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问问爸爸

秀才

　　因为有脑血管疾病，我在四十岁就立了遗嘱。此后每隔几年修改一次，遗嘱的主要内容也从身后事的安排，转移到了生前事的安排。

　　我了解自己的身体，可能一直好好的活着，也可能突然犯病离去，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第三种可能：救过来却失能不能自理。于是，我遗嘱中说明，在无法治愈的前提下，拒绝维持性治疗，比如用呼吸机、切管等方式延长生命。只要我头脑清醒，请让我自己做出决定。

　　我对父亲的去世一直有深深地自责，他去世后，我多次问自己“为什么不问问爸爸？”

爸爸生病住院时，我正在蓬莱参加培训。尽管之前有过不适，但一直没检查出大问题，只是老年人常见的心衰。所以我还和他开玩笑，说他是胆子小，害怕。

爸爸一生没住过院，这一次住进去就没出来。医生基本可以确诊是再生障碍性贫血，但还是要等化验报告。所以住院后最紧急的治疗就是一瓶瓶输血和血小板，他病情的恶化用医生的话说是“断崖式的”。从入院到去世一共12天，甚至没有等到化验报告出来。

先是呼吸障碍需要呼吸机，接着是插管，接着是肾衰竭、胃出血……我们几乎是一致同意爸爸进ICU的，唯独没有问过爸爸。没有给他机会，让他说出他最后的愿望。只是告知他，医生说到ICU会得到更好的治疗，尽快好起来。

毫无疑问，这是谎言，我们自己都不信。经历过才知道，进了ICU，医生护士只是把人当做指标，而不是生命。检查时，他们记录的、查看的，不是人的感受，而是仪器上的数字。低了用药升，高了加药降。

　　理性的说，我们没有谁认为爸爸能够康复，有走出ICU的可能。如果我是爸爸，我希望这时有人这样告诉我：“如果保守治疗，你可能只有五天生命，但可以见到亲人。如果进ICU可以延长你几天生命，但没有治愈的希望。你自己来选择治疗方案吧！”

当然，即使在爸爸去世几年后，我依旧难以想象，怎样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但医生可以说，基于科学的判断。我希望以后医生的这种告知，成为一种制度。爸爸那时候那么清醒，他能够选择最后几天怎样度过。我们为什么没有问问爸爸？

　　孔子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有多少人在亲人的生死关头，以爱剥夺了他们表达自己意愿的权利？而这种权利，是我们自己不肯放弃的！如果我白纸黑字的写下遗嘱，在那一刻到来时，孩子们不会像我一样吧？

我想，大多数家庭，都是父母决定子女怎样出生，子女决定父母怎样离世。出生我们别无选择，如何死亡能否有一点点选择权？希望人们不会像我这样，自以为是，然后——是自责。

——第4、5张图片摄影者为胖胖，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