排住宿，可以去南京游玩，在汤山洗温水浴。我最迟20号到句容，27号回香港。＂

中秋期间，天气渐渐凉爽，天高云淡，风清月明正是旅游的好季节。南京是六朝古都，那浆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那刘禹锡诗中的“朱雀桥边野草花，夕阳西斜的乌衣巷。夫子庙沉淀了千年中华文化内涵。还有那总统府、中山陵，名胜古迹数不胜数。在秋高气爽的季节，会恩师和同学，游名胜古迹，这一次旅行应该是很惬意的旅行。

　　贾广臣是这次聚会的东道主。他是最忙最累的。张昕、柳花梅、刘东夫妇，史莲娣和我，贾广臣一个个接站，按排住宿。20日他开了朋友的一个漂亮的商务车，接上最后到的赵殿华，向蔡老师女儿的家一一句容市出发。

大约上午十点多鈡，商务车停在句容的一栋别墅前，这是毛毛的家，蔡老师站在门口迎接我们。我们像多年没有见到母亲的孩子见到了妈妈，欢乐的泪水早已湧满了眼眶。蔡老师说着、哽咽着和我们一个个拥抱。

毛毛提前做好了接待我们的准备工作，让她的闺蜜来帮忙。午餐很丰盛，我们和蔡老师一边聊天一边吃东西。我们带来了不能到南京见老师同学们的嘱托和问候，柴晋梅陪她的先生在福建，胡海江要照顾她一百多岁的父亲。她们给蔡老师带来了礼物。

事先我们商量过，这次见老师不能太匆匆，一定要陪她一天。

　　蔡老师瘦了，脸上带着病容，亦显得憔悴。但依然平静如常，如历次聚会一样，说笑，聊天，照相，女人天生的爱说，打开话匣子就像打开了江河的水闸，汩汩流出，再也收不住口。

毛毛悄悄地告诉我，＂妈妈不听医生的话，她肺里已经有水了，连我都瞒着来南京赴这场聚会按照她现在的状态，是很危险的＂。我一下楞住了。本来以为蔡老师的身体已经恢复，没有想到她的病情已经恶化，而且是这么地严重。

　　最清楚病情的当然是老师自己。自2018年以后，她的病在一点点变重。肝腹水，肺里也有了水，一顿只能吃一点点儿饭，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全身。上帝已经在召唤她，她已经走在天堂的路上。她十分清楚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多。在这时候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原来她是集中了她生命的最后的力量不顾一切地来赴这场约会。以其说是一次聚会，不如说这是一次向她的学生们告别。以前多少次在文学作品中浏览＂生离死别＂这个词。今天才知道，这个词是这么沉重，沉重的使人窒息。心中的悲伤不由自主地湧上来 。眼泪在眼里打转，我努力不使它流出来，影响到其他人的情绪，影响整个场面的气氛。

　　蔡老师和女同学聊的挺热闹。广臣和刘东的先生在一旁给她们服务、拍照。我的思绪回到了许多年之前。想起了老师的方方面面。

蔡老师有近乎完美的道德凤范和人格魅力。 

她天生丽质，端庄优雅，美丽大方，是同学们心目中的女神。是完美的象征。

早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在她的少年时代，她们家已经有私家轿车，家里有钢琴、风琴。我们单从这点就可以想象出，她们家是何等的富裕和风光。1955年她抛弃岛主千金的富裕生活，回归神洲来建设贫穷落后的祖国。可以说是毫无利己的动机吧？那么她就如同毛主席所说，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是一个热爱祖国的人。

　　在教学上，她是出类拔萃的。我们那时候听的语音训练录音磁带，男的是刘生金老师，女的就是蔡春月老师。她声音甜美，吐字清晰，字正腔圆，一口标准的伦敦音，使我们那一届英专的学员都受益非浅。

蔡老师嬴得了英语三班所有同学和英语专业许多同学的尊敬和爱戴。

一个人被部分人认可是比较容易的，被极大多数人认可是非常不容易的。蔡老师是怎样赢得三班几乎所有人的尊敬和爱戴的呢？首先，她有良好的家庭教养。有人讲过：教养是一种不用说出来的美好。”真正有教 养的人，仿佛春雨， 在每一个角落温暖世人，总在不经意间让你舒畅无比。

其次，她平等地对待她每一个学生，不论他是来自城市还是农村，不管他的父母是高官还是平民，不论他的家庭富有还是贫穷。

当然，最最重要的是她那颗善良的慈母般的心。她在学业上、经济上，生活上，身体上，平时的一些小事上都在关心着她的学生，学生们有什么困难，她总是想尽办法帮他们解决。

三班同学和老师保持了近五十年良好的师生关系，用蔡老师的话讲：＂我和72级工农兵学员保持了良好的关系，我记住了他们的好，往后的事情也证明他们也记住了我的好。＂

　　从上午到毛毛的家到吃晚饭，我们在和蔡老师一直聊天。好像一停止聊天老师就会飞走。师生心里都很清楚，这是蔡老师站在天堂的门口，站在天的边际和大家的一次约会。这是今生今世最后一次见面。但大家装作很开心，很轻松，还和老师约定再见面的时间。蔡老师也随口答应着。好像和师生还能再见一百次。

对于蔡老师和我们几个同学都觉得是做了平生最重要的一件事。

　　第二天清晨，告别老师，大家眼睛都红红的。车缓缓地开往南京。一路上大家都沉默着。随后我们机械刻板地去看了秦淮河、夫子庙，总统府……境由心生，物隨心转，心之所向，境之所在。平时那些5A级景区的秀丽景色已索然无味。

　　＂我現在的樣子沒法見人了，瘦得只剩下皮包骨，你們所謂的美丽的蔡老師只像一個巫婆。哈哈＂

这是蔡老师留给我最后的文字，那天是2020年6月28日下午3点22分。

蔡老师：你永远是我们心目中最、最、最美丽的女神，你永远活在我们的心中。

2020年7月26日于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