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那两道光柱</p><p><br></p><p>韩建华</p><p><br></p><p>那间土房子,就在我家的西南,那时是丫蛋的家。</p><p><br></p><p>一间土房子,不远处是别人家的两间或三间砖瓦房。房屋前面是一片平坦的庄稼地,要是夏天,地里长着苞米和大豆,几垄高高的苞米,中间隔着几垄矮矮的豆子,高低错落的庄稼遮掩着那间土房子,要是房子上不冒炊烟,不熟悉的人根本不知道这里还有间房子。冬天里,地里一片光秃秃的,有耗子在野地里跑,它们的鼻子真灵啊,我进她家屋子里才闻到的穷味儿,它们在远处就闻到了,所以都绕过她家的房子。那年初春,不知道是谁把她家屋前的葱当成小根菜挖走了,她气的叫喊,哎呀,谁把我的小葱挖走了,我拿什么就大饼子吃啊!这哭喊声,穿过瓦蓝瓦蓝的空气,邻居们听着,没有人像以往那样出来看热闹。还有最可恨的是前街的一群小孩儿,他们一看见丫蛋就跟着后面跑,边跑边喊,“诶呀我的天儿啊,鞋子露脚尖儿啊,老师叫我交学费,还得等两天儿啊……”丫蛋捡起一块小石子就往他们身上撇去。</p><p><br></p><p>一进她家屋子,扑面而来就是一股土腥味,朦胧中是一个灶坑,灶坑周围满是柴火,没有落脚的地方,我就踢开那些苞米秆子和细碎的稻草,走近炕沿,一堵小墙隔住了灶坑和土炕。土炕上堆着破衣烂袜,被子露出棉花,还有一个小饭桌,无精打采立在角落里。想不出还有什么。不是我想象力不丰富,实在是我当时确实没看到其他的物件,我不是吹牛,只要是我看过的场景,我一般是不忘的,或许实在是她家屋子的光线太暗,让我建立不起来画面感罢。</p><p><br></p><p>她家墙上就有一扇窗子,窗户上没有玻璃,连一块塑料布也没有,就拿一件破衣服堵上了,阳光从没堵严实的地方透进来,不知道是阳光此时此地吝啬呢,还是她家怕我们看见那种不堪。阳光躲躲闪闪的,羞羞答答的,好像怕被谁抓了去,留了两道光柱打在炕上,我看见光斑里的炕席露出一个大窟窿,用手一摸,是土,怪不得刚一进屋子里是土腥味儿,这股味儿我在东街的老石家还有后街的老孙家闻到过,味儿这东西最不好描述,可是现在一想起来,我心里却泛起一股股心酸的味道了。光柱里还闪动着小小的颗粒,一层一层的往上升,顺着光柱跑出屋顶,下面又生出好多好多的颗粒,顺着光柱旋转着奔跑着,我就上去抓,可是什么也抓不到。一会儿,这两道光柱就照到墙上,我看见土墙上露出稻草,一节一节的,我就上去拔,可是怎么也拔不下来。</p><p><br></p><p>或许那两道光柱就是她家的窗子,在我看来是她家的全部,要不是那两道光柱,和从那道破门挤进来的光亮,我就会什么也看不到了,只剩下漆黑,和四壁里蛐蛐的叫声,还有满屋子的土腥味儿。</p><p><br></p><p>我长大后,学了一篇题为“二六七号牢房”的课文,文中有一段话我至今还记得,“太阳啊,这个圆圆的魔术家,它多么康康地普照大地”,可是丫蛋家为什么不能畅畅快快地生活在太阳底下呢?尤其是冬天里,我一想起“走过来是七步,走过去还是七步”,我就想知道,那时候丫蛋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渴望太阳再坚持一会儿落山,好让她家再透进来一丝光明。</p><p><br></p><p>春天里没有吃的,就去田地里挖野菜,挖回野菜,三个哥哥就带着一个妹妹吃,我看见他们蘸着咸盐水吃,回家告诉我妈妈,我妈妈就让我端一碗大酱给他们送去。有几次我正和她一起玩,她就突然宣布不和我玩了,除非我回家拿一个大饼子给她,我就一趟一趟地跑回家,偷偷拿出大饼子直到被我奶奶发现,我的目的就是让她保护我。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就凭着有三个年轻力壮的哥哥,丫蛋也不能过这样的日子啊!是他们不够勤劳,还是土地故意亏待他们呢?当然了她的三个哥哥谁也没娶上媳妇,还是先把她嫁了出去,才让那间屋子里松快了一点儿。丫蛋出嫁了,我就再也没去看那两道光柱了,也许后来变成了一道更大的光柱?说不定。</p><p><br></p><p>丫蛋家那两道光柱,在我心里,成就了她家的风景,正是因为那两道光柱,我才记得那间土房子。我若再想见到那样的光柱,就得在我记忆里寻找了,我心里好像腾起两道光柱,往事如那些小颗粒一样在内心翻滚、升腾和弥漫着。</p><p><br></p><p>冬天里我坐在书案前,负暄而读,一束束光线透过宽敞的窗子,照得全身暖洋洋的。太阳光一贯是慷慨无私的,不论过去还是现在还是将来,哪怕是你给它一点点缝隙,它就会钻进来,给你一线光明,尤其是冬天里,阳光长驱直入洒满半个屋子。你若敞开心扉,它也会挤进来的。</p><p><br></p><p>我多么希望丫蛋能看见我这篇文章,然后千方百计找到我,拉着我的手去她现在的家,看阳光满屋,一束束阳光落落大方毫无腼腆地流淌在屋子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