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菜园

小荷文学(魏以进)

<p>  少时常到分乡十字沟阳坡的外婆家去玩。外婆叫刘治英,我的母亲是她的第二个孩子。记得外婆家有个菜园,菜园旁有一株高大的栗树,罩出一片绿荫来。每次去了坐在树下,总能看见几只灰色的麻雀停在土屋向外伸出的屋檐边,聚精会神地啄着盖房用的麦草,极力寻找上面残存的几颗麦粒。不久,玩腻了又蹦跳着忽地飞落地面,叽叽喳喳叫几声觉得没有趣了,又陆陆续续飞上树梢,在枝叶间追逐嬉戏,闹得外婆家四周都漫出了鸟鸣,把那山坳间的阳坡推向了奇妙的境界。瘦弱的我,静静地观望着麻雀的表演,时光仿佛忽然间凝固了一般,几丝夕阳的光线投射下来,我的心里生长起一片海,无边无际,外婆家旁的树叶就像小舟在平静的水面轻轻摇曳。</p><p> 有时我玩得忘了时间,外婆就会小声唤我回屋去吃饭。扑在八仙桌上吃饭的时候,我感觉就像在小船上采摘池塘里的莲子,一颗一颗的,犹如弹珠一般跳进了我的衣服荷包里。那是虽然都穷,可外婆总能变戏法似的在我的碗里藏几片腊肉,看见我的小嘴吃得香香的,脸上就会浮现出慈祥的甚至不易觉察的微笑。</p> <p>  菜园里有两株枣树,还有一棵梨树。它们在阳光雨露的滋润和爱抚下,年复一年地拔节,日复一日地成长,经历开花结果的繁衍生息,把最光鲜的一面展示给亲戚们看,把最有用最实在的果实默默奉献给亲戚们。反应最迅速变化最快的是地面的蔬菜。外婆是个极为勤劳的人,很会持家,后来我的母亲宋玉萍也像外婆一样地勤劳和能干,把家操持的妥妥贴贴。</p><p> 外婆一有空就精心伺候自家的菜园子,跟照顾自己的孙子一般周到细心。茄子、辣椒、西红柿排成笔直的一行行,豇豆、丝瓜、南瓜、冬瓜等藤蔓植物如小猴爬满架子。架子是外婆在山上砍的杂树枝削了插在园子里一层一层搭起来的。那时生产队里不让砍松树,只能弄些蔫头巴脑的野生的植物缠绕。要是现在,那将是一个时尚的摄影棚,没准一些年轻的情侣会在里面偎依着拍出各种造型的照片来留作青春的纪念。</p><p> 我常跟在外婆后面像尾巴似的去帮忙打杂,其实是好玩更是好奇。最拿手的也是最惬意的事就是捉小小的虫子。掰下两根小木棍捏在手里,将茎叶间的毛毛虫一条一条地夹进玻璃瓶,拿去喂鸡。有一次,我把一条肥肥的虫子挂在鱼钩上甩出去,没想一下子就钓到了一只大母鸡。那只鸡挣不脱鱼钩,疼得忽左忽右地扑腾,吓坏了我。外婆见了,苦笑着摇摇头然后慢慢走近母鸡,帮它把鱼钩取了出来。外婆说那是一只下蛋的鸡,正给家里做着贡献。我听了,傻笑着跑开了,知道自己添乱了。</p><p> 外婆说吃了活食的母鸡生蛋特别勤,鸡蛋的个头也大。喜欢吃鸡蛋的我,老琢磨着捉虫子。我发现菜叶上常潜伏着一种胖乎乎的颜色与菜叶相接近的虫子,握在手里肉乎乎的,爬在肌肤上痒痒的。后来知道那是动物的保护色,就像内心肮脏的人隐蔽得跟正常人一样。外婆说这种虫子吃菜叶挺厉害的,看见菜叶缺边少角的多半是它干的坏事儿。我捉了一只大的扔到母鸡脚下,没想到母鸡咯咯咯地惊叫着躲开了,估计是被大虫子的蛮横样儿吓到了。公鸡倒是挺会敏锐地捕捉时机,英雄救美,扑过来用尖利的白喙一下就将虫子啄死,及时安抚了惊魂不已的母鸡。</p> <p>  秋天是丰富的成熟的季节。秋天外婆遍种青菜,一垅一垅的,茎叶繁茂,油绿肥实。满园的青菜看起来一片碧绿,葱茏葱茏的,与山上的黄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处接近终点的衰落,一边却是蓬勃向上的兴起。