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生 活

花花袭人

<p>  西班牙有一个著名的哲学家费尔南多·萨瓦特尔,被誉为“西班牙的萨特”,他写的《伦理学的邀请——做个好人》曾与海德格尔的《存在与时间》、罗素的《西方哲学史》等一起被评为“20世纪20本最有影响的哲学著作”。他在本书中谆谆告诫人们的一句话就是:给自己一份好生活。好生活是一切人的归宿,无人不期望过好生活。然而,人们对好生活的理解是何其难啊,因为生活有很多方式,人们根本搞不清楚到底哪种方式是好的,而且当一个人自认为好与另一个人自认为好不一样的时候,人们更不知道如何判断。然而,萨瓦特尔给我们提供了这方面比较好的思路。</p><p><br></p> <p>  首先,萨瓦特尔把好生活界定在人之间,亦即只有在人之间,人们才有可能享受到好生活,抛却其他一切人的孤家寡人永远不可能享受到好生活,尽管他可能拥有看起来造成好生活的绝对条件。他举了一个非常生动的例子,在电影《公民凯恩》里,凯恩是一个百万富翁,在他的豪华宫殿里,他无所顾忌地汇集了世界上最美丽的藏品。无疑,他很富有,什么也不缺。但生活在他周围的人,都被他用作了达成自己野心的简单工具。在他生命的尽头,当他孤独地漫步在别墅空荡荡的大厅里的时候,四壁镶嵌的镜子把形单影只的他扩大了一千倍——只有虚无的镜像陪伴着他,最后他死了,喃喃吐出一个词“玫瑰花蕾!”玫瑰花蕾是他小时候玩的雪橇上写的一个名字,那是一个仍然充满关爱的时代,大家都喜欢他,他也回报给大家同样的笑脸。所以,这架雪橇是甜蜜的人际关系的象征。显然,脱离了良好的人际关系,任何博大富有的物质都不能给人带来好的生活,良好的人际关系是获得好生活的前提条件。毫无疑问,生活就是和人一起的生活,抛离他人,既不能生,也不能活,如能生,则生不如死,若能活,则活得非常痛苦。</p><p><br></p> <p>  当然,来到人中间,并不自然地就能获得好生活,恰恰相反,由于人之间的矛盾冲突,获得好生活并不容易。实际上,几乎所有的人都生活在人中间,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过着好生活。因此,我们还需进一步探讨与人生活在一起获得好生活的基本方法。显然,凯恩的生活已经为人们提供了非常深刻的教训:把其他人都当成谋利的工具,不可能谋得好利,即使谋得好利,也必遭可悲的下场。由此,萨瓦特尔珍重地告诉人们:像人一样对待人。努力站在他人的位置上,这是任何一个明智的思想家都明晰不过的问题。古希腊所有的思想家都认为,人不是单个的人,而是城邦中的市民,市民是集体中的人,是充分考虑他人存在的人。我国儒家文化的基本观念就是爱人如己,不但把他人和自己一样看待,而且爱他人必须像爱自己一样。近代心理学家罗杰斯把这一主张看成他心理学的基础,要求人们学会进入他人的内心世界体会其心理感受和一切想法,完全换位到他人的位置上设身处地、感同身受地替他人着想。萨瓦特尔更是如此:承认一个人是自己的同类,首先意味着从他的内心去理解他的可能性,意味着在某个时刻站在他的视角去看我们置身的这个世界。他说:“站在别人的位置上,就是把他当回事,就像为你自己一样去为他充分考虑。”可以说,这是对人类思想精华最通俗的继承和总结。</p><p><br></p> <p>  同理,站在他人的位置上,充分为他人考虑也不会自然而然地获得好生活,因为这里有一个非常矛盾的地方:尽管我们必须充分考虑他人的存在,但好生活毕竟是我们自己的生活,把我们自己的生活嫁接在他人身上绝不可能有好生活。