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轶事（3）营盘岭记事

久在长安居

　　襄阳以西的险要地带中，有一个神奇的地方，历史上承担着奇特的功能：一些失势的帝王将相会被押到这里看管。

史载秦始皇灭赵国后将赵国国君赵迁流放于此。秦始皇的相父吕不韦家族、秦始皇太后的幸郎嫪毐家族流放于此。汉武帝时的济川王刘明、清河王刘年、汉景帝孙刘勃、隋文帝太子杨勇被贬于此。唐朝有梁王李忠、广武王李承宏，还有广为人知的庐陵王李显。五代两宋时期后梁刺史惠王朱友能、南宋周恭帝等帝王等等贬谪于此。仅史书上记载流放到这里的纯帝王就达14位之多。

究其原因，《旧唐书-中宗纪》中一语中的：此“崎岖疾瘴之地，适合幽禁囚犯。”这里便是史称“帝王流放之地”的房县，史上曾称防渚、房陵、房州、新城等。

县城向东六、七公里处有一段高山，并有连接的一片高坡，名曰营盘岭，又名土地岭。山间有一壑，壑中有温水常年流出，古称“大温泉”或“大汤池”。公元684年，武则天废唐中宗李显为庐陵王，贬居到了这里。李显利用温泉修了浴池，称“房州华清池”，专供皇宫人员洗浴，还在外修了四个大池子，供百姓洗浴。清康熙、乾隆时期又进行复修和扩建，取名为“温泉寺”并沿用至今。

　　这里是我的军旅生涯中第一处营地。其实，在此之前，还有两处短暂的营地，短的甚至不能称其为营地。

那是新兵训练结束后的当天，我们分到二营八连的新兵，乘一辆老解放牌卡车从羊峪公社（现为军店镇）刘家畈村驶向深山，下午五点多钟，到了山间一块空地，周围有几处油毡棚，此为八连驻地。

八连连长任永亮山西晋中人，高大威武，地方口音很重，宣布了分班名单，我和其他五人被分在四排十四班。班长曹子文把我们领进油毡棚，放下了背包和挎包。曹班长70年兵，瘦高个，说话很亲切，跟我老家河南林州口音相似，邯郸离林州很近，虽是两个省但都属晋语邯新片语系。没想到刚到班里放下背包，就通知刚到了几车袋装水泥，全连都去卸车。我们几十个新兵一阵子下来，浑身上下灰头土脸，下连队前刚洗干净的军装还没展露新姿就也沾满了水泥。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颠覆了我们对营房的美好想象和我们如何受到欢迎的想象。老兵们也一样是灰头土脸，不一样的是他们本来就穿着破旧工装或旧军服，更象刚从战场上下来的模样。

卸完水泥吃晚饭，米饭烩菜，有肉，以为是特意为欢迎新兵安排的。后来才知道，是炊事班给工地送饭拉车的那头毛驴摔成重伤，不能恢复工作了，就杀吃了，这也让我们新兵赶上了。由于上年没有征兵进行新老兵更替，所以这一年新兵增加很多。新兵饭量大，赶上好菜费饭，结果许多人抱怨没吃饱，连长特意让炊事班又蒸了一锅米饭。

饭后开始搭床架，铺床板，安排就宿。看来，整个连队也是当天刚搬迁来的。这是我们新兵离开家两个多月后第一次睡上了床板，之前不论坐闷罐车还是拉练野营还是在新兵连，都是打地铺。这是分到连队的第一处营地。

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接到紧急搬迁命令，拔营起寨，整理装车，朝着山外方向行进。几小时后，停在一处公路隧道前，隧道很高但很短，十多米长，内壁还没有被覆，凸凹不平。下了车，拿上工具就进入隧道，任务就是为隧道被覆支模。当晚上就睡在隧道内，两头无挡，与露宿相差无几，三月初，山里很冷，风很大，还下着雨，我们都蒙着头，或者带着棉帽，风夹着雨水吹入隧道，刮在脸上身上，尤其睡最边的班长或者副班长湿得最多。这是我到连队的第二处营地。

我一觉醒来，以为马上天亮了，悄悄起来，拿了水桶出洞到到路边河给大家打洗漱水，沒想到许多新兵也都起来了，打水，扫地。孟五奎付排长醒了，看了一下手表，大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才三点半，都回来睡觉。 ”

第三天早起床号一响，又接到紧急搬迁命令，又立即拔营起寨，继续朝着出山的方向行进，经过县城，中午时分，来到了前面说到的营盘岭。我们四排在一处半山坡把前部队留下的油毡篷又整修一下，住了进去，又在山坡下公路旁搭建了工棚。

是日1973年3月10日。

唯一一张营盘岭留影

初到营盘岭，并不觉得陌生，因之前我们新兵拉练路上曾路过这里，并在在这里温泉澡堂洗了澡。澡堂在温泉寺外面不远处，是部队给村里修建的，凡是军人洗澡都免费。当时带新兵的班长张来顺说，寺里驻扎的也是我们52师的部队。