外婆把扯起来的青菜提到水井边,㸓起一桶桶清水把出窝的青菜洗净。外婆洗得特别特别过细,甚至找不出一点污渍。后来我发现母亲洗菜也和外婆一样,洗一遍又一遍,绝不放过一丝瑕疵。一个乡下的老太太能把普普通通的一件小事做到极致,我无意上升到品质高度的层面,那却是习惯,做人做事的习惯与性格。时隔多少年以后,我也像外婆和母亲一样仔细地做事,即使无人监督,我也会一丝不苟。</p><p> 我依偎在外婆身边,将菜叶一片片扳下,浸泡到水中。青翠的颜色弥散开来,绿意晕染,一片波光,不是写意,也不是渲染,仿佛只用墨线轻轻勾勒。阳光洒在阳坡的道场上,犹如花儿开在孩子们的心田里。我和外婆把洗净的青菜挂在竹竿上晾晒,一杆一杆的在房前屋后散发清香。外婆特别会统筹安排,把青菜一部分放入泡菜坛子做酸菜,一部分腌制成盐菜。腌制后的菜叶变成柔顺的一缕,颜色转为深绿,暴晒几个太阳天就变得油亮油亮的。那时我不爱吃酸菜,总觉得酸不拉几的,不入胃。盐菜倒是深受我的欢迎,蒸蒸肉时放一些进去,经高温烘焙和油脂浸润后的盐菜,撒入葱花儿炒几个鸡蛋,那味道比童话中的佳肴更诱人。可惜那时外婆家也穷,只能在文字中回忆逝去的艰难的岁月。外婆用盐菜做的包子我倒是吃过不少。那时外婆家的麦面是用石磨推着一粒一粒磨出来的。记得包子个头儿很大像个饭碗,那时我最多能吃两个。现在街上卖的包子,即使是用精细的纯瘦肉做的,也找不到当初那种味道。儿时的记忆仿佛石头刻出的标志,纵使风吹雨淋也无法抹去。那些人那些事,如荧屏中常用的蒙太奇,滤去尘埃,留下洁净。</p> <p>  给时光赋予无比芬芳的还是春天的脚步渐趋远去夏天的身影刚刚到来的那段日子。外婆的菜园里鲜花次第盛开,芳香馥郁,连院子里也溢满了温馨。外婆是个从旧社会挨着走过来的人,没进过学堂也不识字,可深谙朴素的人生哲理。她常说,伺候菜园就像照顾娃娃,殷勤所至,乖巧就会悄然而来。在她的操持下,菜园里梨树枝头一片雪白,蜂蝶簇拥似公主梳妆。一场春雨落下,地面铺上一层调皮的花瓣,水珠在上面像仙子滴溜溜滚动,不留一丝印痕。</p><p> 那时,人们一天到晚在地里泡着磨着,可到头来依然食不果腹饥肠辘辘。也许他们永远也不会明白,没了激情的劳作,希望就如水泡一般,破了,连动力也会殆尽。</p><p> 好在外婆把自个儿的菜园侍奉的如祖先一样。那时人们明白,小菜半边粮。粮食不够,多吃点青菜也能充饥抵挡一阵子。用现在的观点来衡量这是健康的饮食习惯。只不过那时是为了活命,不得已而为之。</p><p> 花儿在艰苦的岁月里坚强地傲然绽放,一朵朵晶莹洁白,缀成一簇一簇的,在青枝绿叶间闪烁。每个早晨黄昏,香味儿飘得很远,甚至在那山顶的张家埫都能闻到,阳坡的花香和外婆菜园里的悠扬。</p><p> 收获的忙碌令人爱不释手。阳坡上的水田不多,每家每户也就一点儿口粮田。然而一担担金黄的稻谷堆成一座座小山,把外婆外公及众多的亲戚们乐开了花。那是一年劳作的结晶和希望的归宿。冬天来了,忧虑也不复存在。手中有了粮,心中就不慌。</p> <p> 时过境迁。由于路途遥远,交通不太方便,阳坡上的人家都移民去了他乡。阳坡成了一片废墟,茅草长得老高,那些破旧的土屋还在。从这走出去的人都有一种深深的眷念,这里有他们的根,有他们的念想。</p><p> 此去经年,我也步入天命。每每遥望北边的分乡十字沟阳坡,就会想起外婆的菜园。在外婆的青青的菜园里,有我儿时的欢乐,人生的起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