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荷包蛋

王显伟

<p>  尽管“四双帮扶”老刘家已三年多了,尽管来来往往中已习惯了我给他带点粉条,衣被,他送我点瓜果蔬菜;但前几天老刘老伴给端上的满满一碗荷包蛋还是让我始料未及、百感交集。</p><p> 那天是单位的徐院长和我一起走访入户的,老刘家本是徐院长的包保户,三年前因徐院长特殊原因不能继续包保,把老刘一家交转到我的手里,那天入户,徐院长说我也一起再到老刘家看看吧。</p><p> 老刘和老伴同龄,属狗,今年七十四岁了,老人膝下养有一女,早已嫁到了山外。据说刘家的祖上是方圆左近有名的大户人家,自爷爷辈儿起家道中落;老刘言语不多,但言谈举止沉稳大方,还有一股子扭劲儿,认死理。老伴开朗热情,郧阳有两句方言叫“叫喳喳”和“叫喳喳儿”,两句表达很是微妙,就带了一个儿滑音,意思却截然不同,前者有叽叽喳喳让人厌烦的意思,而后者表达活泼开朗善谈,有认同和欣赏的意思。老刘老伴属于后一个类型的!还没走到房前,我就习惯性的在道场边大声呼叫“老刘在家吗?我又来了”。话音刚落,屋内便听到叫喳喳儿的声音“王院长稀客稀客,快屋里坐”,紧接着便看到老妈妈麻利的身影从屋内迎出来,“哎呀!徐院长也来啦!快进屋快进屋”。一阵客套后老妈妈说“”你们聊,我去烧茶”。我们便和老刘在堂屋里聊起了山上山下,田间地头,房前屋后,鸡鸭猪牛……。说话间老妈妈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就上桌了,“快喝碗鸡蛋茶吧”,我和老徐一下都怔住了,原以为老妈妈是去烧水泡茶的,根本没想到这茶是满满的两碗荷包蛋,农村也叫鸡蛋茶。看着白白胖胖圆圆鼓鼓的荷包蛋,上面盖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白沙糖,正飘着丝丝缕缕的热气缓缓上扬,心中陡生感动,不由自主勾起了那久违的荷包蛋的嫩滑和香甜的记忆。</p><p> 我的父亲是个乡里的医生,小时候最高兴的事就是跟着父亲到村里给人家看病巡诊,再远的路再高的山都不喊累,因为我知道每到一户人家,桌上都会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荷包蛋在等着。那时候的人们对医生的尊重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不管是干部还是群众,是工人还是农民,都对医者抱以无与伦比的好感和崇拜,不管病有没有治好,都认为是疾病本身的罪过,从没有人去想着抱怨医生的。那时的我没少吃那雪白香甜的荷包蛋。也是那时让我觉得当个乡医是多么的荣耀啊,加上荷包蛋的诱惑,长大的我便选择了学医,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后来,再我的行医生涯中,那圆圆的荷包蛋不知从什么时候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从我的记忆硬盘里删除了。再后来,每次出诊那原来摆放荷包蛋的桌上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要求病人家属签字的《病情谈话告知书》了,等家属在上签上“知情、同意”后,治疗便在相互戒备忐忑不安中开始了……</p><p> 老刘那碗荷包蛋,于我而言、就想干渴土地遇上的甘霖,猛然间我也忘记了规矩、顾不上体面便吃的津津有味、狼吞虎咽。老两口在旁边陪着我们聊上了家长里短、脱贫、保障、无话不谈。我被唤起的沉睡的味觉,品出了久违的朴实、理解和融洽。突然感觉那久违的纯朴和互信又回到了身边。</p><p> 老刘是个本分又认死理的倔老头。那年第一次对接,走进他家门时,他正在为信用社贷款的事发火,我一进门老头便拿我是问:“你们这是哪里的道理,我不需要贷款为啥非要我贷?