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 （小说）

晓更

《 投 票 》

夕宁和逸敏因为彼此丈夫是朋友的缘故，二人相认、相识了几十年。她俩算得上是女中豪杰了，打从第一次见面的那天起，她们便认为对方和自己性格投缘，爱好相仿，为人爽快，直话直说，大有相见恨晚之意。虽然，现在二人都是“奔七”的人了，早已退休闲赋在家，平日里除了通过微信偶尔相互问候一下，确实很少联系。但每年两家彼此还是要相聚一次，回顾往事，把酒言欢，互诉衷肠，不亦乐乎。

前日里，夕宁在微信朋友圈里，发现逸敏发的一条邀请亲朋好友帮儿子公司投票的帖子后，立马投了一票，并且及时在自己的朋友圈转发了消息，声称是自己亲戚参加活动，请圈儿里的朋友出手相助。因为夕宁长期以来，为人豪爽率直，心地善良，乐于助人，因而响应者众多。加上夕宁姐姐原在机关工作，间接管理过不少企业，也结识了许多朋友，她的加入使得投票状况大有起色，逸敏儿子公司得票数一直名列前茅。

逸敏儿子早年在南非留学，获得硕士学位后在那儿工作了几年。没成想，自从曼德拉领导黑人推翻白人统治夺取政权后，南非的经济状况便每况愈下，竟如同老太太过年，一年不如一年。把个好端端的非洲唯一进入发达国家行列的国度，弄得又重新回到发展中国家队伍中去。无奈之下，儿子只好回国发展。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现在算是小有成就。从最初代理南非葡萄酒销售，到兼营秘鲁葡萄酒，现在转为专业销售以色列葡萄酒。此次投票活动，就是全国葡萄酒销量最大的某省行业协会组织的，请消费者投票评出十名最佳葡萄酒销售企业。一二三名为一等奖，四五六名为二等奖，七到十名为三等奖。报名参与此次活动的，一共四十二家企业，可以说是精英竟出，八方汇集，跃跃欲试，一竟高低。活动时间周期为六十天，每个投票人每天从早上八点到晚上二十四点，每半个小时可以投票一次，也就是说每天一人最多可以投三十二张票。然而，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逸敏儿子所在的公司，在前四十几天投票数居然一直名列前十。

自从参与了投票活动，逸敏和夕宁每天起床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在群里发帖子，提醒各位亲朋好友及时投票，与此同时，夕宁的姐姐以及远在广州的妹妹、辽宁的表哥、山东的表弟也都投身进来，连夕宁快九十岁的老婆婆也踊跃参与其中，她们拉票的拉票，投票的投票，群里几乎是每半个小时就刷屏一次，提醒投票的声浪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大家群情激奋，兴致盎然，磨拳擦掌，不甘人后，为保住前十而倾注全力。

为了感谢和鼓励各位长辈们的鼎力相助，逸敏儿子公司在投票日期过半时特意派专车，挨家挨户给帮忙投票的叔叔阿姨们家中送去了水饺，每家五袋，以表谢意。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投票到了四十多天后，形势急转直下。逸敏儿子的公司排行，开始从第八位每天下降，尽管大家都鼓足了干劲，最大限度地调动了各自的人脉资源，倾注了全力去投票，仍然不见起色。有细心的人发现，有的企业居然在几分钟内就能多出上千张票，她们把这一发现告诉了逸敏，逸敏把情况反映给儿子，让儿子向主办单位申诉。得到的解释是：经核查，投票情况，实属正常。眼看着儿子公司名落孙山，逸敏忧心忡忡，心急如焚。

儿子在公司只是普通股东兼付总，董事长兼总经理曾明确表示：公司参加此次活动，只是为了广告宣传，扩大企业知名度，不采用其他手段增加投票数，不人为设定最终努力排名。对此，儿子和逸敏也说的清清楚楚。

然而，舐犊之情，手足之爱，人皆有之。儿子多年在外闯荡，实属不易，现在总算有了点起色，自己一直以来只是暗地祈祷，默默祝福，但爱莫能助。今天，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的心血，大家的努力，就这样白白浪费，付之东流。

其实，夕宁的丈夫在最初她们全神贯注、大张旗鼓的宣传鼓动时，就曾提醒她“光靠你们几个这样是没有用的，一个人的朋友圈是有限的。我曾经就像你们一样，干过这傻事，最后，还是要找专业机构买票，才能解决问题！”

