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心灵的旅行

高山长风

　　十多年前，在乐至报国寺求得了一本高僧写的普及读本，书中用通俗的文字，分篇介绍了几十个有传奇色彩的人士：有大学教授、海外华侨、企业家、医生、律师、白领等，他们虽为世人眼中的佼佼者，但“成功”后心灵迷茫，为寻找寄托，转求佛学。从此，我知道了“色达”这个音节明亮、有异域色彩的地名，并心生向往。也渴望到能给心智启明的五明佛学院去一探究竟。也许，前世我在佛前做过承诺，虽已轮回，并喝下孟婆汤，但今生还要去还愿。

　　无奈这个地方太过偏僻，海拔近四千米，道路艰险不输川藏线。有过两次机会都擦肩而过，宿愿未能成真。随着时间的推移，网上的文字和图片越来越多，色达在我脑海由模糊而渐清晰。但一探色达的欲望未见减弱，反而增强。我知道今生需要这场心灵之旅。

　　去年夏天已准备好行囊，出发前两天，得到修路往往一堵就是半天以上的信息，计划宣告流产。今春，我再也按耐不住，鼓动几位摄友，兑现这前世的约定。终于在6月10人自驾两车，向这神秘之境进发。

　　虽说道路比以前好了很多，路途还是充满艰辛，无论你怎么绕，都绕不过还有几十公里布满尖石、坑凼、漫天尘土的路面，加上道路随时的垮塌，第一天就被堵了多次，最长的一次达三个多小时。我们清晨6点出发，原计划跑拢目的地，但纵是林肯越野，到天黑也只能在新都桥落脚，直到第二天下午5点过，才满身尘土走完700公里来到色达县城，让你不得不感叹朝圣之路的艰难。

　　匆匆订了住房，没来得及吃晚饭，就一路爬坡向十多公里远的五明佛学院，欲登上山顶，拍摄佛学院被万千红色住房簇拥的壮观夜景。

　　虽然我脑海中早已储存着网友们张贴的一张张图片，但是当我真正走近那片佛国，心灵还是像每个初次见到这景象的人一样被震撼。只见数万幢红色的小木屋密密麻麻一个挨着一个沿山沟陡峭的斜坡压缩成一片，占据满整个蜿蜒的山坡，像一朵莲花，莲心是几座金碧辉煌的大殿。我算不上是一个有宗教信仰的人，对佛教的亲近远远不及世俗的亲情。但是，那一刻，眼眶还是盈满泪水，这是信仰的集聚啊！

　　这座修建在人烟稀少环境恶劣的五明佛学院，1980年由法王晋美彭措与32个学员兴起，短短的三十年就吸引了几万喇嘛和觉姆来此修行，其中还有不少汉人，有的一呆就是10来年，这只能说是信仰力量的强大。虽然来此修行的人条件艰苦，住在简陋的几平方铁皮屋顶的小木房里，与现代文明相去甚远，但内心却不贫瘠。

　　拍摄五明佛学院夜景的人很多，傍晚，山顶斜坡上已经布满了各式三脚架，等待夜幕降临后那漫山遍野的灯火通明，那是另一个让人震撼的时刻，也是吸引很多摄影者不顾艰辛也要来此的原因之一。

　　我在天黑前沿着小道在各个角度拍摄了一通。高原的气候多变，中午太阳灼人，而一荫就感到寒意，刚才还是阳光明媚，一会就下起了雨，大雨还没完，佛学院上空出现了一轮彩虹，引来摄影人的大呼小叫。晚上8点半，山上山下的灯火次第亮起来，两条主要街道也呈现出温暖的橘黄色，摄影人各就各位，全神贯注地守候在镜头前取景。

　　6月的成都已是夏天，气温达30多度，来时同伴们在家短衣短裤还嫌热。而在这高海拔的山头夜晚，却是朔风吹，林涛吼，大雨又再次下了起来，穿着冲锋衣和抓绒也不敌风寒。我忘了带伞，冒雨用多种曝光模式、多种光圈、多种存储格式拍摄了几张全景。本打算再拍，无奈同伴都已逃离，只得收拾相机脚架跟随大家下山。

　　回到车上很久，身子才慢慢暖和，感觉很饿，狼吞虎咽了一些方便食品。回到县城住地，一看时间，已是晚上10点过。待热饭菜填饱肚子，把身子安放在床上，几近午夜。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又赶到五明佛学院，昨天是在山顶俯瞰远观，今天是站在它的台阶上近瞧。那真是一片红色的佛界，学院门前和满街行走的尽是着绛红色教服的喇嘛和觉姆，一样装束，让人不辨男女。山顶山沟，也是一样绛红色的庙宇和住房。