处理这一矛盾有三个问题需要慎重对待:第一,利益问题。这是好生活的基础。因为剥夺了人们的利益或人们没有利益可得,就绝没有好生活。第二,享受问题。因为好生活必须有一定程度的享受,没有享受的生活是大多数人所不认同的生活。第三,个人和他人关系问题。因为充分为他人考虑绝不意味着处处受他人钳制,处处受他人钳制的生活绝不是好生活。这些矛盾的核心点就是充分考虑他人是好生活的前提,但生活的根本又是人们自己的真实生活。能否过上好生活,实际上就看人们怎样解决这些问题,如何处理这些矛盾。</p> <p>  萨瓦特尔正确地阐释了这些问题。对于利益问题,他说:“我并不是说,为自己的利益考虑不好,也不是叫你放弃自己的利益去迎合别人的利益。你的利益和他们的利益,当然一样值得尊重,但要注意一下‘利益’这个词本身:它是从拉丁语‘人际事物’演化而来——存在于几个人之间的事物,很自然地就会把几个人联系起来。”这里的意思非常明显,每个人都应当追求自己的利益,但在追求自己利益时,不能抛开其他人不管,而要放在利益相关人中间,取得大家认可,只有这样获得的利益才能成为好生活的基础,否则就不可能有好生活。所以,萨瓦特尔又说:“不管一件东西多么吸引你,你只需要仔细看看就会发现,没有什么会比站在对方角度看问题的能力更能吸引你的,而这个‘对方’,就是与你利益相关的人。要把你放在他的位置,就必须考虑他的理由,然后以各种方式投入他的激情和感受中,参与他的痛苦、向往和享受,换句话说,这是对另一个人感到‘同情’,或者说有能力与另一个人在某种程度上达成共识,而不是从想法上到意愿上都把他放在一边置之不理。”而且,他认为这是切切实实的人之常情,或人性之故,既不可毁灭,也不可忽视。他说:“我们应该承认,大家都是同一种面团——理念、感情和肉体——揉成的,或者借用莎士比亚更加美丽深刻的表述:我们每个人都是用现实与梦想交织而成的物质做成的,但愿人们都能意识到这一份相似。”亦即人们都有利益需求,自己追求利益,他人也一样追求利益,因此,人们必须把彼此放在相互认可的基础上在彼此相互尊重的情况下追求利益。因此他非常确定地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你可以拥有的一切利益,都是相对的(有其他利益、形势条件、身处其中的社会固定的法律和习惯而定),除了一项唯一绝对的:在人类中做人,给予和接受人性的对待,否则你就无法获取好生活。”</p><p><br></p> <p>  对于享受问题,萨瓦特尔把它与快乐结合起来,坚决主张人们在享受中获得快乐,甚至把快乐看成好生活的一个标志。他借用蒙田的话对此做了充分肯定:“我还准备坚定地向你重复一位法国大师——我要强烈推荐蒙田——的训导:‘我们应当攥紧拳头、咬紧牙关挽留生命中对快乐的利用,因为岁月会将它们从我们手中一一抢走。”所以,他提出了一个“大问题”,自问自答:“什么是可以在生活中给予我们最大趣味的东西?什么是我们从努力、爱意、一句话、一首歌、一项知识、一台机器之中,或从山一样高的钱、威望、光荣、权力、爱、伦理学或任何你想到的东西之中,可以得到的最高奖赏?我可以提醒你,答案非常简单,简单得几乎会令你失望:我们从生活中所能得到的最高奖赏,就是快乐。所有能将我们引向快乐的人与事,都有其理由(尽管不是绝对的,至少能找到一个角度这样来看),而一切将我们拖离快乐的,则都是错误的道路。”由此出发,他对要求我们放弃享受的人做了非常辛辣的批判:“最糟糕的是:清教徒们相信,一个艰难生活就是好生活,快乐度日就是活得不好。他们认为自己是世界上最有道德的人,也是周围人的道德监督员、观察家。