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多少个十年

二黑哥

早上快出门时，姐姐打来电话，母亲六点过就起来了，护工没注意，母亲把小便解在盆子里，认认真真的在盆子里洗袜子。

姐姐劝我，母亲已经不适合远游。

国庆恰逢中秋，难得的假期，打算带着母亲自驾游九色甘南。看来，母亲的确不能出远门了。

女儿也没有随行，她早已有自己的安排。此前，母亲和女儿都跟随我，我在哪，她们在哪。现在，我和曾大爷在甘南，母亲在家，女儿在甘孜。

车上单曲循环播放《还有多少个十年》。听着这首民谣风的旋律，有点伤感——我们现在感受的都不是人生了，是余生了。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时间漫长而又短暂，细水长流着，不紧不慢。不知道，母亲还有多少个十年可以和我们在一起，我还有多少个十年可以陪伴女儿，还有多少个十年可以去追逐未实现的梦想，又还有多少个十年可以在路上！

出行前，收拾妥当，在镜子前做了个和谐的微笑，于是，一串大括号、小括号、花括号、略等符号、加减乘除号就密集冒出来，脸上写满数学公式。难怪擦肩而过的少女，目光里满是同情。

由不得伤春悲秋，年轻时轻易抛洒，视如敝帚的时光，不动声色地，从指尖悄悄溜走。50+，大众眼中慈祥大妈的年龄，就这样零距离逼过来。女性一生钟情于青春不老，但我不敢奢望变得更年轻，因为这不切合实际。

除了皱纹，岁月早早赠我一头白发。因为这白发，已被大众归入德高望重的序列，冒领不该享受的政治待遇，比如少先队员公共场所让座那些好事儿。这样的次数多了，心理就理所当然。

曾大爷曾经的云朵头发也不见了，被我戏谑为帅得没法（发）。几年前，他是典型的地方支持中央，发型欲盖弥彰。后来，在我的劝说下，终于彻底理成光头，成为名副其实的大爷。回家时，他遭到小区门卫盘问，请问你找谁？还有人悄悄问我，他是否遭受了挫折。

朋友的同龄亲戚更拽，头顶一片光亮，把耳季边仅有的头发团结起来，顽强的做成发型。于是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

出门前也备好了各类药品。感觉自己是航行在大海里的船，船身伤痕累累，许多零部件磨损得很厉害。从小到大，我是全家不省心的那个人，败血症，贫血，哮喘，心脏早搏，始终和我不离不弃。贾平凹说，病是生与死之间的一种微调，它让我懂得了生死的意义。

行李中专门带了雾化器，今年新增了一个毛病，不能好好说话。单位的事情多而具体，常常说着说着声音就哑了，医生同情的说，是劳累过度，可以申请工伤。当然，有责任心的人都会累，我和大多数同事都累。可无论再累，还是会挨骂，没有比抨击公务人员更容易的事了。呵呵，外界对我们要求挺高的。

这次有机会出门，也全亏了同事帮我值班，还不忘叮嘱我，出门少说话，把嗓子养好。因此，各种治疗嗓子的药方，中医西医针灸熏蒸，泰药广药中成药，一路走一路吸一路吃，突然发现自己耐受力越来越强，身边的老病号说，这就是老了的样子。

其实，5字开头的年龄，健康是一种责任，能好好说话，就是幸福。

当我40岁时，我的理想是活到50岁。定这个目标，心头并没有悲伤过度，我的父亲也只活了50多岁。按遗传定律，这种假设也是可能的。

就像张爱玲说的，“对于三十岁以后的人来说，十年八年不过是指缝间的事。”深以为是，时间即生命，今天的时间，过去就是永远过去了。我也是40岁后才有这种认识。

基于还可以亡羊补牢，此后，我极真诚的活着，还自带彩色滤镜。老年痴呆症的母亲，刚参加工作容易受伤的丫头，恨不得放飞自我的油腻老公，奉献剩余价值的工作岗位，凡此种种，因这滤镜，都变得写意而云淡风轻。

很欣赏乘风破浪的姐姐们，尤其是伊能静小姐姐。她让我明白，50岁可以是巅峰，也可以是起点。想到这里，浑身充满了小能量。天道酬勤，努力，努力。

也考虑到岁月无常，我开始写作，将前50年积累的有限认知，比如情感，苦难，欣慰，遗憾，这些真切的生活感受，投射成文字。我写毫无幸福感可言的父母爱情，写我姐妹仨过早懂事的童年，写自己的农人经历，春耕秋收冬藏，季节更迭，写几十年来一直保持友谊的朋友，写当下触手可及的感动。写得最多的是我的母亲。

母亲一直都在为我付出。她的大多数岁月，辗转在学校和地头，用日复一日的劳作，换回我们姐妹仨的学费，让我们陆续走出农村，向更远的地方出发，成就比她更出色的自己。儿女未来的荣光里，无不浸着母亲的血泪。

当母亲终于可以享福了，她也老了，再也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认不出朝夕相伴的儿孙。

想起了一句话，“每一代女性获得的机会，都凭借上一代女性用尽全力的托举。”

当我成了母亲，我也像我的母亲一样，成为女儿生命中的太阳，无微不至的照亮和温暖她的每一天。这是母亲教会我的，尽管她现在大多数时候都不认识我。

女儿不是天资聪颖的孩子，没有那种老天爷给饭吃的学霸天赋，勤勉的读书，却多数时候都承担了同学中分母的角色。记得女儿高考时，为舒缓她的紧张，全家安慰道，只要努力了，考个五本回来也开心。掰着指头算，五本是二专。很好，考了二本。

此后，毕业，就业，读研，辞职，再就业，女儿平凡如芸芸众生。

也在不知不觉中，女儿开始成为我和曾大爷的依赖。家里的日常采买，一日三餐，狗狗的就医洗澡，都是女儿安排。回来上班后的她，心有不甘，渴望外界认可，也面临怀才不足的困惑。有时看到她带着满身疲惫回家，就心痛不已。

后来，女儿慢慢接受了自己的不完美——不必人人都向高处行，往光亮里挤，相信总会有适合自己的路。沿着那条笨路，不疾不徐奔跑，不一定能乘风破浪，但却一定有风。我对女儿说。

希望她坚韧如桑科草原上迎风起舞的野草，在茫茫天地里，活出蓬勃的生命力。

实际上，女儿的文笔挺好的，幽默，诙谐，自成风格。

昨天，女儿在朋友圈发了一组旅行图片，写了两个字，“快落。”我和曾大爷相视一笑，快乐。

喜欢一个叫花涧的料理店，疫情期间关了几个月的门，很担心它倒闭。还好，它活下来了，生意兴隆。一家人在微信上约定，收假前回家，老地方见。这真是一个开心的事情。女儿总结道，一鸭一鸭哟！

下一个十年，开始了！

（摄影：橙子）