　　在明亮得刺眼的阳光下，高低错落的红色小木屋比昨晚看得真切多了，如同小时候画的画，几笔简单的线条加个门窗就是一座房子，喇荣沟漫山遍野都是这种简陋的小红房，粗粝的原木墙体刷上红漆，挖个窗户和门洞，这就是一个家了。密密麻麻地，一个家紧挨着另一个家，毫无规划，这个门朝东那个门朝西，仿佛来了只管找空地就能落地生根。简陋不要紧，条件差也没关系，满山满屋的出家人，这怎么算是家呢？不过是修行的场所而已。

　　一个年轻的觉姆从我身边走过，兀自一人在一块小树丛边坐下，从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藏文书籍，在暖暖的阳光下，神情专注、旁若无人地开始了她的诵读。以至于我观察了她好久，她竟毫无察觉，直到有游客从她身边过，好奇地看她读什么书，她才惊醒过来。

　　来到大光明塔上，转塔的人群或急或慢，都带着一脸的虔诚，令我不由自主地融入到朝圣的队伍中去了。几十年唯物论的灌输，我被塑造成一个无神论者。但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尊重虔诚的教民和他们信奉的神灵。

　　大光明塔建在山顶，很多空地上留着房屋拆除后的痕迹和人踩出的小路。几年前政府对佛学院进行了大面积的清理，拆除了近三分之二的房屋，并以行政的手段遣返了相当多的出家人。尽管如此，这里仍然是世界上最大的佛学院，来这里修行的人来自全国和世界各地。

　　人的经历、教育不同，视角有异，但我确信每一个来此的人心灵都会受到不同程度的撞击，感悟信仰在生命中的执著。看那些剃度了的觉姆们青春的面孔，能在这样的年龄放弃尘世的一切来到如此艰苦的地方修练，虽无法完全理解，却心生敬意。

　　在成片的红色中，我们的衣着和目光都显得很另类，与草原上见到的牧民清澈纯真的眼神相比，这里的人们眼中更多了一层祥和与安静，神灵的气息笼罩着每一寸土地，每一个信徒。来到这里的人们只有一个单纯的目的：朝觐神灵，修炼自己。一个外地的高个妇女一直在大光明塔下磕着长头，看样子不是藏族，却非常虔诚，周遭的人们与她无关，在她眼下的视线和思想里，只有对神的无限崇敬。一个面容慈祥的老者看来地位很高，当她给一个乞丐布施时，周边的觉姆都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低头致意。

　　学院里最宏伟的建筑是经堂了，因为那里存放着大多数人的信仰。讲经完毕，觉姆们走出了佛堂，不时会看到她们的笑脸和听到她们爽朗的笑声，看来在这佛教天国，并不是只有庄严、神秘、苦行、清修 ，仍然伴随着安静、祥和、欢乐。我偷偷用镜头记录下她们求知、探索和生活的一个个瞬间，虽觉不恭。

　　或许太多的观光者和我等摄影人污染了这片净土，往往我们还未举起镜头，警觉的喇嘛与觉姆已经低头或者用手遮住脸，有的还直接制止我们拍摄，或要求删除拍摄内容。直接拍摄无果，我们改变策略在小巷守候，让绛红自己闯进那一孔光亮中。一位年轻端庄的觉姆从我们身后走来，柔声地用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劝我们不要对信徒拍摄，同伴谎称在拍摄觅食的鸟儿，她没有揭穿这明显的谎言，只是说；“但愿你们拍摄的是鸟儿。”顿时我的脸有点火辣，委婉的劝阻胜过大声的斥责，这是佛教柔的力量。

　　快到中午，同伴们商定的返程时间到了，我要求到几公里远的天葬场去看看。到了目的地，十个同伴只有我和另两人下车，有的说不想嗅到血腥，有的说担心晚上噩梦骚扰。这天葬场是新建的，规模很大，占地上千亩，一改亘古以来的自然形态，建有停车场、观景台、石林、和天葬台，还有很多石刻壁画和立体雕塑，庄严而不恐怖。一群前来参观的藏族妇女告诉我们，下午两点会运来十多具遗体，要举行天葬仪式。我是无缘观看了，也无心观看，不是因为恐惧。我们这群不速凡夫，为猎奇探秘，已经打扰了教民们平静的生活，再用镜头记录天葬场面，是对逝者的不敬，也亵渎了神灵。

　　返程路上，我在想：现代文明和宗教的坚守各是什么结果呢？是物质的极大丰富还是信仰的力量能将人们领向幸福的乐园……

　　再见了色达！我还会再来的。到时，不带单反，不带手机，纯粹为了朝拜礼佛。听闻经声，转动经轮，只为归还它原有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