你别把你的眼睛瞪得那么滚瓜溜圆,我并没有夸张,尽管我在日常生活中确实爱夸张,但我要跟你说:普通的不要脸,要比假正经的清教徒更加高尚,更有道德。”“只有那种特别想把自己和别人的生活弄乱的人,才会认为个人的享受总是与别人的对立。如果你碰到把所有享受视作肮脏和兽性的人、不敢顺应自己欲望的人,我同意你把他们视作肮脏的人和兽性的人。”当然,我们主张享乐不一定必然就会得到快乐,学会享乐既是一门智慧,又是一门艺术,萨瓦特尔首先指出了不会享乐的危险,他说:“人从来不能像在这份享受中那样感到对生活的认同和快感,但如果沉迷其中忘了其他一切,同样不能生存太久。……快感有时会把我们拉离关注的重心,由此造成的后果可能会非常严重。”这是为什么呢?萨瓦特尔指出:“享乐是可爱的,但它总是有向对立面演进的趋势:如果你过分放纵地投入其中,就可能会以‘享受生活’为由放弃一切,直至一无所有。”因此他要求我们必须懂得“利用”和“滥用”快乐之间的区别。“当你去利用快乐,你便能丰富自己的生活,于是不仅快乐而且生活本身都会越来越令你着迷。相反,如果你发现生活正在被某种快乐搞得越来越悲惨,甚至除了它已经没有什么别的能吸引你,这就是你正在‘滥用’快乐的信号了。”所以,我们必须注意,“如果它们最大的魅力来自其造成的‘伤害’和‘危险’,你就要允许我怀疑这些快乐。”“那它实际上就是乔装成快乐的惩罚,是敌人‘死亡’布下的阴险的陷阱。”在这种情况下,他对两件事情做了肯定,一是痛苦,二是节制。当快乐正在伤害我们或把我们引向危险境地的时候,我们就宁愿选择痛苦而不选择快乐,因为痛苦当中存在更有价值的东西。所以,他说:“伦理学对‘生命值得度过’投赞成票,甚至生活中的痛苦也值得经历。”“如果非要让我在生的痛苦和死的快乐之间作出选择,我肯定会选前一个。”既然快乐有它的危险,痛苦也有它的价值,节制也就有必要了,它既可以避免把合理的快乐引向危险,又可以升华痛苦的价值。正因为如此,萨瓦特尔才说:“把享受用于快乐这项艺术,或者说,懂得避免从有趣坠入无趣的美德,我们从很早以前就称其为‘节制’。”“节制则是与我们享受的事物建立聪明的友谊。”</p><p><br></p> <p>  关于个人与他人的关系问题就简单得多了。人们绝不可能因为要努力站在别人的位置上就要求服从他人或与他人做同样的事情,相反,要保持自己独特的个性。这与站在别人的位置上不但不矛盾,而且是我们过上好生活的立足点。正因为如此,萨瓦特尔才说:“认真对待另一个人,等于能够站在他的位置,实实在在地承认他跟你自身一样真实,但这并不是说,因为他跟你一样真实和相似,所以就可以说服你去做同样的事。”我们之所以没有这个必要,“实际上我们不是,也没有必要一定完全相同——那将是一种多么无聊和痛苦的泛化!”因此,他进一步强调了站在别人位置上的含义:“站在别人的角度,是为了努力像他那样看问题,争取获得更大的客观性,而不是驱逐他、占据他的位置。或者说,他应该继续做他,你则还是继续做你。”这样,他通过喜剧作家萧伯纳的一句话作了总结:“不要总是向别人要求你希望让你做的事:大家有不同的情趣。”“人类首要的一项权利,就是不做旁人的复制品,而是要做多少有点奇特的‘怪人’。所以,谁也没有权力为了自己的好处而强迫别人放弃其独特之处,除非这份独特会公开直接地伤害别人。”</p> <p style="text-align: center;">文字作者:吕朝䶮</p><p style="text-align: center;">图片来自网络收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