还说我不用就贷了让合作社用,还要我签字认可,哪有这个道理啊?我这把年纪了,一辈子没欠别人的钱,要是合作社万一亏本了,到老了还让我欠国家的钱!”。虽然语气很冲,我却听出了这老头的本分和气节,原来品格与气节和贫穷是没有关系的,人穷并不一定志短!我抱着敬重的心态把郧阳的“一社一司”政策初衷和监管措施耐心详细地给他解释后,他终于听明白了,明白了政府抱团发现快速脱贫的用心,打消了顾虑并爽快的签字认贷了。我与老刘的互信也就从那时开始了。</p><p> 老刘家的贫困是因年老多病、缺乏劳力而造成的。老两口最大的担忧就是女儿嫁出去了,自己身体体力一年不如一年,慢慢干不动农活了,晚年生活恐无保障。这几年我与老刘反复商讨、测算、评估、对症下药,共同制定了一个精准脱贫计划,收效可欣。</p><p> 大面积种庄稼,种子化肥耕种收割肩扛背驼已经力不从心了,我们把山高路远的耕地调整产业,栽上油花椒树,住房周围,公路边上留下一亩多地种上油菜,玉米,红薯;花椒好卖、油菜好收保障了油料需求,红薯玉米可食用又可饲养生猪家禽,把山泉水自然流经的地块种上蔬菜,牲畜粪便施肥,自流水灌溉。老刘很是勤劳,是个种菜好手,青椒、黄瓜、茄子、丝瓜、西瓜、包菜、莲藕、空心菜、西红柿一应俱全,足有一二十种,郁郁葱葱、翠绿欲滴、甚是喜人。老刘总隔三差五提一篮子各样蔬菜免费送给我们的驻村工作队食堂,常常自豪的说:“你们在城里是吃不到我这新鲜无污染的有机蔬菜的。”这样说、无需质疑,我很认同和信服。</p><p> 老刘家猪圈里常年保持三头猪的饲养量,年底一次杀两头并迅速买进两个小猪仔,开年端午节再杀一头同样购进一个小猪仔。老刘养猪很起膘,杀的猪都在三四百斤,留下自己一年的食用,剩下的卖掉,每次杀猪的肉都被城里上来的人一抢而空,猪肉每年卖个近两万元。养了三十几只土鸡,产的蛋除自家吃还送亲戚朋友,春夏产蛋高峰也卖一部分,腊月里城里进山买年货的人上来了把不下蛋的老母鸡买掉,来年再买点小鸡苗补充。老刘还和另一户人家共同饲养了一头母牛,母牛耕地使用,下牛仔儿了买掉,山上山场很大,每户轮养一年,牛仔收入两家平分。去年大块的土地种上了花椒,不再需要用牛耕地了,加上年纪大了,放牛爬山容易摔跤,也爬不动了,老刘听从了我的建议,退出了共养耕牛的约定。其实老刘在养殖上有丰富的经验,譬如他非常反感我们送鸡送肉去慰问他,他要的是关爱和支持,他家里不缺这些是其次,重要的是山外的肉不安全,容易把瘟疫带进村里传染了山里的牲畜家禽,他要为这个小山村守住一方净土。</p><p> 老刘和老伴都申报了老慢支,肺心病的慢病管理,每月能及时领到慢病药。有六十多亩的公益林补贴,两个低保,六十五岁以上养老保险金,独生子女补贴,这些政策性补助每年都会自动打入“一卡通”账户。老刘说:“够了够了,我们现在真的没啥担心的了,知足啦!”。</p><p> 这几天,全省精准扶贫考核普查工作开始了,我再次上山到老刘家看看,不巧的是老两口一大早就坐公交到十堰亲戚家喝酒去了,电话那头很吵,老刘大声的嘱咐我:“钥匙在老地方,你自己开门进屋吧,走时到坎下菜园多摘点你爱吃的菜带回去,这段时间雨水好,你下去看看,菜根本都吃不完,我早上还给你们工作队提了一蓝子…”。我拿了钥匙打开门,搬了把小椅到院子里坐下,无事可做,四下里转了转;道场边满树的柿子、苹果,和卫生厕所后那架一串串的葡萄长势正旺,青涩正慢慢消退泛起淡淡的红黄。我估算着下次再来应该正赶上成熟和收获了。</p><p> 猪圈里的猪在叫,到了喂食的侍候了,可能是饿了,随手从煮猪食的大锅里舀了两瓢到进槽里,猪便吭唧吭唧地抢食起来了。猪圈棚架上的鸡窝里躺着七八个泛着淡绿的鸡蛋,我想下次进山,一定要好好细品那碗满满的香甜,也希望所有的医者都能品尝到那久违的荷包蛋的甜香,更希望人间再无贫穷、众生再无灾恙……。</p><p> </p><p><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