夕宁丈夫所在的中老年合唱团，一年前参加了全市的中老年艺术节，其中，主办单位就搞过一次“我心中的最佳表演奖”投票活动。分设一等奖一名，二等奖两名，三等奖三名。为了获得一等奖，大家都拼尽了全力，最后时刻要不是她丈夫花钱托职业投票人帮忙买票，结果肯定是花落人家。当然，此事只有他和团长心知肚明，彼此一直守口如瓶。

眼见名次不断下降，夕宁正苦于无奈之中，微信中的一位朋友提醒她“听说在网上可以找人买到票”，她想到自己丈夫好像也是这么说的，于是就告诉了逸敏。其实逸敏此刻心里也正盘算着，怎么才能买到票呢？接到夕宁的电话后，她兴奋异常，似乎忽然来了根救命稻草，二人真是心有灵犀，一拍即合。

“你让你老公去问问能买到吗？如果能的话，需要多少钱？”

“好，我马上就让他去联系！”

夕宁放下手机就向老公发号施令，“你不是说能买到票吗，逸敏让你联系一下怎么买，多少钱一张票？”。

夕宁老公马上打开微信，找到去年帮他们买票的机构，“你好，还在吗？”

等了半天，没人回话。他连忙从通讯录里调出手机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不一会儿，对方发了一个新的微信链接邀请，他点了接受，并把投票活动内容转发给对方，同时询问对方具体票价。

“就按去年的价格，每张票0.14元。”

“我们都是老朋友了，日后我还会找你帮忙，你看0.10元行不行？这样也好算账。”

对方犹豫了片刻，“那好吧，就按你说的价。”

他把报价立即告诉了夕宁，夕宁马上又通知了逸敏，并嘱咐她要想好，可能最后几天票数要成倍的增长。逸敏说：“不管它！先买两千张试试，不就两百块钱吗，我马上把钱用微信转给你！”

当夕宁老公收到她转来的钱后，一刻也没敢耽误，迅速微信转给了机构，并要求买两千张票，同时，按对方要求把现在票数截屏后发去。接下来几人凝神屏气的盯着手机上投票情况的变化，不消一会儿，眼见着票数蹭蹭往上长，大家终于松了一口气，对比一下截屏上的数字，真的增加了两千多，大家悬着的心可算落地了，这下终于一举扭转了颓势。

逸敏算了一下，每天几千张票，十五天也就是万把块钱，就算最后几天成倍增加，也不过两万块钱，这钱花的值！既让儿子公司上了榜，又让群里的朋友们没白忙，这岂不是一举两得吗！全当是今年放弃夫妻国内游了。

接下来的日子，夕宁老公就成了名符其实的操盘手了。前十天每天就是几千张票，只要保住前十名就行了。但是，从倒数第四天开始，形势发生了变化，显然要想维持前十名，几千张票是不够了。

先是一天之内涨到了一万三千张票，第二天又涨到了一万七千张票，应该说这时逸敏还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觉得提前了点儿。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一天，参与投票的单位都像是发疯了一般，为进入最后的名次，争得你死我活，大家都是成千上万的买票，真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逸敏当然也不甘示弱，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有一点退路，否则的话前期的努力，花下的银两就全都打水漂了。她不停地给夕宁转钱，从以前的每笔几百到现在的两千，到晚上二十四点总算是保住了前十名，位列第九。这天一共买了九万张票，用去了逸敏九千块私房钱。

晚上临睡前，逸敏也没忘提醒一下夕宁：“明天是最后一天了，也是最关键的一天，今天早点睡，明天千万不能误事，可不能大意失荆州哦！”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大家就急着投票、买票，可由于投票的人太多，网络通道被堵死，陷入了瘫痪状态。一时间大家焦急万分，投票停止受理，主办单位发出通知，让大家耐心等待。夕宁老公八点没到就先通知机构卖了两万张票，可是机构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好在一匹马大家骑，通道堵塞，谁都别想投进去。

到了九点半网络故障总算排除了，但是逸敏儿子公司已经落到了第十二名。逸敏一看着急了，马上用微信转给夕宁两万元，嘱咐她无论如何都要冲上去，否则的话就要前功尽弃。

接到夕宁转来的钱后，她老公刻不容缓立刻买了五万张票，这时对方微信转账额度超限，通知他转用支付宝付账，他连忙改用支付宝将钱转了过去。本以为问题不大了，多少能支撑一会儿，可谁曾想刚过了一个小时不到，正在给电动车打气的丈夫就接到夕宁的电话，说怎么搞的都掉到十一位了。因为他人在地下室，手机没有信号，他连忙跑步上楼冲到室外，拿出手机一看，着实吓了一跳，连忙又买了两万张票，总算稳住了。