不几日，二营除六连外，其它几个连都来到了这里，分散驻扎在营盘岭及周围。再后来团直属机关也陆续搬了过来。

这次驻扎下来，再没有被紧急搬迁，我们以为疲于奔波的日子过去了，能喘口气了，其实往后的时间也并不轻松。

随后一天在隧道的塌方地段上班，连长给副排长交代要注意安全，副排长给我们讲要随时准备向外躲避，班长曹子文又专门给我们几个新兵交待干活时要多留个心眼。

这个地段石层松散，曾经塌下来过许多石块，还不断地有碎石往下掉。看着头顶上大大小小黑压压的、随时都会掉下来的石头，越看越紧张，越觉得石头在晃动，尤其我们新兵更是心怯，甚至有人扔下手中工具就往外跑，跑出去回头看看没走事，再回来拿起工具继续干活。时间久了，对石头的视觉疲劳了，恐惧感也疲劳了，干脆不看了，也不想了，爱掉不掉吧，这样就能一心一意干活了。还好，这个地段直到被覆完也没有再发生过坍塌。

　　没过几天，营长武保成直接给我们四排安排任务，要求当天必须完成很长一段支模。连长也时不时地来督促，但是到晚饭时没完成。营长让加个班，干完再下班，结果到第二天早上，还没干完。营长说继续加班，一直到完成。说后面工序的人员设备都已在待命，就等你们下来，他们就上。

第二天白天过去了还没干完。

第二天晚上一个通宵过去了，还是没干完。

第三天早上9点钟左右，终于完成了，这项工作持续了近50个小时，中间没有合过眼。

经过这些日子，感到能睡个安稳觉的日子都是好日子。

　　在营盘岭经历过一件事，让我记忆犹新。

那段时间排长和副排长都不在，排长王群录因公出差，副排长休假回河北任丘探亲，排里由十五班班长蒋红杏临时负责。

那天我随二排上夜班，午夜过后两点左右下了班回去摸黑睡了。临晨被回来的人吵醒了，原来后半夜工地发生了塌方，二连一名战士受了重伤，抢救中需要大量输血，因我们连队住得较近，首先集合起来去抽血。班里一个七一年入伍叫崔双的河南老兵告诉我，是蒋宏杏班长为了让我多睡一会儿，坚持不让叫醒我，让我避过了这次抽血。

尽管大多数人因血型不合并没有抽血，尽管对当兵的来说流血抽血不算啥事，尽管为失去了这次表现机会还有些懊悔，但是我还是打心眼里感激这位班长，尽管他当时并不是我的班长。

蒋宏杏班长69年入伍，湖南籍，工作雷厉风行。74年初他和我们班的副班长朱鸿斌一同调到了师加工连，离开的时候，他们两人都流了眼泪，后来我利用周日还专门去看过他们。

　　营盘岭待久了，觉得这里还不错，最起码比深山里的连队强许多。这里最大的优势，就是能洗温泉澡，尤其还能在寺院内新修的豪华汤池内，体验一下帝王般的感受。还能在河沟里用温水洗衣服，尤其在冬天。周日还可以到县城逛逛，在那里不吃饭、基本上也不买东西，最多的是到唯一的一个照相馆照个合影。休闲时或分班学习时能经常在营盘岭上享受阳光或月光。

　　县城照相馆合影

营盘岭的月光特别亮，亮得能在月光下写家书、阅读父母亲朋的来信，特别从学校来的战士，多是阅读和回复老师和同学的信。还有不会写信的同志，请会写字的代写家书，甚至情书。

岭上的月光摄人魂魄，引得出每个人无限的遐思。不论是回忆过去，还是憧憬未来；不论是想念亲人还是怀念古人；不论是高兴的还是痛苦的；不论是理性的还是潜意识的，凡是沉淀在灵魂中的情感，都会无由地、尽情地释放出来。

　　说起月光，想起在营盘岭还发生过一件趣事，那晚无月，山野黝黑，我沿着小路到岭上站岗。哨位离驻地有一段距离，隔着一条河沟。那里是一个危爆品仓库，位置在一个比较偏僻的短松岗上。黑暗中，突然发现南面山后出现亮光，像一火把；随后愈亮，像汽车射出的远光灯；再就露出了头，照亮了我站哨的地方，岗亭及我和肩上的步枪，都在地上留下了长长的影子。我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不知道是不是要向上报告？因为部队特别强调这里的保密和防敌防特。少顷，亮光又露出来许多，看明白了，是个月芽。想起唐诗“月出驚山鸟”，而这里却是“月出驚山人”。

秦岭随拍.月出深山

四十多年以后，已经退休了，与朋友到秦岭旅游，夜宿牛背梁，又看到了类似营盘岭月出深山的情景，随手拍下这张照片，但这里远不如营盘岭的山势陡峭，也更不如营盘岭的月光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