夕宁问清缘由后勃然大怒，“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打什么气！早不打，晚不打，偏偏这时候打，要是误了事谁来承担责任啊？你马上放下手上所有的事，就守在手机旁，再不能出差错了！”逆来顺受惯了的老公，二话没说，只能唯命是从。

确实，事已至此，谁都大意不得，谁都不愿放弃，谁也不能放弃，这已然成为一场谁都输不起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接下来的十个小时里，几乎是每小时两三万张票的投入，方才勉强保住前十的位置。

到了晚上十一点，战斗已进行到白热化的程度。受托投票机构建议，根据他们的经验一次性买四万张票，站到第七位方能有把握，否则的话，最终输的可能性大。夕宁连忙通知了逸敏，逸敏同意了机构的意见。她们先买了四万，二十分钟后发现不行，又追加了四万。眼见着还有二十多分钟就要结束了，这时逸敏和夕宁先后接到微信通知，说他们已超过央行的年度转账限额，停止她们继续转账了。夕宁老公说：“没事，我从支付宝里先垫着，一定要确保胜利！”。

然而，就在最关键的时候，他接到了支付宝的通知，情况和理由与她们两人一样。这时他简直焦急万分，万念俱焚，难道这胜利果实就葬送在我手里了吗？情急中，他尝试着在支付宝里重新换一张银行卡捆绑，但是，那张卡他又没带在身边。好在他急中生智，从手机银行中查阅转账记录，终于查到了银行卡号，于是，他以最快的速度，按新卡号重新绑定了支付宝，果断地将四千元钱付了出去，这时第十一名还差他三千张票就赶上了。此后还剩十分钟，受托机构建议他再买四万张票，他算了一下，按目前对方的投票速度，两万张应该够了，他就买了两万张。谁知还剩三分钟时，她们从第八位忽然掉到第十位，几人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好在时间不够了，她们终于以多于第十一名九千票成功入围。应该说，在所有入围获奖企业中，她们是投入成本最低的，也是最经济的。

仗虽然是打胜了，可代价是惨痛的，付出是巨大的。逸敏总共花了七万四千元，仅最后一天就买了五十八万张票。原本准备放弃国内游的，现在变成放弃北欧深度游了。她们看上去是以八十九万五千四百多票胜出的，可实际投票才十五万五千多张，仅占投票总数的百分之十六。然而，这可能是入围的前十名企业中，实际投票数最多的了。

由此可见，时下网络上铺天盖地的各类投票活动层出不穷，其实，结果没有一个是真实的。能够通过投票最终胜出的，那一定是买来的。

然而，事有凑巧。三个月后，逸敏家的手提电脑坏了，她拎着它来到电子一条街，找到了维修店。师傅检查了一下说问题不大，请她在一旁座一会儿，不出一个小时肯定修好。就在她坐在沙发上等候时，听到了几位年轻的维修师傅之间的一段对话。

“你说现在这是什么世道，只要有本事，干什么都能挣钱。”

“那可不是，这年头不论干什么，挣到钱才是硬道理！”

“我一大学的同学，学编程找不到工作，现在改做网络黑托儿，一个月进账两三万轻轻松松。”

“啥是黑托儿啊？”

“就是给网络黑客当托儿。黑客收钱接活儿，专为各家需要投票的客户上票，他帮着托底，免费为就差一位就能入围的那位上票，不让票数拉开，人为营造竞争氛围，好让前几位入围者时刻有紧迫感，从而不停地从他们手上买票。”

“我靠，还有干这缺德事儿的？”

　　“你可别小看，这事儿可来钱了。现在各种网络投票评选这么多，他几乎闲不下来。他告诉我尤其是投票最后一天，买票的就像疯了一样，只要票数没拉开，他们就拼了命的买。他就负责不让票数拉开，让前面的始终感到后有追兵，不买不行。……”

听了这段对话后逸敏恍然大悟，后悔不跌。自己几个月前的投票经历，仿佛恰恰印证了他们的对话内容，她暗自发誓：这种劳民伤财的事，自己日后再也不会去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